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慧也豁出去了,既然这样做乔娜英不爽,那样做乔娜英也不爽,好,好极了。她忍不住提高音量。
“没错,今天,我发现我还是很爱蒋汉城,我没办法不爱他,但是我没打算破坏你们的感情。”
“假惺惺,不是马上就跑去跟王柏琛分手了?”
“那是因为我想光明正大地怀念蒋汉城,所以要分手!”陈明慧火大。“我不像你,不爱一个人了还可以占对方便宜,享受对方给的好处!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什么我没把你当妹妹?我虚伪?我不为你的幸福着想?!给你吃给你住一再包容你,帮你带小孩这些难道都是演戏?你有没有良心?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以为我看着你跟蒋汉城好我多舒服吗?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委屈吗?你跟我表演什么受害者?到底是谁恶心?”
乔娜英骇住,没见过陈明慧这样发飘,她恼羞成怒地说:“是,没错,我寄人篱下我应该感恩,说到底你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希罕你这种虚伪的关心!”
“乔娜英,你又多关心我了?你又带给我多少好处?你以为跟你住我多高兴?你以为我想请你当员工?你不希罕就滚!”
“滚?呵,放心,我也不希罕你!我跟美美会搬出去,我们就算流落街头也不会回来求你!可怜的美美还当你是妈妈,你这女人还真可怕。”
一想到美美会受牵累,陈明慧冷静下来,压抑怒火。“算了,我不想再说,美美还在生病。”转身要进病房,却被乔娜英挡住。
“你给我听好,陈明慧,以后我跟美美不劳你费心了,你走。”
“你要这样?你会不会太幼稚?美美还躺在病床上。”
“她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她亲妈妈,不是吗?我警告你,你以后不要来看她,以后我们的死活跟你无关,你走,我要你走!”
“我要留下来照顾美美,我不放心——”
“怎么?现在我连当妈的资格都不如你?要你陈明慧才会照顾好她?你好了不起啊!”
陈明慧深吸口气,试着和她讲理。“你现在这么冲动对孩子没有好处,要跟我吵,等美美好了再吵,要搬出去还是怎样的,也等美美出院再说。”孩子是无辜的,陈明慧小时候深受其害,她不希望美美也被大人牵累。
“奇怪了,”乔娜英冷哼。“不是说跟我住也没多开心,我们要走你应该很爽啊?”
“我是担心美美——”
“你该不会真以为美美是你的女儿吧?你听好了——”她走近一步,站在陈明慧面前,盛气凌人。“她,是我这个不长进又冲动的烂女人怀的孩子,我再糟糕还是她妈妈,亲妈妈。”
“你没权利禁止我看美美。”
“为什么没有?你是她谁?法律上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法律上我们是没有关系,但是我跟美美已经有感情,你怎么可以一生气就叫我不准见她?她可以当成你生气时惩罚我的工具?”
看陈明慧在乎美美,乔娜英就抓着这点为难陈明慧。“因为我想独立,我不想看你的脸色,你刚刚叫我滚,我会滚,当然,带着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一起滚,我还会告诉她,是你叫我们滚出去的,所以,你不要想继续在孩子面前当好人。”
“好。”陈明慧受够了。“你以为少了你们我会难过吗?真够好笑,不用帮你带女儿,不用跟你们一起住,我落得轻松,我省了很多麻烦,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跟你女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呜……”
小孩呜咽的声音,震惊陈明慧跟乔娜英。
她们往病房门后看,看见站在乔娜英身后的乔美美,她被争执声吵醒,惊愕地瞪着她们,小脸满是泪水。
小女孩楚楚可怜地望着陈明慧。“妈咪……你不要我吗?你不喜欢美美了吗?!”
陈明慧顿时眼泪汹涌,心如刀割。
乔娜英过去,蹲下,搂住女儿。“不哭,妈以后会更疼你,不要哭,我们不希罕她,听见没!有骨气点。不准哭,我们不需要她!”
“妈咪——”美美放声大哭。“我要妈咪,我喜欢妈咪——”
听见美美伤心地哭喊,陈明慧的心尖锐地痛起。她转身跑走,急着离开,害怕再听见那丫头心碎的哭声,逃走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尖针上。她恨自己赌气时说的话,伤了美美。
这太过分了,陈明慧掩面痛哭。
当乔娜英糊涂度日,把女儿像猫狗随便地扔给她,是她付出感情,照顾出亲密的情分。料不到乔娜英一翻脸,就斩断关系,真狠。最痛的是,美美听见了她赌气的话。
不是啊,美美。我是爱你的。
陈明慧感觉自己的心被绞碎了。
陈明慧回到家里,客厅里美美的玩具散落着。那边地上,堆着美美最爱看的童书,那儿沙发放着的是买给她的洋娃娃,茶几上有她最爱吃的巧克力,冰箱贴着美美给她画的母亲节卡片。这些那些,都提醒着陈明慧,曾深爱过这个小女孩。
对陈明慧来说,爱是艰难的课题。她是独生女,不易和人亲近,而一旦爱上,就很顽固。所以十年后,蒋汉城,依然是她最亲爱的。所以十年过去,乔娜英这个儿时的朋友,就算个性南辕北辙,她还是愿意收留照顾。所以没有血缘关系的乔美美,一旦纳入自己的国度,就变成她最心爱的孩子。一旦认定是自己人,就顽固地投入到底,不计得失,不求回馋。
可是,为什么?最终她却一再地让这些想要好好守护的人受伤?甚至不被他们谅解?
