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倪予晨早上要出门,一整个大迟到,都因为昨夜发生一段小插曲。
临睡前,她手机忽传来简讯,点开来是脸书加好友的讯息。她的脸书大部分都贴一些和法律有关的小常识,资讯设定公开,也可以留言,不太需要互加朋友。
也许对方需要她专业上的帮助,通常都是这种状况才会有人需要加朋友。倪予晨不点还好,一点开大头照,正是黎品琪,当下,她犹豫不决该不该看她的脸书。
倪予晨决定不看,但隔没多久就传来两则讯息——
“他告诉你我们在香港见面吗?”
“你问了他我们在香港发生什么事吗?”
倪予晨读了,但没回应。对方立刻又传:
“你相信他表面说的话吗?他没说的部分、刻意隐瞒不告诉你的,才是真相。”
倪予晨忐忑不安,迟疑好久不知如何处理。她也懂黎品琪的心情,要不是情感遭受打击,她也不会故意传讯刺激她,或许不要理会,等她慢慢抚平情绪就好。
正打算不予理会,讯息又传来——
“他出差回来是不是也送你礼物,讨好你?”
“你们在香港搞上的时候,他回来也送我礼物。他以为礼物可以安抚我,就算是钻石我也不稀罕,一想到他吻你的嘴还来吻我,我就想吐。”
字眼愈来愈不堪入目,倪予晨看不下去,但她忽起疑心,该不会两个女人收到一模一样的礼物?
她希望不要。失心疯似狂在黎品琪的脸书点阅照片,想知道可能的答案。后来,她干脆坐在床上,开着一盏鹅黄色小灯,焦躁浏览一张张照片,
大部分都是美食、旅游或生活照;她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挺无聊,可是却着魔似往下看——
不看还好,看到后她倒抽口气,仿佛肺部空气被人抽干。有张照片秀出款式一模一样的钻戒。
看来沈致杰对女人过度多情又不知用心,真的送两个女人相同的礼物,还说这很罕见,已经买不到。
真是看清他了,花心又不用脑。
倪予晨按掉手机萤幕,心情低落,当下就想把钻戒拔下来,无奈她快临盆,手指有点水肿,戒指卡住很难拔下来;而且,这本来说好不是给她的,是给女儿,她到底在介意什么?
连宝宝都适时踢了她肚子一下,提醒她她的存在。倪予晨轻摸大大的肚子,幸亏有她在,她觉得安心多了。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想离开这里。沈致杰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要维持平常心太难了,但她更不想介入他们的感情,待在这猜疑东、猜疑西,真有度日如年的感慨。
目前状况,她不能任性说走就走、想搬家就搬家;沈致杰是孩子的父亲,她不能逃开他,让他心焦到处找寻;或是选择避不见面,惩罚他花心,间接剥夺他当父亲的权利。
她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么做,她没办法这么任性,也不会对他闹意见。
幸亏她已经订好月子中心,也请母亲帮忙在原来住处布置出一个小小的婴儿房。小孩生下来之后,她不再住在这里,也不需要他照顾,两人除了需要商量小孩的事,不会有其它瓜葛。
理智上都想清楚了,可是内心有块隐藏的角落另有其它的感受,幽微隐晦——她不喜欢沈致杰投注在她身上目光深处里她的影像,她不想揭开,更不想渴望,爱上他这答案令她无法呼吸。
月光隐没,窗外春雷肆虐,淅沥阵雨夹着风势,将绿色丝绒窗帘掀开,露出内里的白纱,她闻到户外泥土潮湿的气味,想象蚯蚓在土壤深处钻动,婴孩如海豚嬉戏般在羊水里屈膝翻滚。
她觉得腰好酸,酸到没办法起身关窗,任由春天雨水洒进屋内,弄了一地的湿。她闭上眼一直胡乱想着,最后累了、困了,才睡着。
最后,她梦到大学时期在辩论社社团活动,他们要去它校比赛,梦里听见沈致杰叫她:“学妹,学妹!”
倪予晨忽然惊醒,是沈致杰把她摇醒,问她说早上不是有会议要开,她错过闹钟响的时间完全睡过头,结果整个上班大迟到。
韩秘书开车将倪予晨载走了。
夜雨止歇的早晨,开窗的阳台飘进香草、雨水、点点阳光的气味。
刚洗完澡,沈致杰喝了一杯牛奶,赤脚坐在木制地板上,拿沾粘滚轮胶带沾起地板上的头发和灰尘。
倪予晨今早特别匆忙,韩秘书都开车过来了,她还在睡觉。原本看她睡得那么熟,很想叫韩秘书先去公司,晚一点他再开车送她去上班,因为他今天一整早都没事,可以晚一点进公司。
但韩秘书说今早有重要的会议,客户可能已经到公司了。沈致杰只好去叫倪予晨起床,她醒过来刹那很茫然,黑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棉质宽松杏色睡衣下摆上撩至大腿,神情慵懒坐在床上,配上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一整个非常女性化。
简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养的大地之母。
沈致杰随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替她照了一张像,之前大概隔几周他就会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觉得大肚子丑到爆,像企鹅又像青蛙有什么好照,结果他说:“做纪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怀孕还要多久?”
