“这是你对母妃的态度?”
只上了淡淡脂粉的宁王妃依旧美得教人不敢逼视,薄得仿佛一戳就破的冰肌透着珍珠色泽,光滑细致。
但是这样的美人却是个披着美人皮的骷髅,她眼中没有生人的光采,只有死水般淡漠,柔腻入心的嗓音始终平平淡淡,淡到让人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再能入她心。
可若仔细一瞧,还是能瞧见她眼底一抹深浓恨意。
“我只问一句,为什么派人杀我,非置我死地不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他母妃却容不下他。
死,也许轻如鸿毛,但他更想知道为何而死。
“为什么?”她嘴角一勾,笑得无比凄凉。“这句话你该去问你父王,我也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用尽了一生深情仍得不到他的回头一顾?
“但想杀我的人不是他,虽然多年来他对我不理不踩,可他还是负起了为人父的责任,唯有母妃你不只一次想加害于我。”他不懂她哪来的狠心,居然下得了手。
“杨成被你捉住了吧!把他放了,这事与他无关,他不过是听命行事。”杨向晴语气平静,听不出高低起伏。
“迟了。”
“迟了是什么意思?”她漠然的神情有了波动。
“刺杀军中将领是唯一死罪,你以为他活得了吗?就算主帅不下令处死他,我也会命人将他五马分尸。”凌丹云说得冷绝,阴郁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母子之情。
“什么,你将他五马分尸?”杨向晴惊得站起身,神色惊恸。
他冷笑道:“你也会痛吗?阵前杀将形同叛国,在你命令他来杀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死人了,不管成不成功都得死。”
“不!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说过我一生都是他誓死追随的小姐,他会护着我走到最后……”
杨成,那个最爱她的人,为了守护她而终身未娶,不论她说什么他从不拒绝。
杨成曾是杨国公府的护卫头子,后因杨向晴嫁入宁王府,他也自愿陪嫁入府,成为她暗地里的势力。
“他不是用他的生命成全了你的执念,也算做到他对你的诺言,再说了……是你逼死他的。”蒙蒙她娘说过,要逼得他娘崩溃,真相才会水落石出。
不得不说辛静湖是逼供的高手,她从不刑求,只是将人关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不让他睡,一天只给他吃半饱的一餐,不给他水,逼他喝自己排出的尿。
不到七天,死不张嘴的硬汉杨成终于招了,瘦得皮包骨的他声音沙哑,一句一血泪的娓娓道来。
他本是杨家养子,与宁王妃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他爱慕她许久却不敢开口,直到她爱上少年风流的宁王。
杨成虽心痛如绞,却只能忍痛成全,但为了能够继续护着心爱的女人,他放弃有可能加官进爵的机会,隐身在她身后。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要他杀了你而已,为什么死的却是他?!他不该死,死的应该是你!”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跟她作对,为什么就不能顺她一回?不是说她美得倾城倾国,有绝世风华,为何她爱的男人却不爱她、而爱她的男人却死了?
凌丹云的心狠狠揪痛,面容苦涩,在母妃心中,他始终是最低微的。“当时我们正在和北戎交手,他出手无疑是通敌,母妃该知晓这个罪有多重,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成也很聪明,他伪装成北戎刺客,一旦事发只会推到北戎人头上,不会扯出他身后那个人。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最后还是受不了折磨,终于在反复的审问下漏了口风。
“诛、诛九族……”杨向晴的脸色猛地刷白。
杨成虽是她的护卫,但只要有调查,便能查出他出自杨国公府,早年他和不少世家子弟来往过,不难认出。
“所以他必须死,这件事是我作主压下来的,否则这罪名一旦确立,杨国公府三百六十七条命只能陪葬。”他将伤害降到最低,以无比愧疚的心情面对救了他一命的沈万里。
“畜生!你敢忤逆不孝,你死了不就没事了,为何还要活着戳我的心……”杨成,我杨向晴对不起你。
“畜生也是你生的,你都没死,凭什么要我死?我再不孝也未手刃血亲。”虎毒不食子,她却连畜生都不如。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杨向晴的痛处,她忽然失控的朝凌丹云丢掷茶碗。“我何德何能生得出你这个乖儿子,能干了,能揭我疮疤,知道我不想死,要活着磨死你。”
他忍着心头的悲凉,幽幽回道:“母妃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闻言,她仰天大笑。“你终于还是问了,我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九年,从你被抱到我面前的那一天,我就想说了。”
但是没人敢问,她憋得好难受。
十九年了,这件事居然能隐瞒这么久,连她都深感意外。
“你不是我亲娘。”当娘的不可能要自己孩儿的命。
“对,我不是你亲娘,生你的女人叫杨向晴,而我是杨向慧,你娘是我的孪生姊姊。”好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慧儿,慧儿……当年他便是如此轻柔的唤着她。
凌丹云心头一惊,却不讶异,他早预想过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我亲娘呢?”
