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万事俱备,只欠开溜地跷家以前,奶奶来找她。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逮个正着,因为当时她正在布置完美的伪装,她很有自信可以撑个两天,让她下山到城里去迢迢晃晃,再顺手做做孝心地花光她爷爷那比国库还庞大十倍不只的不义之财,回到家时家人准都没发现她偷偷跑出去过。
奶奶只和她聊了一会儿,因为这位年过半百、身手却比当今江湖上泰半年轻人都利索的老人家即将出远门,所以身为孙女的她也舍不得提早结束这场差点害她露了马脚的祖孙闲聊。
但是江湖上人称活菩萨的凌南烟在走前,仍是淡淡地对着孙女道:「我观测过星象,你最近一个月最好别出门。」
「……」凌家小妹暗自思忖着老人家识破她正在布置「超完美伪装」的可能性是十成十!奶奶那看上去就像三、四十岁妇人的脸向来淡定无波,眼神也总是仁慈温和,可眼力比火眼金睛还神准!
「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当年我的命盘上也跟你现在一样……」看孙女摆明左耳进右耳出,凌南烟叹气,只好道,「如果真的非要出去,那么就往北走吧。」年轻人就是不信邪啊。
所以也不是真的都不能出门的嘛!
「奶奶放心,我一定乖乖听话。」等会儿她就往北走啦!北方的临波城名闻遐迩,但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呵呵!
凌南烟像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像要说什么,未了又只好作罢地摇头离去。
夜渐深,天上那只金蟾都升到顶了,翡翠山庄的墙外,树影在无风的片刻一阵轻晃,但连树上的猫头鹰都只是转过头,盯着黑暗中半晌,又默默地转过去,仿佛认定了那只是一只野鸟飞掠树梢时引起的骚动,不值得大惊小怪。
凌家小妹就像融入夜色中的风一样,向山下的点点渔火快乐地奔去。她知道奶奶一定不会默不作声,八成早就告诉大哥她又想开溜的事,这会儿后头一定有翡翠山庄的高手跟着。
听!虽然几乎无声无息,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身手确实好到让她有点嫉妒,但在轻功这方面,她可是很自豪的爷从小就教她,什么功夫都能输人,逃命的功夫绝不能输人。
想追就追吧!看看这回的跟屁虫能不能撑上一个时辰!哈哈!
如果那跟屁虫不是追踪功夫一把罩,让抛感觉不到一点被跟踪的迹象,就是她的轻功与躲猫猫功夫又再次地更上层楼。当然啦,凌小妹相信绝对是后者,她可是爷爷的高徒呢,小时候就是爷爷教她玩「躲猫猫」的。
她今晚打算先在熟悉的客栈过一夜。
翡翠山庄所在的翠山山脚下,有两家客栈远近驰名,两家还开在青阳城内主要驿道的十字路口上,而且面对面——没错,这两家客栈从三代的三代的三代前就是死对头,为了一个老鼠屎大小的恩怨斗过了三代三代又三代,到了上一代时这两家客栈同样都面临了自他们的祖宗撕破脸以来最大的危机,有个神棍说他们的店名犯冲,需要改名才能压过对方,于是两位客栈主人跑来找她那位听说很博学多闻的爷爷,请他老人家惠赐一个响当当、绝对一放上招牌就把对方气势给压到底的威武名字。
而她爷爷各给了他们几个名字回去选——
第一个是「杜拜」。没人想要,名字有个「败」字的谐音感觉多不吉利!
爷爷笑他们不识货。
「穷酸鬼,杜拜是世界上最豪华的酒店你们知不知道?一群二货!」
后来他们选了「喜来登」和「函碧楼」。
想当然耳,为了赢过死对头,他们都奉上不少银两,她爷爷那怎么样也花不完的不义之财又变得更多了,这听说让他老人家忧郁了一阵子——世人都怕钱太快花完,只有她爷爷伯钱花不完。所以她从小就立定一个伟大到天怒人怨的志向,就是帮她爷爷花钱。
「果然是爷爷的乖囡囡,爷爷最疼你了。来,这箱黄金拿去花,花完了再来跟爷爷拿。千万不要花太久,钱会不新鲜。」爷爷总是一脸感动地这么说。
凌小妹实在看不出这两个名字有啥特别,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改了名,这两家店确实生意又更上层楼了,两家都买下更多的地,把小小的客栈盖成豪华庄园,许多有钱的凯子爷都以到青阳城的喜来登或函碧楼避暑度假为至高尚至奢华的享受!而且听说两家店还各自拥有一群拥护者呢!
