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需要,陈明慧每个月会固定上诚品书局几次,不惜成本购买昂贵的外文食谱。以前,她都是自己来,现在,有蒋汉城陪着她。
天气好冷,她勾着他手臂,挨着他身子逛着新书陈列区,对他依赖得很。是呵,没想到自己也能像一般陷入爱里的女子,这么赖着她的男人。只有他啊,让她想依赖。
他们亲密地缠着彼此,不时地看向对方,投以微笑,报以爱的眼神。
蒋汉城看陈明慧挑了几本外文食谱,问:“你看得懂英文吗?”
“看不懂,不过……我有这个!”她拿出包包里的翻译机。“我会把需要了解的英文句子输入进去,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这样不麻烦啊?”他微笑。“以后我念给你听,你哪个句子不懂我跟你说。”
“对厚,你之前住国外,英文一定很好。好吧,让你有表现的机会,回去后,这页,还有这页,这几页,帮我翻译成中文,用便利贴贴在里面。”
“没问题。”他翻看食谱,指着那些美丽的菜肴。“我要吃这个‘红酒局酿蘑菇春鸡’看起来很赞!”
“怎么专挑我没做过的功夫菜?”
“这样你厨艺才会进步……而且为老公学做功夫菜,我会觉得你真的是很爱我的好老婆。”
陈明慧瞪他一眼。“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咧,而且这种菜费时费工,根本不能弄成便当卖。”
“你不是厨师吗?我娶了厨师当老婆,没这种福利吗?”
“哈哈哈,你很天真喔,蒋汉城,你不知道吗?真正一流的厨师,在他工作时已经把全副精神体力都花在下厨上面了。下班后,他只希望能摆烂的躺在沙发看电视,最好还有个人很体贴的泡茶给他喝,按摩一下酸痛的手臂,最好还能捏捏小腿——所以卖咖啡的人下班后懒得煮咖啡,因为感觉像还在上班;所以做菜的下班后懒得开伙,因为感觉像还在上班,所以我这个大厨师休息时只想看电视睡觉吃零食,一点都不想再另外为某个人做功夫菜——”
蒋汉城张大嘴巴显得非常惊骇。
陈明慧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干嘛这样?你这什么表情?你很失望吗?”
“不是失望,是惊讶。”
“惊讶什么?”
“你还真敢讲,我发现你嘴巴变得很厉害。”
“嘿嘿。”她很可爱地笑了。
她摆明对他耍无赖,可是,蒋汉城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还觉得能让她这样占便宜,很荣幸。依照他对陈明慧的了解,她只会对自己人无赖,跟别人她可是分得很清楚。愿意占他便宜,好像还是他的荣幸喔,是她亲密的表现。
蒋汉城看了看左右。“过来。”把陈明慧拽近,拉高大衣,做掩护,低头,亲吻她。他把她吻得头晕脑胀,膝盖发软,才放开她。
看她脸红红,眼色恍惚,脸庞布满红晕,他满意地笑了。
“我至少可以跟大厨要这点福利吧?”他眨眨眼,被她狠瞪。他哈哈笑,搂住她的腰。“现在换我了,我要看画册,走吧。”他拉着陈明慧到他常逛的书柜。
蒋汉城挑选艺术类书籍时,陈明慧也随手翻看画册。她拿了一本,走过来,在蒋汉城面前打开。
“你看这个。”陈明慧摊开巨幅的画册。“美呆了。”
“这是苏百钧画的三棱剑花,”他很专业地告诉陈明慧。“这种巨大的白花是仙人掌科,又叫做七星剑花,其实就是我们平常吃的火龙果的花。像这种工笔划很复杂,画起来很需要耐性。你看,线条多细腻——”
“喔,你画一张一样的给我吧,我想贴在我工作台的墙壁上。做菜时要是能看到这么漂亮的画,心情肯定很好,大小嘛——”陈明慧思索起来。“我希望有四张A4纸那么大,这样比较有气势。”
“画像这样的吗?这个很花时间,而且苏百钧的技术太厉害了,我没把握画得跟他一样好。”蒋汉城有够老实,竟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画工没人家好。
陈明慧超爱他这一点,一个人能够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不足,那是都市人很难得看到的诚恳。大家都爱打肿脸充胖子,讨厌被看扁,蒋汉城却那样自然地承认他的不足。
“你不想画吗?”陈明慧很故意地说,她喜欢闹他。“嫌麻烦呴?”
