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晟深深看他一眼,轻叹道;"你很好,不过这种事你不必来请示我,大姑娘为西玄做了许多,她让世间最好的人才都在西玄,我怎会阻止呢?改明儿你就去请那位大魏名医,能治好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万万不会怪盗你们去。她的墓会依她所请,将现时集贤殿所有的书都抄录一份送进去,在她……之后,至少她不寂寞。"
"陛下恩德。"
周文晟观察着眼前这名进退有度的俊秀青年,心里遗憾这真是大材小用了。若当年这些老贵族不犯事,又怎会累得子孙成为侍候别人的命?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庆幸西玄有个徐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住这些年轻贵族了。
"姜玖,你在徐直身边几年了?"
"七年了。"
"这么久了啊。十年换一个徐直身边人,时间也要到了,你未来有大好岁月,不会一直留在徐直身边的,余下的日子你好好带九行,让他早些上手学会如何侍候徐直,到时候朕会让有才能者入朝堂为西玄尽心……可惜再临意外去世,否则他早如徐直第一个身边人一样官运亨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陛下。"姜玖不骄不躁,跪下谢恩,以额贴地,这一次周文晟并没有阻止。
"好了,起来吧,回去照顾大姑娘吧。"
周文晟一转身,十步外的太监随即跟上。
姜玖目送着。
直到人都消失在视线范围了,他才拂过衣上灰尘,起身迈步回去,才几步远,就见湖畔树旁有人。
他微微一笑。"怎么了?九行,都看见了啊,感觉如何?"九行脸色青白,回避着姜玖的眼神。
姜玖步伐轻快地到他面前,轻轻替他挥去肩上的树叶,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青年的长相。"真年轻……才弱冠呢,对我来说都快记不住那年纪的事了。本该是快意人生的日子,居然为人奴才,我们该同病相怜一番。"
九行低下头,轻声道;"姜玖,我是陛下下旨来徐府听徐直吩咐得,不论这身边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后……我也要吃里扒外,将大姑娘一切的大小事情都禀告陛下吗?"
姜玖失笑。"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什么吃里扒外。徐家虽是西玄不可或缺的一姓,但西玄所有子民都是陛下的,不听陛下命令,才叫吃里扒外,你要搞清楚才好,以免将来掉了脑袋,旁人还说我教导不力呢。"
"大姑娘……知道陛下在她身边布线吗?"
姜玖几乎要大笑这小子的天真了。他想着自己二十岁时有没有那么天真?好想真的有。一群西玄贵族不知早就是先皇眼里的囊中物,还在那里醉生梦死,知道大刀都落下了,要逃已来不及。
"大姑娘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你也不必多费口舌告诉她。陛下是仁德之君,"说道此处,姜玖顿了一下,古怪地笑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在保护西玄的徐直,也给我们这些贵族一个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好好听话,不做多余的事,等时候到了,你就有机会封个官,说不定到外县去,从此有新的人生,九行,你懂吧?"九行轻嗯了一声。
姜玖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要下警告。七年前,再临也跟我说了这一番话的,只要我肯忠心,那么,锦绣前程将会重新回到西玄姜姓上,可以说是身边人的一种交接惯例……"姜玖笑着停顿一会儿,似是想起一事,喃道;"再临那时对我说时,脸上带着古怪的笑,为什么呢……"跟着徐直多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这恶习,开始会对每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质疑着。
"那,那位再临呢?他怎么死的?"
姜玖看着他。
九行马上明白这事不能问,很有可能是不能言明的丑闻!姜玖笑了笑,说道;"你学得很快。好好学,以后要靠你照顾大姑娘了。"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九行目送他的背影,犹豫一会儿,纳闷的说;"姜玖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也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吗?"语毕,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如果真如姜玖所言,十年后他也有机会为官,道那时他也会露出同样的笑容去面对下一个身边人吗……
徐府无法控制的传统?
"大姑娘!"
他看着金执吾率兵进了宝元楼,姜玖疾奔过来,完全不管徐直身上的秽物,将她一把背起……
天色黑暗,万籁俱寂,轻微的一声咯哒,惊醒了周文武的一时。他一向浅眠,若不是此番……又怎会有人进入他房里而他未觉?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身形仍未动,黑眸却是不疾不缓地张开。
一股熟悉的香味进入他的嗅觉里,他一怔,迅速抬起头转向敞开一半的窗子。
单薄逇月光自窗框四面八方无声地延伸进来,落在一名高挑的女子身上。女子正微侧着脸看着窗外,一身广袖深衣,泛着银辉的青丝被夜风勾起,她脸上是面具的形状……是他戴过的鸟面具?