虽然凌家小妹对这种吃饱撑着的行为不以为然,不过喜来登客栈的千金可是她的手帕交。早年喜来登还不叫喜来登,规模没这么大时,舒萦萦是青阳城里有名的美女掌柜,慕名来住店的就是比号称有天下第一名厨坐镇的死对头还多了一咪咪,那简直是一场色狼与饕客的对决。而当时萦萦的舅舅还没从天下笫一名捕的位置上退下来,所以色狼多归多,倒也没人敢乱来。
而今光顾的有钱大爷多了,有钱的色狼也跟着多了——色狼没什么,但是有钱的色狼人人怕,所以萦萦现在不站柜台了,只负责管帐房,只要一出帐房,就戴上面纱。
萦萦总会在她跷家时当她的后盾,她会第一个来找萦萦,让萦萦帮她把一切打点妥当,顺便问好姊妹有什么需要她从外面带回来的。
「把你的人四肢不缺、眉毛不少地带回来就行啦!」舒萦萦没好气,「明天就是元宵了,你不留在家里,跟人家到外头凑什么热闹?」
「所以我会在明天晚上赶回来嘛!」
就这样,她在喜来登住了一晚,顺便换上男装。第二天天未亮,带上了点萦萦帮她准备的乾粮与水袋,立刻出发往北行,目标是临波城,萦萦在城外他们喜来登的雇农处给她备了匹好马。
不愧是好姊妹,贤慧又贴心,真希望哪天她那两个哥哥有福气把人家娶进门啊……
跟依山而建,气势磅砖的青阳城相比,临波城就是个山明水秀,充满困脂水粉与美酒香气的地方。
这儿也是有钱人最爱光顾的地方,除了湖光山色,环绕湖畔的春樱秋枫美不胜收,更有青楼林立,小倌馆盛行。她从敢扮男装自己偷溜出门玩的十四岁那年,就逛过青楼,当然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所以并不威兴趣。而且就像她爷爷说的,什么男人逢场作戏,那都是坑爹骗人的鬼话连篇,好男人就不该上那种地方,上那种地方的没一个好男人。去年她去了一趟国都所在、同样也狎妓风气盛行的天京,把天京的各大青楼当成自家花园绕了一圈,要说豪华气派,还没她家气派阔绰,要说花魁美艳,还输上萦萦一大截,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小倌馆她倒挺好奇的。天京的小倌馆都是些低三下四的人去的地方,她也不得其门而入,临波城可不同。
凌小妹手里摇着摺扇,百无聊赖地在城里晃着。今天是元宵,虽然还未入夜,但市集已经是热闹滚滚。
「欸?小心。」凌小妹突然握住一个往她身上猛地一撞的少年手臂,动作不疾不徐,不强势却也让人无法挣脱。
那穿着破烂的少年原本面无表情,但见凌小妹笑嘻嘻的弯下身,一手却将他原本已经扒走的钱袋拎到两人面前,脸色立刻一白。
暗巷里此刻恐怕不少地痞流氓观察着这一幕吧?咳,当她是初入江湖的蠢丫头吗?
「啊,我拿错了,这个才是你的,这是我的。」她将另一个模样秀气但较为小巧的钱包拿给他。
事实上,两个钱包都是她的,只是小扒手当然挑大、挂在最明显地方的下手。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羞辱,但想起要是空手而归会受到多严厉的惩罚,仍是咬着牙抢过那只钱包,然后二话不说地甩开她的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如织的人群之中。
「嗳。」凌小妹叹口气,她想她是伤了那小扒手的自尊了吧。不过他可想错了,她就是出来当散财童子的啊!哪会在乎钱包被扒走这种小事?那种装满银子的钱包她身上可是多着!
凌小妹若无其事地打开原本扒手扒走的那个大钱包,拿出装在里头的糖炒栗子,把招扇插在腰际,边走边吃了起来,毫不意外地瞥见原本蝥伏在暗巷里的那些地痞默默地退回暗处。也许他们发现自己过上了狠角色,又也许觉得她只是只又蠢又肥的肥羊。
要是扒了一袋糖炒栗子回去,虽然可以让那些孩子吃一顿,不过恐怕会挨一阵好打吧爷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她最爱跟着爷爷到处跑,这种人和事,看得多了。人家千金小姐坐在马车里,经过贫民窟,还要把窗帘拉上,自欺欺人地假装这世上没那种地方。她从小却是跟着爷爷一起进贫民窟和那些人打交道。
爷爷还说,像他们这种人要做善事,要有些技巧,不能穿着像凯子进去当大爷似的发钱,那样迟早哪天会死在半路上。
身为爷爷常说的「观光客」,凌小妹自然是哪边人多就往哪走,直到她来到一座大广场,三面是商店,西面为湖,而此刻除了湖上画舫争奇斗艳之外,广场上也是元宵夜市的所在,有的早上就来摆摊了,靠巷子里的则还没开张。
大略逛了一圈,凌小妹心里大概有谱,这广场上,南面是小倌馆,北面是妓院,东面才是比较正常点的小吃杂货什么的。本来以为东面会冷清一些,想不到正好相反!