“呃……也不是。”他想了想,乘机报仇道:“就跟厨师下班后不想做菜是一样的,画家平常休息的时候就懒得再帮人作画,我接的case都还没消化完,所以——”
“不画就算了。”陈明慧拿着画册,走向柜台结账去。
蒋汉城赶紧急追过去。“我会画,我帮你画,喂!这样就生气?陈明慧?!”
陈明慧在前头走着,偷笑着,她任性了,是啊,只在他面前展现。蒋汉城是她唯一想任性跟撒娇的物件。以前看电视谈话节目时,有一集是做女人撒娇的话题,当时她觉得那些爱对男友撒娇任性的女生真恶心,没想到自己撒娇起来没有两样。
印象中好像有位专家这样注解撒娇的定义——“仗着他人对你的宠爱而恣意耍赖”。
嗯,好像是这样没错。仗着蒋汉城对她的宠爱,想恣意地耍赖一下。陈明慧笑盈盈。她过去对王柏琛,显得彬彬有礼,冷静理性。可是对蒋汉城,她就发疯了,会耍赖、会任性,会想要享受一下被宠着。王柏琛也对她好,然而送贵重的礼物或殷勤的讨好,都会带来莫名的压力。
蒋汉城不同。
她对蒋汉城有着强烈想付出的爱,所以承受他的好,不会带来压力。她不用害怕将来还不起,或亏欠更多。她被这男人克住了啊!
蒋汉城跑过来,抢走她手中画册,跑去结账。“你很爱生气,很小气。”回头瞪她,她哈哈笑。看见笑容,蒋汉城知道陈明慧故意整他,他也笑了。又过来牵住她的手,两人笑咪咪地排队结账去。
买完书,蒋汉城问她:“你每次来诚品买完书会去哪儿?”
“就回家啊。”她的生活很规律,出门大多是有目的性的,比方买食材、买东西或因为工作上的需要,平日呢,就爱宅在店里研究食谱。之前跟王柏琛约会,还要他三催四请的才愿意出门,她的生活真的够单纯。
“这附近没有你爱去的地方吗?餐厅?还是咖啡厅?我们去吃晚餐。”
“没特别喜欢的。”陈明慧老实道。王柏琛带她吃遍各大美食餐厅,装潢好,气氛佳,可惜都没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老觉得菜色不够好,或是气氛太拘谨,或是环境很冰冷,甚至是空调大小,她在心中都有意见。
原来……是人不对。
“好吧,那么,我作主,我带你去吃。”蒋汉城带她离开书局,散步过闹区,再穿过马路,往对面小巷去。
这时,天色昏暗了,夜暮低垂,马路各式招牌霓虹闪烁。走进巷子里,是一排老公寓。忽然,陈明慧眼前出现一汪池塘,一群白鸭湖面悠哉的游泳着。耳畔是蟋蟀的啾声,还有暗色草木,湖面闪烁倒映的霓虹、月亮的光影。
“欸?”陈明慧惊骇着。方才还在热闹拥挤的百货商圈,怎么多走些路,穿过马路竟有这样的田园风景!池塘后面,是一排日式房屋,里面灯光交错,人影幢幢。要抵达那间屋宅,必须先走过木头架的步道,穿过迷烟似的小草。
蒋汉城带着陈明慧走过小步道,来到名叫“小山堂”的餐厅。
挑选座位时,陈明慧被一盏吊在角落位置,一团巨如白花的灯吸引。于是他们坐灯下用餐,享用晚餐。
晕黄温暖的灯光洒在身上,微暗的空间,仓库似的宽广大厅,天花板梁柱上一朵朵彩绘红花,营造出魔幻般的绮丽世界。
陈明慧惊奇连连,东张西望。“没想到台北有这种地方?”还能看得到花草鸭子跟池塘,餐听这样的辽阔,坐在老屋宅里,非常舒适。“尤其是这盏灯!”她指着顶上团花似的白灯,赞不绝口。“这灯吊在半空像一朵花,真漂亮。”