"徐直?"身形是徐直,但徐直一向打扮精贵得体,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凌乱来,眼前这女人穿得有些随意飘然,连个配饰都没有,实在不合徐直平日天生高贵的形象。
女人慢慢的转过头,窗外的月亮在她身后,以致脸上的面具被阴影遮了大半,连带着眼眸也是黑沉沉地教人看不真切。
"嗯?你醒了啊。"
真是徐直!周文武有上下扫过她一眼,不得不承认遮去容貌的徐直教人顺眼许多,白色的面具对女子来说略大些,却又难言的异国风情。
徐直明明就是西玄人,哪来的异国风情?
她负手走到他的面前,微的弯下身看着他。"阿武,半夜你睡觉都是坐着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戴了面具之后?"他又上上下下看着她。她行止自若,没有半丝滞碍,可见宝元楼里的刺杀并没有带给她任何伤害。
姜玖背起她的那一幕又在他回忆里晃动。
"阿武?"
"把面具拿下来说话!"
行止依言拿下,她的眉眼娇媚,仍是有着一如往昔高不可攀的冷漠,就是个西玄女子的美貌。
她蹙起眉。"看,我确实是徐直,你疑心病真重。还没回答我呢,是戴了面具才这样的吗?"她实在很好奇。
"你有三更半夜入男人寝房的习惯?还是,所谓的后院人,不只是名目上的羞辱?徐直,你当真要辱我个彻底?向来是我睡女人,女人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你要坐着了,都是血气味。你受伤了?哪里?没叫人替你包扎吗?"周文武还没有回话,又听她道;"现在你可是我心里顶顶重要的人,还不能死,我去叫人过来处理吧。"语毕,就要转身。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却扯痛伤口,但他表情未变,只专注地看着她。"什么叫顶顶重要……徐直,你手这么冷?"徐直完全不在意地说道;"头有点痛,无妨的。"头痛这种事,人人都会有,他认为这是徐直受惊过度所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嘴角讽刺道;"徐直,我这伤是在宝元楼里受的,要在往日,御医非战战兢兢来替我治疗不可,现在你居然想找一个粗手粗脚的贱丫头来?这伤等同为你受的,我要你……"他顿了片刻,续道;"这个西玄徐直替我包。"徐直一向喜怒波动不大,但此时她一听完,眉角忍不住一跳,往桌上一看,果然纱布、金疮药一应俱全,显然之前已有人送来,他却置之不理。
……怎么这家伙总是时时刻刻表达出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疯子呢?逼的她不得不对他一直印象深刻,西玄所有人在她记忆力都是只挂着名字的,其他部分的模糊甚至全部糊了都有,唯有这个周文武三个字前头还冠了疯子两字。
周文武根部不容她拒绝,脱下上半身的深色衣衫,靠近胸口的地方果然一片殷红。
徐直连眼皮也不眨,目光落在床上的面具缠绵了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取来伤步跟金疮药。
她又点起烛火,将烛台放在凳子上。有了烛光,她凑到他面前,更能看清楚他胸口上的刀伤。
周文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当真要替他包扎,他眼底伴有惊诧。以前的徐直……是连他这个皇子的帐都不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吧?
他冰冷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胸肌时,他眼瞳微的缩起,背脊一颤;徐直没有留心到,只专注在他的伤势上。
"原来你还没有真疯,还懂得为自己先上金疮药。"她道。十指打开,掌心压在他伤势旁的肌肉上。
他本能地紧绷起来。
"似乎没有发烧?有人熬药给你了吗?"
".....没有。"他声音略哑,停顿须臾才道;"有些人体弱,受了伤确实会发起高烧来。徐直,这种事你怎会知道?"
"嗯?在学士馆舞刀动枪时,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说,男人跟女人间的体力还是差距颇大,很难有例外了。"她感慨。
学士馆里部分学士确实有人专注在刀器上,那偶尔受伤是肯定有的,但,当他听到后面时才恍悟徐直根本是在说她自己!他不由得脸黑如锅底。
她在京师多年,本该是安安全全,西玄京师就是她的靠山,哪怕她的名声在不佳,西玄徐直在西玄达官贵人的心里仍是有过重的分量,京师人人都是贱骨头,几乎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徐直就该在西玄土地上"、"徐直本就是西玄徐直,外人敢伤徐直就去死"的想噶,以致他恨徐直入骨,在宝元楼时仍是本能地顾及她的安危。
……是啊,他就是个只会呈口舌之快的贱骨头 !