似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杨向慧面露狠色的狂笑不已。“什么血亲,她是和我最亲的同胞姊姊,从小她要什么我都让给她,她说的话我从无不听,我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崇拜她的明朗大方,和谁都处得来……可是她却抢了我的男人,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错,她不过爱上一个男人,而那个人也为我所爱……”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因为姊妹俩心系同一个男人,姊妹因此决裂,不得所爱的杨向慧从此心性大变,不再相信亲情。
血亲两字是她的死穴——听到就癫狂,她的一生不幸便是拜最亲的姊姊所赐,要她如何不痛恨?
“所以你想杀了我?”好母债子偿?
“是,我要你死,我得不到的凭什么她能拥有,她已经夺走我最爱的男人的心,我也要把她的最爱也夺走。”公平。
“我是她最爱的人……”不是父王?
“对,姊姊说过她可以不要生命,不要男人,什么也不要,只要把你平安的生下来,你是她的最爱。太可笑了,她拼着一死也要孩子活,最后连三句话都没说完就死了。”
当时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姊姊死了,她和宁王便能重拾往日的缱绻爱恋。
可是她没想到,姊姊死了,宁王也变了,她成为破坏他们感情的凶手,每个人都指责她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
知道生母是在意自己的,凌丹云又喜又悲。“江南弊案那事你也出手了?”
看着他无波无浪的神情,杨向慧仿佛看见对她视若无睹的宁王,由爱转恨的恨意如波涛翻涌而出,“那一次真可惜,你差点就死了,可是我更扼腕在你三岁时对你下的毒,居然没有让你毒发身亡。”
她预估他会死于十五岁那年,没想到他的毒竟然解了,她惊愕之余,不得不再另外找机会下手。
“我的毒真是你下的?”她有那么恨他?
似是想到什么,杨向慧面色柔和的笑了。“那年我有了身孕,三个多月了,太医诊断有可能是儿子,我一听多欢喜呀!我也有儿子了,不用羡慕姊姊给王爷生了一个孩子,可是你挡在前头,我儿子成不了世子。”
“我死就没人挡路了。”这才是他必须死的真相。
杨向慧双眼发出诡异的红光。“我想你死,可是死的却是我的儿子,我儿子都九个月大了,快要临盆,谁知被人推倒了,我和姊姊一样难产,但她把孩子生了下来,我却……”那时她想到姊姊死前的惨状,流的血把床褥都浸湿了,她拉着她的手要她照顾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她却给姊姊的孩子下毒,想到此,她脱力使不出劲,孩子生不出来,活活在腹中憋死。
最后是被硬拉出来的,真的是个男婴,只是全身是紫黑色,不会动,没有呼吸,小小的身躯冰冷僵硬。
“呵呵呵……我的孩子活不了,姊姊的儿子凭什么还活着?云儿,听话一次,去死吧!去陪陪你在地底的弟弟,你们兄弟俩好好聚聚,你弟弟很想要一个哥哥…”
“够了,杨向慧,你要疯到几时,我一直容忍你,不是让你来害我的儿子!”
一声怒吼传来,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了,耳鬓的发丝染上霜色。
“王……王爷?”他怎么来了?