“我白天来时,这个灯虽然没有点亮,可是看起来也美得像云朵。而且它刚好在这扇门后面,天气好时,外面的蓝天白云就会倒映在这扇门的玻璃上。从屋外看,这个灯跟蓝天白云会迭在一起,变成一朵云,很奇妙的画面。”
“我没想到灯还可以弄成这样,真厉害。”
他解释灯的构造。“我问过店员,这个灯还是自已DIY的,用一片片塑胶片,自己嵌折,组装成这样一团立体灯,并不是一买来就这个样子。拆开变化的话,还可以变成三个小朵的灯,是很有趣的设计。”
蒋汉城指着灯,耐心地告诉陈明慧那些嵌接的原理。
其实,陈明慧听不懂这些,可是她微笑听着,喜欢看他讲话,觉得他真棒,什么都懂,唉,怎么办?是这样的爱他,爱到一种崇拜的地步。
他啊不用带她去那种装潢高档,服务殷勤,很矫饰很炫富的昂贵餐厅,只是带她来看看白鸭,看看池塘,看看一盏灯,只是这样就收服陈明慧的心。一个人的品味,是没办法用钱堆出来的。当他说着那些美丽的事物,而不是炫耀自己的能耐或财富,那种真诚的东西,反而更令她倾倒。她喜欢待在他身旁,也许就是被那一种自然的神态吸引,喜欢在他身边感受到的轻松跟舒服。
后来,他们把饮料端到外面,面对池塘的木头地板,就坐在木板地上欣赏夜景。
“我们把鞋子脱掉吧,踏着这个木头地板会很舒服。”蒋汉城说着,帮她脱掉鞋子。他解释:“之前在国外时,我的医生常要我每隔一阵子就去公园,赤脚踩在草地上,他说住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偶尔这样做,可以消除身体上的静电,对身体很好。”
“是喔。”陈明慧光着脚丫子,踏着木板地,真的很舒服。
她看着眼前风景,越过黑暗湖泊,对面是老公寓,每一家客厅都闪亮着不同的灯色,面貌各异。夜虫温柔的一阵阵轻啼,偶尔夹杂后方传来的餐厅里的人声。而树木沉静得像老禅师的毛笔字,一画一竖,有自己的神韵。
真舒服啊!陈明慧靠向蒋汉城肩膀。
蒋汉城问陈明慧。“你还有弹乌克丽丽吗?”
“偶尔还是有弹……”
“记得以前我们常一起练乌克丽丽,明慧……我想……约乔娜英跟我们吃饭。”
陈明慧猛一抬头,看着他,她刻意不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竟然——
蒋汉城忐忑道:“乔娜英之前很不谅解我跟她分手的事……你们两个还有联络吗?她觉得我是因为你和她分手,这给她很大的伤害。其实分手的原因很难说清楚,我和别的女人试着交往过,就是不太顺利——乔娜英的事,让我觉得对她很不好意思……我想请她吃个饭,慎重地跟她道歉,毕竟以前大家处得那么好。你知道乔娜英的事吧?她爸的事让她很难过,结果我还害她那么伤心,我有点担心她。”
“我知道。”陈明慧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坦白道:“我之前也交了一个男朋友,和他分手时,他也很受伤。”她能了解蒋汉城对乔娜英感到内疚。蒋汉城还不知道,现在店里,阿爸帮着照顾的那个小女生,其实就是乔娜英的女儿。
“你说的是我在电影院看到的那个男人吧?”