现在可好,他当了贱骨头,这个徐姓的傻瓜却自己跑去动刀动枪,她的身边人都该死 !这时,她取过伤布,双臂环过他的膀身,因而微热的鼻息落在他赤裸的胸上。
他讽刺地嘴角即刻僵住,目光一时只能死死盯着她,微亮的目光下,她的脸入蛋滑,白的不可思议,乌色的发微湿……在流汗?徐直是容易流汗的身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够了解他,原来……
她发上没有任何发饰一头柔顺长发就这么随意披散着……他后街轻微滚动着。那个坐在神坛上的徐直,竟也有如此面貌……
她说道;"我半夜睡不着,想去找那个云……"
"……你睡过那个伶人?"
她停住,抬起眼,对上他阴郁的目光。她想了想,想不出他这么问的原因。也对,疯子说起话来通常没有脉络可言。于是她继续道;"想去找那个云卿问事,但中途经过你这头,就过来看看……"看看面具。
"三更半夜你去问事?"他想哈哈大笑,这小子当他是傻了吧?深夜问事,还不如说深夜寂寞找人暖床还合理……
他盯着她从不骗人的坦荡神色,无来由的愤怒蓦地消弭无踪。
"什么事?"他居然还信了
"嗯?我找他亲自唱一次西玄求爱曲给我听啊。"
"什么?"
他若有所思道;"他是怎么听出感情的?方才我一路走着自唱,似乎缺了什么……难道是没有面对面?不如我唱给你听试试?"
"……什么?"阴沉的面容瞬间僵住。
徐直有实验能做绝不会放过,她包扎道一般就兴致勃勃地放手,默数着拍子看着他,大方高唱着;"我有宽口的臂弯,儿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丰盈的圆乳,儿郎啊,你愿不愿意摸?我有足够的腿力让你快活,床浪千百摇荡难分舍……"她的歌声清冷空灵,犹如月色的冰凉看,沁人心扉。
"阿武,如何?"
"……"周文武的瞳仁微微扩张,直直凝视着她。 徐直眉间微惑,有点不耐。"你也觉得有不对劲吧?"
"……哪来的不对劲?"他的声音沙哑。"徐直,你……你对我唱求爱曲,为什么不在我夺位之前唱?"若然在那之前……
"那时倒还没有想过,云卿一说,我才注意到。照说西玄求爱曲人人唱来都应该相同,为什么他听得出求爱曲里有无感情?有了感情才能唱的好吗?阿武,你觉得我歌声里有感情吗?"一盆冷水蓦地泼了下来,他缓缓地松了力道,道;"……原来……是拿我当实验啊……哈,徐直,我还当你爱上我了呢。"徐直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周文武,你疯到傻了吗?我怎会去爱一个爱上我妹妹,且日日夜夜想着她的身的男人呢。"他那头全然的沉寂。
半掩的窗口送来黑暗里的清风,烛火摇摇晃晃,在他面上造成深浅不一的阴影,片刻后,他低低笑着;"是啊……是啊……徐达啊……你说的对极了,我想她想的不得了,想到我午夜梦回与她销魂千百次都还不够,就连眼下只要把你幻想成她,我也是满心激荡不能自己,再也不会像那一夜……"他猛地伸出手,突兀地将徐直扯上床。
徐直没料到他的举动,一整个重心不稳,失控地跌进床褥间。
他立即翻身压了上去,要扯下她的衣带。他暴戾地说道;"你瞧,徐直虽是个废物,但至少她的身子令人垂涎,总算是有了个用处,我只要将你想成她,便能委屈自己睡你!徐直,留在西玄的,怎会是你?你怎么,不死了算了?"他咬牙切齿,眼睫一抬,手下动作倏然停止。
徐直双臂抱着头,广袖层层滑到洗白的肘部,动也没有动。
他僵在那里,眼瞳里的火光一点一滴地熄去,疯狂地理智冷静下来,慢慢的自她柔软的娇躯退开,赤红地眼眸撇开,过了一会儿,他突地低笑一声;"徐直,你滚,不要在半夜来招惹我,下次我就真……把你当徐达,那真是抬举你了。"室内安安静静,她没有反应。
他将目光转了回来。"徐直?"他警觉的唤着。
"……没事,只是被抛地有些晕。"徐直徐缓地放下藕臂,美目瞟他一眼,撑起身子的动作在周文武眼里有些异常缓慢,令他怀疑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偏她神色又无比正常,甚至没有半点惧意。
她慢条斯理道;"周文武,男欢女爱是人之本能,理所当然,不过你的幻想力也真是丰富,竟能拿我充徐达来满足你的性欲。这点我跟你不一样,我务实,你要能挑动我这方面的性欲,那男欢女爱水到渠成。在我眼里,与我欢爱的就是周文武此人。所以,下一回不要动手动脚,直接说,我给你机会就是。我的脑子很珍贵,要伤到了,是个你也赔不起。"
他定定凝视着她,忽的放声大笑。"这不是徐直吗?先前我还怀疑那个高傲地徐直是不是给个假货换了。你还真是徐直啊!"一顿,他忽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爱我吗?"