歪着头想了一下,倪予晨觉得也对,于是没阻止他,也就随他去了,等于间接赞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没仔细看过。
都是一些她很可爱的生活照,唯一一张两人合照,是沈致杰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时寒流过后她肚子已很大,周末两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刚沐浴过后,站在客厅阳台前吹冷风。
他习惯即使冬天也在屋里赤脚,刚走近,看见她眼睑与睫羽垂落,面容专注,浅浅蹙眉,手抚着凸出的肚子正感知着什么,那时他知道是胎动,她侧过脸欣喜地说:“我觉得她昨夜翻了一个斤斗,现在,头下脚上了。”
“真的?”早先他们曾担心胎位调整不过来,生产会不顺利。
“她刚踢了我一脚,脚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里?”沈致杰手臂从后面环住她,隔了一层衣料将手掌贴覆着她凸起小腹,刚刮干净的下颔轻轻扫掠她颈侧,磨擦滑嫩肌肤。
倪予晨忽屏住气息,侧过脸古怪斜觑他,他朝她帅气一笑。“照一张,纪念一下。”
她轻拢长发将它拨到肩后,他拿出手机,单手环住她,拍下两人唯一一张自拍照,照下瞬间他大胆将唇贴在她左耳畔,很快结束后,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气里振动的方式,她回眸凝视他的眼神,谕示了他们可能会有的爱情。但后来,从香港回来之后,她转变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气冷淡,偶尔略显忧愁、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还让他再次觉得面对这感情完全是自己单方面一厢情愿。结果,他拿出骨董钻戒送她,竟然不敢当面向她承认那是母亲交给他求婚的戒指,说谎全因为担心她拒收。值得庆幸的是她看来很喜欢那礼物,过后,她一直戴着,从没看到她拔下来过。
啊!沈致杰从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产检时间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须去中部开会,昨天就请秘书打电话给诊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倪予晨,听见铃声从卧室传来,才发现她忘了带手机,于是他走进卧室将手机拿出来,决定上班前绕一点路送到她办公室。
由于手机讯号闪烁不停,怕她有工作讯息漏接,沈致杰漫不经心手指触碰滑开萤幕,顺便想知道到底是谁传讯息给她。黑眸一凛,没想到竟看见黎品琪传了好几则脸书讯息——
震惊不足以形容沈致杰的感受,他浑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肺部的空气突然全抽干,或者他的脸被按进深海中,胸腔积满水和黑色暗潮,无法呼吸。
干!他连骂好几声脏话。
亏他还在那担心说实话会伤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结果她射暗箭,在暗地里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时联络上、是否曾见过面,又对她说了什么谎话,编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没提,未免反应太平淡,平常表现很沉静,他曾敏锐察觉她冷淡退缩,但她向来没对他太热情,以致他浑然不知。
当下,他对两个女人都生闷气,气一个耍手段,气另一个毫无反应。
一上车,倪予晨就把浅色毛呢料开襟衫脱掉。怀孕的她现在像一个火炉,根本不怕热。
听说怀孕期间女生体内会分泌大量雌激素,头发很容易变多变长,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平常上班她都绑着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还算清爽,只是刚去产检平躺接受吕医师检查,头发全乱掉了,她顺手扯掉黑色松紧发圈,说:“好热。干脆明天预约剪掉长发。”
夜晚,车外湿湿冷风,下着淅沥不断的小雨,沈致杰坐在驾驶座,正要开车和她一起回住处,听她说热,遂旋开冷气,侧过脸说:“已经把冷气开大了,等一等就不会那么热了。”
“我还是想剪短发。我妈说坐月子期间不能常洗头,头发要是太长,吹干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里?”她长发过胸,沈致杰手忽伸长,顺手捞起一绺发丝。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欢短发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欢。”倪予晨挡开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说:“我坐完月子就会搬回去住了。”
沈致杰俊美面庞忽变冷峻,黑眸眸底透着浓厚阴霾,下颚线条瞬间绷紧,当下,她看见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么了?之前我就跟你提过的,你忘了?”前两天,这事她提过一次,当时他没反对,她趁此下定决心,怎么今天又不高兴了?
“没忘。只是你没别的要告诉我吗?”他今早把手机送到她办公室,没说什么就离开,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才载她去看诊,两人刚从诊所检查出来,现在正讨论要去哪吃晚餐,但还没聊起晚餐的话题,他倒是怀抱希望她主动提起黎品琪传简讯给她一事。
“没别的事了。晚餐吃什么,火锅好不好?”从怀孕到现在,她体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对吃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兴趣。
沈致杰下颚隐约抽动一下,黑眸冷冷扫掠过来。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致杰收回目光,许久没吭声,随后将车开往市中心商业区。由于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点点流光反射,偶尔在路口会呈现车辆壅塞、难以动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