“是我和晴儿对不起你,你有什么不满和恨意尽管朝我身上来,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孩子下手?”他忍了她十九年,就为了他是先负心的人,他和晴儿欠了她一份还不了的情。
“我爱你,我舍不得……”就算她恨极了他,却仍爱惨了他,舍不得伤他一丝一毫。
“当初是我不对,不该招惹了你之后又爱上晴儿,我以为你能够谅解………”当时的他一心只有晴儿,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
英挺依旧的宁王痛苦的回想着,当年他第一眼便被杨向慧的倾世美貌所吸引,当下就着迷了,立誓非她不娶,不时送些东西讨她欢心,邀她出游,许下无数个山盟海誓。
就在两人即将订亲前,他无意间遇到寄养在外祖家的杨向晴,两人相同的外貌让他将人错认了,着实调戏了一番。
不久之后两人同时出现在面前,他才惊觉竟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姊妹。
姊姊活泼好动,开朗爱笑,像只停不下来的陀螺;妹妹羞怯,有些孤傲,对门第高低看得很重,她是插在青花瓷瓶中的幽兰,美却难以亲近。
不自觉地,他的目光跟着姊姊转,慢慢地疏远妹妹,在姊妹当中,他更爱善解人意慧黠灵动的睛儿,情不自禁的动了心,两人甚至也有了夫妻之实,他迫不及待想娶她为妻,便向杨国公府提亲。
可是杨向慧下药将杨向晴迷昏送走,自己取代坐上了花轿。
能娶到心上人,他太过兴奋,一时酒喝多了,他回到喜房没来得及洞房就醉倒了。
翌日他一醒来,便想补过洞房花烛夜,却震惊地发现枕边的人儿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晴儿,他怒上杨国公府找人,找不到人就把杨国公府的人给打了,逼他们交人。
可是杨向晴被杨向慧送走了,谁也不晓得她被送到哪儿去,杨向慧死也不说,直到杨向晴有了孩子,快要生产时,她才告诉他晴儿人在哪里。
“你们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谅解?你是我的,是我先认识你的,我们明明先在一起的,姊姊居然厚颜无耻地来抢,你只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让?”怪她心狠吗?他们何尝不是生割她的心。
“慧儿……”
隔了十几年又听到他这么喊自己,杨向慧热泪盈眶。“凌哥哥,我们有个儿子,他若能活下来,定比姊姊的孩子还出色,我们好好的教养他,他会是……”
“他不是我的儿子。”
杨向慧一怔,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是先皇之子,那一夜与你同房的是我皇兄,我们两人面容相似,你喝醉了,错认他是我,而皇兄看上你的美色……便成就了好事。”
“什么?!”她震惊得全身僵直。
“先皇事后想接你入宫封为杨妃,而你正好又怀有身孕,皇后得知此事相当嫉妒,便让人弄掉了你的孩子,让你进不了宫,没多久先皇就驾崩了。”这事便不了了之,再无人提起。
“你……你骗我,我不信!不,不可能,怎么会是先皇,他……不是……”是了,难怪他不只一次盯着她微隆的肚子欲言又止,问她要不要进宫养胎,宫里有太医,她和孩子都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原来……
杨向慧笑了,笑得悲怆,仿佛被抽光气力一般,有身无神,心在魂亡,空荡荡的,只留一具空壳。
“为了不让你再伤害晴儿的孩子,我只能这么做了,即日起,你就去守着先皇陵墓吧。”皇兄念念不忘的女人,他送去陪他了,皇兄在九泉之下应该也能含笑。
“你……”居然对结发妻子这么狠。
“父王,等一下。”凌丹云不管上一代的情感纠葛,他只在乎一件事。
“有事?”有愧于心的宁王不敢看向儿子,每看一次就心痛一次,他太像晴儿了,也像慧儿。
他毕生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没护住,一个负了心。
“先替孩儿向沈将军府提亲,等媳妇过了门,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委屈了谁,也不能让蒙蒙受了委屈。
过去发生的事他不想再追究,谁负了谁是父王母妃的事,他只要蒙蒙在身边,与他共度此生。
听闻儿子要成亲,宁王愕然。“向沈将军府提亲?”
“我已经向皇上求了圣旨,父王只须走个过场。”面对峰回路转的结局,做儿子的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宁王一顿,苦笑着应了一声,“好。”
等儿子成亲后,他的责任也了了。
“那我呢?你真要送我去皇陵?”
杨向慧惊惶的大喊,她不要去那个荒凉、了无人烟的鬼地方,她要当她高高在上的宁王妃。
相偕而行的父子俩却未回头,朝外院走去,充耳不闻她掐颈似的尖锐叫声。
一年后,宁王世子顺利地迎娶沈将军之女,十里红妆绵延不断,缤纷灿烂的烟火连放三夜,照亮整个皇城上空。
连皇上都亲自主婚,书写了一幅“佳儿佳媳”的草书。
教人意外的是,新人一敬完酒,仿佛一切都看淡的宁王忽然将王位让给世子,由凌丹云继任宁王之位。
听说那一日宁王府发出凄厉的哭声和恶毒的诅咒声,没多久宁王府就传出前王妃病了,要前往皇家寺庙养病。
其实明眼人都知晓是终身监禁,去了那里的人从未回来过。
前任宁王削发为僧,法号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