她依旧是慢动作地下了床,答道;"不是属于同样的东西不能归在同一处。感情跟性欲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可选择性的,一个是本能,阿武,你恨我入骨是不?"
他沉默一会儿,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沉默;而后,他轻笑道;"你若是我,岂能不恨?"
她寻思片刻,又盯着他愤怒的黑眸问道;"恨到诅咒我去死,有这么深的恨意?"他咧嘴一笑,表情温柔,语气也是温煦,但说出来的话字字无比恶毒。
"对,我就是日日夜夜诅咒你,凭什么袁图那贼厮说我半生凄凉,连个墓也要不起,偏你就是西玄无上的荣耀,徐直之名还能流传后世,这算什么?徐直我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停止诅咒你!我巴不得离开西玄的是你,而非徐达!"想难得的认认真真地倾听,最后嗯了一声。"原来你如此恨我,恨不得我来世再也不做西玄人吗?"周文武快意笑道;"衷心所愿。"
这样的衷心所愿对西玄人来说,是最可怕的诅咒,没有深仇大恨,那真是不会轻易脱口而出的。徐直详详细细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复杂到她一时读不透,但确实里头有满满的怨恨,以致哪怕此刻他面皮的温柔地笑着,却丝毫没有周文晟予人的如达春风之感。
她沉吟道;"难怪在牢里那日,不管我站在哪,你那狠毒的眼神始终落在我面上,那时我还纳闷,你这时几日不见人,居然舍不得将目光抽离我脸上,事后我反反复复想过,想起一族的风俗民情,那里的人将死前,如能将一个人看的久些,双瞳映下记忆,跟着灵魂转世,说不得来世能将那人再认出来。如今我方恍然大悟,你竟恨我道来世还想报仇?要是陛下去探你最后一面,你岂不是要把他瞪出两个窟窿来?知这风俗民情的人不多,原来你母妃是那一族的人吗?"
"徐直,我恨你,你竟如此高兴吗?"他嘶哑道。
突然间,徐直执起他的双手,向来冰冷的眼神燃着亲热与喜悦。
"你的恨意我很……"她搜寻者贴切的形容。"我很欢喜。"
"……什么?"他就说,那个高傲地徐直被个假货换了吧?!
"阿武,你刻骨铭心的恨意我已感受到,来世不当西玄人,这多么可怕的诅咒啊,对周文晟业恩师如此么?"她真切的说道。
他回过神,冷笑;"你担心他?我就也要日日夜夜诅咒他……"他脸色狰狞起来。
"好!他我不能保证,我却可保证我来世不当西玄人,你可满意了?"一脸的狰狞瞬间僵凝。
徐直凝视着他,语气和气得不得了;"你恨不得生啖我与周文晟的血肉,非看我与他的悲惨结局不能瞑目?"
"……是,我非要看不可!"他又回过神,但终究没有自她的柔荑下抽出手。
他再度冷笑;"哪怕你想将求爱曲唱与他听,他也不可能接受。要怪就怪那一晚撞见你的并非是周文晟,你想抢下皇后之位还真是路迢遥……"她乌瞳熠熠生辉,像是满天星辉都落入她的眼眸里,让他一时看定了眼。她爽快应道;"好啊,我允诺绝不对他唱求爱曲,绝不抢皇后之位……这些小事我不记得以前曾做过,以后也绝不会做。周文武,你必定要继续保持你的恨意。"
"……徐直,你受惊过度了么?"找大夫了吗?