瞧瞧,现在刚过正午,吃饭时间早过了,但还是一群人挤在东市里,只要是有椅子有窗子、面向街上的店,都坐满了人。
她忍不住好奇,拉了个路人来问。
「您第一次来是吧?」又一个来开荤的傻小子吗?大叔笑容有点暧昧,但倒是充满着一种过来人的理解,「来临波城享乐,算您有眼光。咱们临波城不管是妓院还是小倌馆,素质可都是一流的,就因为每个都是拔尖,竞争可是相当激烈,长久下来演变出了许多让人津津乐道的传统。您知道每日未时过,差不多是那些花魁起床梳洗打扮好的时候了,这时客人又还没上门,她们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买点东西,各家青楼和南风馆也觉得这是打响自家招牌的大好机会,花魁们出游可比庙会游行还热闹,客倌们还能欣赏一下哪一家的货色是真正名不虚传,太阳下山以前这整个东市可说是百花竞艳啊,您要是还没找到位置可得手脚快点,否则挤在人群中,啥也看不到啊!看您初到贵宝地,要不咱给您介绍个好店,包管视野最好!」
凌小妹干笑地婉拒了大叔的好意,往人群间窜去。
这临波城会恶名昭彰,她这会倒是真的了解了。
哪个城的人会这样眉飞色舞地介绍自己住的地方有着全国最优秀最特别的狎妓风气,人家从外地来嫖他们的女人还沾沾自喜啊?她真是长见识了。虽然从小因为爷爷教得好,她向来也不屑什么道德家那套,但哪家青楼和小倌馆,不是卖人的皮肉钱?
不过既然都来了,那就看看那些花魁游街好了。凌小妹找了个茶水铺,雪初融,东市的店家早把门前石子路给打扫干净,免得妨碍做生意。她塞了锭金子给掌柜,立马换到一间视野不错又有隐私的二楼包厢。
一路上听着那些来狎妓的人们的yin声秽语,她倒是一脸淡定。老话一句,她爷爷什么没带她见识过?只是有些人自命风流,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坐在窗边附庸风雅地吟诗卖弄文采,说到底还不是来嫖的;而另一些人窝在角落,一脸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凌小妹想来想去,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到这群男人就一肚子不爽了。
因为这里几乎都是男人。
他奶奶的,为什么只有男人能寻花问柳?不是有小倌馆吗?结果连小倌馆也只能给男人玩啊?这什么道理?
当然啦,她也听说,有钱的寡妇也有养男宠的风气,但泰半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表示她就是出来嫖的吧?要是真有人这么敢,八成也会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批斗到死,而男人们自己嫖到马上疯则是不打紧的,还形容自己是什么牡丹花下死,好风雅好让人欣羡啊……果然如爷爷所说,爱给自己找藉口的男人真是千古第一不要脸!
她决定了,她要买下今晚城内所有的花魁,让他们想干啥就干啥,一夜的自由就是她买下他们的礼物,今晚每个男人就跟自己玩去吧!
凌小妹一边吃茶点,一边召来小二,问明这临波城的规矩,才知道每月十五,各家花魁都会在夜市某个特别的大舞台上供男人们竞标,价钱标得越高的当然越有面子。
听到这里,凌小妹又是满肚子嘀咕了。不过这倒让她兴起了个恶作剧的点子。她暗忖今晚是要赶回青阳城的好,还是普在临波城捣蛋的好?如果得在晚上赶回青阳城,不就凑不成热闹了吗?
原本她计划这次的目的地是离青阳城近一点的常乐城,快马加鞭只要半个时辰,混到入夜再回程便行,但奶奶叫她往北嘛,她只好改变主意喽!
她想,奶奶应该过两天才会出门,那她不如就在临波城多留一晚吧,机会难得,这种场面在别处可看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