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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受伤的只是个小宫女,且不是什么重大病症,因此来的只是一般的太医。
太医命其他宫女拿了打湿的冷巾替她敷着红肿的脸颊,尽管只是点小伤,不过太子殿下看起来非常在意,因此太医仍慎重的命人去取了药膏,并开了三天份的药方,又叮嘱她忌讳哪些食物后才离开。
「灵儿,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就别过来了,我拨几个人去照顾你。」趁着其他宫女在照顾她的伤势时,殷华仍不忘继续表达关切。
「殿下,灵儿可是奴婢……」辰绫非常无奈。
她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他是故意演这出戏让人误会了,毕竟哪有找人伺候一个小宫女的道理,他嫌她风头出得还不够?
「灵儿哪里是一般奴婢了?」殷华一脸不以为然。
「……」她决定放弃。
一阵混乱过后,最后闲杂人等总算都退了下去,殿内再度只剩殷华、辰绫与子甫三人。
辰绫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子甫,却发现他正一脸古怪的瞧着自己。
「子甫大人,灵儿……脸上有什么吗?」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问道。
「没。」子甫摇摇头,隔了半晌才道:「只是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也挺可怜的。」或者该说,被太子殿下相中的都很可怜。
眼见殷华寥寥数句就让她成了张良娣的眼中钉、容妃接下来的攻击目标,他对她只剩同情,再无敌意。
「子甫大人,您真是灵儿的知音哪!」得知这世上原来还有人懂自己的苦,辰绫只差没感动得热泪盈眶。
瞧瞧那些人不过是因为殷华随口说了几句看似关切她的话,就掀起这等风浪,若她真「攀上」殷华,不知会如何尸骨无存。
帝王家的人不好当啊,她早已有过惨痛经验。
殷华冷眼瞧着两人的互动,灵儿几乎要握住子甫的手大加抒发感叹,蹦出知己难觅一类的话,一双棕褐色的眸子微眯,心底忽有丝丝不快。
他承认自己先前的举动,完全是故意将她推上那风尖浪口,直接面对张良娣和容妃的。
倒不是存着害她的心思,事实上他还想将她收为己用。
他过去所布的暗线与人马大多在宫外,又为了不引人注目,目前身边可靠且能够直接使唤的人只有行风和子甫而已,实在太少。
今天他这么做,不管灵儿原先接近他是为了什么目的,从今以后都等于被绑上他的船,非得倚靠他道棵大树不可,否则马上就会被张良娣或容妃给撕了。
当然,她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投靠容妃。
他这一手一方面转移了容妃的注意,好让她开始关切自己子嗣问题多于朝中局势,让他多了布局的机会,另方面也得了灵儿的忠诚,多了个聪敏机伶的手下,可谓一举数得。
只是原先明明是存着利用的心理,何以他见自己手底下两名「爱将」感情忽然变好,竟会感到些许不悦?
「灵儿,过来我瞧瞧。」他忍不住出声打破那两人间太过和谐的气氛。
辰绫转过头,面对他时,感动立刻换成警戒。
「殿下有什么吩咐?」她一脸活像他会吃人的表情。
他想做什么,现在已经没外人了,可以别再作戏了吧?