乔娜英愤慨的指控。
乔美美伤心的哭喊。
蒋汉城差点因她丧命。
好奇怪啊,自从妈妈意外丧生后,陈明慧是更用力的珍惜身边人。但是不是她太愚笨了,越是用心,越是搞砸,连对她真心真意的王柏琛,也被重伤。
陈明慧呆坐在空荡荡的客厅。
经历这些,她好沮丧,好气馁,明明是单纯的心意,最后变成这样的局面。陈明慧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她真是乔娜英指控的那种差劲的坏女人?
说不定真的是。
陈明慧抱膝痛哭,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被黑暗的记忆覆盖。
也是,她连亲生妈妈都可以背叛,都能抛弃。她这种女人当然是坏心的、黑心的,没资格爱人的。也许她不配拥有任何人的爱,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因为她曾让自己的妈妈那么凄惨。
陈明慧无助又脆弱地痛哭很久,可是,天亮时,她到店里上工,面对爸爸跟宝珠阿姨时,她又一副没事的样子。她用若无其事的姿态,掩藏伤痕累累的心。
陈阿勇忙着腌制中午要烤的鲭鱼,一边回头问女儿。“美美怎么样了?好多了吧?你是不是留在医院过夜啊?脸色这么差。”
“就是啊,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宝珠姨捧着腌料,当陈阿勇的助手。“眼睛这么肿,是都没睡喔,你不要太担心,美美很健康的,她很快就会出院。”
“嗯。”陈明慧翻着笔记本,检查待会儿要去采买的食材。
陈阿勇说:“我早上本来要做早餐送去医院给她们,可是打电话过去,娜英竟然要我不准去医院,她是怎么回事啊?我有点担心,等一下弄完高汤我去看一下她们。”
“不要过去。”陈明慧舀了一匙高汤试味道。“汤头好像太淡了……”
“怎么你也叫我不要去?”陈阿勇紧张了。“你不要瞒我,是不是美美怎么了?”
“以后她们母女的事我们都不要管,不要去就对了。”
“欺?”陈阿勇呆住,跟宝珠面面相觑,怪怪的喔。陈阿勇追问:“喂,你跟乔娜英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
他看女儿脸色憔悴,知道女儿是那种受了闷气和委屈也不肯讲的孩子。
他脸一沉,摘下围裙。“我去问娜英,到底你们是怎么了。”
“唉,你不要管,没什么事,以后我们都不用管她们母女了,多好。”
“好个屁!我不是笨蛋,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她跟你生气吗?她又闹情绪吗?还是公主病又犯了?什么叫不准我去看美美?我早上听了还真他妈不爽!她落魄的时候是谁接济她们?是谁收留她们?喔,需要的时候就赖着你,不爽的时候就要我们别管?有这种事吗?做人要有良心,老天都在看的啊!是不是美美生病她赖在你头上了?”
“没错!”宝珠用力点头。“随便在附近抓个人问都知道,美美被你照顾得多好,简直是亲生的妈,那个乱七八糟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啊?要是我,寄人篱下,给人家惹那么多麻烦,报答都来不及了还敢要什么脾气?你连她不要的大肥猪都养下来了,她还要不爽什么啊?”
“拜托你们不要再讲了。”陈明慧重重地放下汤匙。“我已经够烦了,不要再说了。”
陈阿勇跟宝珠愣住,不敢再提。
陈明慧继续搅拌高汤,渴望恢复平静。
没关系,没有乔娜英,没有乔美美,她还是会好好的。陈明慧以挺直的腰杆、冷漠的姿态,来掩饰内心真正的情绪。
乔娜英故意禁止她和美美见面,她越是透过这种方式惩罚陈明慧,陈明慧就越是拒绝表现伤心或在乎。她讨厌让人家看轻,从小和父亲摆摊,见过各样的脸色,受过同学各种言语上的嘲笑,她就是用冷漠跟忽视来防御自己的自尊。
所以她依然精神奕奕地要把每日的工作做到好,打起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就算再伤心、再沮丧,只要站上餐台,准备食材,清洗蔬菜,料理便当,一个一个按步骤完成,就会让自己烦躁的心慢慢平静。至少,还有这个地方让她得到救赎。只要还有这个小天地,再苦都能得到安慰。
“日月便当”是她唯一能肯定自己的场子,她的王国。最单纯、最宁静的所在。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陈明慧偶尔会呆呆失了神,傻傻地发怔。既然跟乔娜英都闹翻了,既然乔娜英都把她骂成这样了,要不干脆去见蒋汉城好了,想和蒋汉城在一起,好想他。可是——
“少装蒜了,急着跟王柏琛分手,不就是想跟蒋汉城在一起?!既然一开始就没有要成全我的意思,干嘛还假惺惺表演大方,嗯心!”