“我跟他交往了大概半年……也是最近才分手,他也是很不能谅解,可是我觉得勉强自己和他继续交往也是一种欺骗,不过,确实伤了他的心……我曾经想过,如果这次我跟你再没有结果,我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了,没想到我们马上就结婚了。”
“幸好我当机立断,马上拉着你去登记,不然夜长梦多,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好好好,算你聪明喔。”陈明慧笑道。“我觉得爱情,有时候很可怕,开始了以后不知道怎么结束,结束了以后又不知道要怎么忘记。”
此时,陈明慧的手机响起,是爸爸打来的。
“你在哪儿?房东忽然跑来,说有事找你。”
“喔,我现在过去。”她关上手机。“我要回店里一趟,房东找我。”
“我送你过去——一他笑着,拉她起来。“等一下。”他蹲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脚,帮她把鞋穿上。
陈明慧扶着他肩膀,站稳了,想到小时候他也曾在公园里这样做过。她被欺负了没了鞋子,他背她回家。
她戳戳他的肩膀。“喂,我不要穿鞋,你背我吧。”好想重温那时候的幸福啊!
“你真的很喜欢虐待我喔?”他笑着,转身,拍拍自己的背。“上来吧。”
“要一路背到那边马路喔。”说着,跳到他身上。“如果让我摔下去,你就死定了!”她恶声恶气地警告。
他才不怕咧!“你不要乱动就好了。”
他背着陈明慧走上步道,陈明慧枕着他宽广的背,看着池塘悠游的白鸭。她感动着,内心激动着。原来世界可以看起来这么宁静美好,她几乎都忘了欣赏这样的风景。要再这样趴到这男人身上,谁知道竟要十几年后了,她真庆幸还能这样让他背着,她好幸福,偷偷地掉眼泪,太感恩了。
蒋汉城送陈明慧回便当店,晚上还要赶工,他先回家忙。
房东在店里等着,他是个年近半百的老阿公,一直以来都慈蔼可亲,给陈明慧很优惠的租金。可是,今天老先生面有难色,坐立难安。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实在是很对不起啊。”房东一见陈明慧走进店里,就一直道歉。
“有什么事吗?一陈明慧看向阿爸,阿爸直叹气。
“我们不能住这里了。”
“为什么?!”
“这房子,我卖给别人了。”房东解释。“所以……这是当初的押金。”老先生掏出一迭钞票,放桌上。“要请你们快点搬出去了,因为对方有点急。”
“为什么忽然要卖掉房子?”陈明慧没办法接受,她的生财器具都在这里,当初也花了很多心血打造工作区,一切运作得很好,怎么可能突然搬家?!
老房东抓抓花白的发,很郁闷地说:“你们没看新闻吗?最近股票大跌,我儿子之前把我的退休金都丢去投资股票了,结果被断头,怕被我骂,到处乱借钱欠了一屁股债,都是地下钱庄的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啊。本来想拿房子去抵押但是钱不够,刚好有人出很棒的价钱要买,所以,唉,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临时要我们把店迁到哪里啊?”陈阿勇焦虑地一直踱步。“这里当初我们花了很多钱弄那些设备,现在整个要拆掉吗?一些订单也不能说停就停,怎么办?虽然你也很为难,但是——”
“请问……是几天内要搬走?”陈明慧思考应变的办法。
“希望七天内搬走,因为我也急着交屋拿钱。”
“七天内?!”陈阿勇大叫。“怎么可能?!”
“可以把买主电话给我吗?”陈明慧拿出笔记本。“我商量看看,我可以跟他签新的租约,看能不能把房子租我。”
“对啊,这方法不错。”老先生叫好,赶紧打开皮夹翻资料。“是一位元王先生,电话是0918——”
听见老先生讲出号码,陈明慧惊愕,停止抄写动作,这号码太熟了。
“买家是王柏琛?!”陈明慧问。
“欸?”老先生看着他们。“你们认识?太好了,认识就好商量啊。”
陈阿勇知道内情不单纯,跟陈明慧说:“他故意的对不对?他想干嘛?”
陈明慧立刻打电话给王柏琛。“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是故意吗?”
“刚刚和那个男人在诚品逛得很开心嘛,在湖边喝咖啡,卿卿我我,呵,真是有够搞笑,还学偶像剧演的背着你走路?陈明慧,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原来你是这么大方的女人。仔细想想,你对我真是冷淡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