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的后方,在一大片梧桐树林中有个水塘,旁边是一条柏油路,是个很好的散步步道。
“怎样?要不要跟头顶上的太阳打个招呼,说一声好久不见?”如意边推着傅学廉走边说。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如意一点也不在意,“喂,你有没有想过,像这样,我推着你,推着推着,两人走到水塘前,然后我一不小心双手一松,就将你给推进水塘里了?”
傅学廉还是不理她,双眸直视着前方,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看着天空或是水塘。
“还是不理人?”在水塘边,如意停下脚步,帮他将轮椅固定,然后在轮椅旁找个青青草地坐下。“像你这样活着,只会呼吸,偶尔吃东西,不见阳光,待在黑暗之中,像个植物人,不,或许说是具行尸走肉还贴切一点,可曾想过,活着干嘛?很痛苦吧?”
她的话被当成微风,吹过了,不会留下什么,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看着他,她小巧的脸上漾起一抹甜甜的笑。
不管他听进了她的话没,她还是要继续说:“从前,我有个同学,她的毛病并不比你小,但唯一的不同是,她没有攻击人的倾向,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仍不发一语,但如意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她用自虐来发泄出她心中的不安,和对自己为何存在的疑惑。”随同着他的目光,如意也将视线拉远,落在水塘里的邻邻水光中。
“我不是编故事的喔,我那个同学的双手伸出来,满满的手臂上,都是深浅不一的刀痕。”
如意发觉,傅学廉的身体动了下,眸光也由远方拉回,只是仍旧不想回应她的话。
“你觉得,她想死吗?”如意继续问。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想活?”她又问。
这次博学廉仍没开口,但有了动作,他侧过脸来狠瞪了她一眼。
“你一定在心里偷骂我吧?”如意将脸移近,近得两张脸约莫只剩十公分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要骂你,需要偷偷骂吗?”不仅是她,傅学廉也同样感受到她的气息。
些微的馨香、些微的甜,淡淡地,就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却很难让人漠视。
“我还以为,一踏出屋子,你就扮演起哑巴了呢!”他的一句话换来她一阵轻笑。
而她的笑呢?!
想当然尔,当然是换来他的一记瞪视。
“我只是脚不能动,不是哑巴!”他的口气极度不佳。
或许是因为与她过于靠近,他竟发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这今他错愕又难堪。
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绝,没想到一碰到她,竟发觉它还能为女人而跳动。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如意将脸移近,那阻隔着两人的十公分很快就化为零。
她这突来的动作,吓得傅学廉急急后退,差点由轮椅上摔下来。
“你干什么!想谋杀我吗?”好不容易稳住身躯,他大声吼她。
“原来你还是会怕嘛!”如意笑着站起,拍拍双手,再拍拍屁股,拍掉沾在裤子上的草屑。
“尤、如、意!”知道她是在戏弄他,傅学廉气得咬牙。
“有!”如意一点也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调皮的学起小学生,高声喊有,还举起右手来。“先生,有何指教?”
傅学廉气得瞪她。
如意当然不会在意他那双快喷出火花的黑眸,笑笑地走到他身后,双手落在轮椅的推把上。“想不想知道答案?”她前后不搭的问。
“哼!”
“猜不出来是吧?”又来了,如意再度使出激将法。
“我说过,我的脑袋没问题。”
“那……听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的那位同学是当然想死喽?”如意低声问,扳开固定轮椅的开关,开始推着他,往来时路走。
“废话!”傅学廉啐了声。
会自杀那么多次,不是想死,难道是好玩吗?
如意笑着摇摇头,不说一句话的推着他,走了一段路。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换傅学廉不习惯,“喂,被我猜对了吧?”
“嗯?”如意停下脚步。
“我说,你那个爱自杀的同学的事,被我猜中了吧?”他转过脖子来看她。
看着他俊美的五官、刚毅有型的颚线,还有眼角那道淡淡的疤,如意一时竟看得入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迷人,是轻而易举就能将女人给迷住的男人。
“喂,你恍神个什么劲?”见她整个人呆住,傅学廉纠起眉心吼。
这吼声,果然让如意骤然回神。“我还以为是打雷呢,吼这么大声。”
不忘幽默,这就是她的优点之一。
傅学廉眯起眼来瞪她,满脸不悦。“赶快公布答案吧!”
他就知道,这该死的女人喜欢吊人胃口。
如意没有马上回答,先与他对望了会儿,才推着他往来时路走。
“你猜错了!”她说。
“猜错?”傅学廉不能接受她的答案。“她自杀那么多次,不是想死,难道你要告诉我,她很想活着?”
“当然!”如意一挑眉,脚步并没有慢下来。
“你耍我?”这个女人,真是教人恨到牙痒痒!
但,又很难漠视她!
很难,恐怕自此起,从此一生,他都很难忘记她!
“我没那么无聊。”如意收起脸上的笑,神情平静地说。
她的平静让傅学廉一时语塞。
“在她心里深处是想活着的,她很努力,想用力的活着。”如意说。
“我不信。”傅学廉无法接受她的答覆。
如果想活着,干嘛自杀?
如意再次停下脚步。
“不管你信或不信,她都是想努力的活着,因为想活着,才想经由割腕的痛感,排除掉心中的寂寞,藉以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看着她一改总是笑容满面的模样,一脸严肃,傅学廉将到口的话给吞回喉间去,转回脸,看向前方。
如意看着他的动作,看他眸中闪过的光晕,臆测着方才他想开口问的话,并恢复脚步,推着他走在梧桐树林间。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去医院复健?”就像在聊天气一样,她很淡很淡的提起这件事。
一瞬间,几不可辨,但如意还是看到了,他全身肌肉绷紧。
“你管这么多干嘛?”他的口气极度糟糕。
“你觉得呢?”如意不答反问。
傅学廉转头看她,“脚是长在我身上,我要怎样就怎样,干嘛管你?又干嘛回答你?”
笑容再度回到如意的嘴角,“你一点也不怕,你的脚再不好起来,就得继续被我荼毒,我可是心肠很坏的喔,最会欺负一蹶不振的人了!”
“谁说我一蹶不振!”傅学廉的一手用力的拍在轮椅的把手上。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吗?”她说过吗?她最不怕的,就是他的怒气。
“我……”嘴里想反驳,但能吗?
“想听听我那位同学后来如何了吗?”如意看了他一眼,突然问。
傅学廉当然不会给她答覆。
如意一哂,迳自说:“她后来走了,就在第二十三次自杀的时候,成功了,她结束了短短的十八年的人生。”
那一年,她失去了最好的一位同学,她怨自己不够用心,没即时发觉同学内心的苦痛,所以在大学里才选择心理系就读,希望能帮助更多像她同学一样的人,陪着他们走出人生的黑暗,迎向光明。
“……”傅学廉没说话,除了找不出话来驳斥她之外,还有更多的情绪是想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