殷华心底那股不悦感更加深了,难得冷了脸——是真心的,不是为了作戏唬弄人,「过来。」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潜藏的怒火,辰绫虽不怎么情愿,还是朝他走了去。
只是可能是刚受了太大的刺激,也或许是觉得都已经到这地步了,实在没必要再装乖讨好,总之她脸上明白写着戒备和怀疑。
见她在离他五步远之处就停住,殷华没好气的道:「再走近些。」
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往前走了两步。
殷华受不了,干脆直接自己走上前,伸指勾起她的下颚。
「殿、殿下!」她惊呼,直觉的想后退,没想到他的力气异常的大,她竟没能挣脱。
「连我的人都敢打,张良娣是跟天借了胆吧?」殷华冷哼。
他利用这小宫女吸引容妃的注意是一回事,可她被人伤了又是另回事。
若说先前他在众人面前演的那出是戏,如今在这样近的距离,仔细观察过她的伤势之后,他倒隐隐动了真怒。
不过是个良娣,那女人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不是跟天借胆,是跟容妃。」子甫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没容妃在背后怂恿甚至撑腰,他才不信那张良娣敢如此嚣张。
「我看也是。」殷华终于放开了辰绫,只是收回手时,却有些眷恋指尖那柔腻的触感,得极力克制才能抑下重新触碰她的冲动。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吧。」他别开眼,有些恼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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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四下静寂,只听得见沙沙的风声。
这皇家别院占地颇广,除了大多集中在附近的主要殿阁外,尚有很大一片的花园与马场。
殷华带来的人不多,即便再加上原本就驻守在别院的,也不可能如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辰绫这阵子以来早把夜晚侍卫巡逻路线弄得清清楚楚,趁着这几日因伤休息,她打算去马场见见那匹黑山。
这很危险,也很不智。虽然若出了事,她晓得殷华会保自己,可相对的,她亦得付出同等代价,那男人一直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精明人。
但即便知道必须承担的后果,她仍决定前往。
那也是她心底的黑山吧?她想。
张良娣那巴掌看起来可怕,但其实并不严重,再加上擦了上好的药,因此第二天晚上,脸上的伤便好了九成。
辰绫决定动身去见那匹白马。
所幸她事前工夫做得不错,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来到马场。
马场半夜虽有人看守,但并非直接守在马厩前,而是在数丈外的屋子那守着,因此她小心的绕过,悄悄溜进马厩。
黑山有自己专属的马厩,颇为宽敞,她走过去时它还醒着,正慢条斯理的啃着草。
「黑山。」她走到他面前,轻唤,「你是从黑山村来的吗?」
白马低头啃着草,仿佛没听到她问话似的。
辰绫并不气馁,若黑山直接就承认了自己是妖,她还会觉得讶异。
「你也会说话的,对不对?就像流云一样。」她又道。
白马瞧了她一眼,仍是没反应。
「我去过黑山村,流云带我去的。」她迳自说着,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期望黑山能回应自己什么,只是有些话在心底藏了太久,需要发泄的管道,「流云跟你长得很像,它是我母后的爱马,宫变那时,所有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弟弟也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是流云负伤载着我,跑到了黑山村。」她又凝望了它好一会儿,才道:「可是它也死了……为了救我,力竭而死。」
她的手伸至胸口,轻轻一扯,一件轻薄雪白却非丝非绸的料子平空出现在她手中,她也同时露出原本美艳绝伦的面孔。
「你瞧,这就是流云的皮了。它因我而死,可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像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剥下它的皮……」她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苦涩,「我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
她不怕死,却不能死。
至少在为她最挚爱的家人复仇前,她不能死。
因为她的命,是用很多很多人的命换来的。
黑山终于停下吃草,望向她。
然后它将头伸向她,先是碰了碰那件蚕衣,接着又顶了顶她的手。
她愣了下。虽然马儿没开口,她却看出它眼底饱含温柔亲昵。
「黑山,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别自责,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无须愧疚,更不必满心想着为他们复仇。你活着,就是完成他们的心愿。
她仿佛自马儿眼底读出那样的讯息。
「谢谢……不管你是不是真对我说了那些,总之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微微一笑,「虽然那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她和黑山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尽管它始终没开口,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人可以倾诉,仍让她感到轻松许多。
只是当东方逐渐泛白,辰绫不得不离开。
「谢谢你听我唠叨了这么久,我该走了……」她恋栈的望着马儿,「若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
马儿立刻扬蹄用力踩着干草,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你不希望我再来?」她一愣,随即才想到它多半是不愿她冒险前来,「那好吧,总之……你好好保重。殷华现在的处境也挺危险,你要小心,别像流云那样……」
她又说了些话后,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