乔娜英盛怒时的指控,又令陈明慧软弱下来。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蒋汉城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才跟乔娜英分手?!他……还深爱她吗?那么,为什么又会把徽章送给乔娜英?
蒋汉城心神不宁好多天了。
从那天见过陈明慧,和乔娜英分手。之后,他就像这样,尽情放肆地想念着陈明慧。可是,渐渐地,除了想念,还有想见面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礼拜三,又到帮儿福的孩子上课的日子。
晚上,指导完孩子们的画作,日月便当准时送达。外送的阿姨按下门钤时,蒋汉城冲到门口相迎,热情地帮着拎便当进来,焦急地围着阿姨问东问西,还递上热茶要阿姨休息一下,迂回地试探陈明慧的事。
“为什么你们的便当那么好吃?”
“喔,你不知道我们老板多用心,她啊每天亲自上菜市场买菜,坚持亲自装每一个便当喔,那么年轻的一个女人,一点都不怕累,每次去买菜拎那么重的东西也不喊苦。”
“女孩子怎么可以提重的东西?要请帮手啊!”他听了好心疼。
“有时她爸也想帮她去买啦,不过她爱逛菜市场,她真的是对做菜很有热情。现在的女人都讨厌油烟,可是我们老板一点都不怕,她太爱做菜了,不太和人出去玩,也不太交朋友,每天就爱窝在那个料理台忙来忙去的。”
蒋汉城支支吾吾又问:“她这么辛苦,身体吃得消吗?”
“不要看她瘦瘦的,很有力咧,听说以前跟她爸在菜市场摆摊练出来的体力吧。不过最近啊,唉,大概心情不太好,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像消气的气球咻地扁掉了。”
这怎么行!蒋汉城很激动地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病了?有没有看医生?”
“她是——”等一下,宝珠回神,看他焦虑的模样。“奇怪了,老师,你干嘛一直问我老板的事?又不认识她。”
“喔,没什么,随便问问。”蒋汉城脸色乍红,回避阿姨的目光。
“唉,不能聊了,我还要送别的地方咧,再见。”阿姨继续送便当去。
现在,小朋友们抢着拿便当吃,满屋都是饭菜香。
蒋汉城坐好了,打开便当,看着缤纷的料理。
黑胡椒香煎猪排,芥蓝菜炒得油亮翠绿的,还有青豆拌炒粉红色的虾仁,以及爽口的腌渍好的白萝卜。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吵吵闹闹。
而他呆呆的看着便当,心慌慌的想着——她心情不好,为什么?会不会她也跟他一样失眠?因为他们的相逢?她会想着他吗?蒋汉城焦虑又担心,想东想西的,患得患失。
小朋友看老师呆呆地瞪着便当,觉得好奇怪。
“便当有虫吗?”他们问老师。
“老师怎么不吃?”
“老师为什么一直看便当?”
蒋汉城尴尬地笑了笑。“你们快吃,一直问干什么?”
被小朋友瞧得尴尬,蒋汉城拿了自己的便当躲进房间。
他啊,想一个人静静地吃她的便当。可是,拿起筷子,又愚蠢的对着便当发呆起来,然后,看向镜中的自己。忽然,他傻气地冲着镜中的自己拨了拨头发,凑近镜子,抓住一根头发,皱眉,扯下,捻在手中看着——
晚上,日月便当打烊,陈明慧忙着收拾流理台,听见阿爸在门口惊骇的嚷嚷着。
“蒋汉城?!哈哈,好小子,真的是你?你眼睛好了?手咧?手给我看,动看看?手也好了吗?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阿爸兴奋地嚷嚷。
陈明慧扔下正在洗的锅子跑过来,真的是蒋汉城?他拿着便当走进来。
陈阿勇拉着蒋汉城,冲着陈明慧笑。“你看他,你看看!他很好咧——你以后不用伤心也不用内疚,他都好了。”又问蒋汉城:“你怎么知道这里?”又看他拿着的便当。“款!这是我们家的便当!”
“伯父好。”蒋汉城礼貌地打招呼,然后有点困窘地问:“伯父,我可不可以跟陈明慧单独的讲一下话。”
赶他走就对了。陈阿勇很识相地拿了外套就往外跑。“没问题,你们两个那么久没见很多话要讲呴,我去买零食跟啤酒回来庆祝,你们先聊,你坐,去去去,去坐好。”
陈阿勇兴奋地跑去张罗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