徐直浑然不介意他异样的眼神,笑道;"周文武,你又这个心很好,我极是喜欢,我敢担保在你有生之年,必会看见我的结局。"
"什么?"
"但,你得努力活下去,连周文晟的结局也得看完。说到底,最后拼的还是谁活得久,是不?"她又自说自话起来;"你也不像短命相,只要不疯癫自找死路,那如先皇那样活到西玄年命的极限是有很大机会的。"
"……"他已经连"什么"都懒得说了。他从来就没有跟上徐直的思绪过,现在他只想知道,这假货是哪来的?近十年来他跟徐直就是京师最不熟的熟人,以致他渐渐地不了解她了吗……还是,这根本就是徐直的本性,只是他一直无缘见到?
徐直又道;"我的墓快建好了,阿武,你既如此很周文晟,你就仔仔细细地看,看到周文晟身为皇帝的结局吧。"
"……皇帝的结局?"
"既然你怀疑他根本不是仁德之君,那你就看到最后,然后想办法送我进我的墓里,我可允你……允你什么好呢?只要你肯留到最后,我必也会保住你,让你葬在西玄土地上,来世我已非西玄人,你定看不见我这个讨人厌的人,你的日子或许会过的愉快些。"
"……徐直,为什么你不自己看呢?"
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大姑娘。"
徐直与周文武同时往门口看去。不知何时,姜玖站在微敞的门口前,阴影掩去他的表情。他不疾不缓地进屋,目光只落在徐直面上。
"我去大姑娘房里,看见门上半掩,就知道你出来走走了。你怎么走到这了?我以为你会上湖边散步,那时你最喜欢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精神还好么?"周文武转头看了窗外尚是黑沉的夜空,无声的讽笑。以往总有传言,徐直的身边人照顾她的衣食住行……以及任何的需求,听是一回事,在深夜里真正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姜玖再上前几步,温声道;"大姑娘不想回房,我陪大姑娘走走吧。"徐直嗯了一声,正要放手,忽的感到周文武反手攥住她。
她抬眼一看,暗讶了一声,她根本没包扎完成,伤布半落,露出他又在染血的胸膛,这家伙还真能忍,刀伤在胸口,还想在床上逞"匹夫之勇",她都不知该不该替他说一声精血好旺盛。
果然不愧为西玄第一疯子,徐直心里这么想着。
当她伸出手,想做个收尾时,姜玖快她一步,温暖的男人十指压在周文武的伤口上。
徐直看向他。
"大姑娘,我来吧,这种包扎我比你顺手许多。"姜玖不动声色,双臂熟练地环过周文武的膀背,替他缠绕着伤布,他时候回过宝元楼那现场,金执吾告诉她,有几名此刻没有全尸,明明一刀致死,但下手者仿佛泄愤,将尸体捅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而那些尸首全部都在徐直附近。
想都不用想是谁做的。
……真想弄死这个疯子,保所有人的安全,姜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文武冷冷与他对视半晌后,两人同时撇开目光。
用力缠妥后,姜玖笑道;"好了。这种小事让大姑娘做,真是大材小用。明日我会让人轮流来替你换药的。"他转向徐直,温声道;"大姑娘,我陪你去湖边散散步,你再稍阖个眼六点精神。我打听过,那个大魏医者来到四方馆,据说是个极有名的,天亮我们去试一试。"徐直还没有应声,周文武就一把推开姜玖,往徐直看去。
"徐直,为什么要看大魏医者?谁受伤了?你吗?"
徐直寻思着,决定再给他一点惊喜让他动心,他才能有动力维持他绵绵不绝的恨意。于是,她微微仰脸,大方任由他大量,嘴角微翘道;"不是谁受伤了,是我这里似乎生病了。"她不介意地指指自己的脑子,想了下又难得补充道;"时常痛的撞墙也止不了,忍了许多年,也许哪天受不住痛就自我了断也说不定。方才我抱着头,正是因为它无法接受撞击。我会在半夜走动,也正是因为我此刻痛到睡不着了。"
月光还不足以照亮他眼瞳的情绪,但在瞬间她有一种他瞳仁一缩的错觉。她纳闷这并非大喜的反应,难道还不够取悦他?她想了想,再加送一把吧,又笑道;"都不知道第几个大魏医者说没法治了,所以说我才说,在你的有生之年必会看见我的结局。"
"你怎么不去死这话你说的颇神算,看来你也有袁图的潜质。周文武,我注定比你先走,这样子你是否打从心底感到快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