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像把弯刀在天际闪着淡淡的光芒,屋里,舒云乔轻柔的替舒恩羽梳着一头闪着柔和银光的长发。
舒恩羽乖乖的坐着,手里玩着萧瑀送给她的鲁班锁,“瑀哥哥说,吕大人糟了。”
舒云乔没作声,依然慢条斯理的梳着发。
舒恩羽没得到回应,不由抬起头,在镜中看到自己娘亲一脸平静的模样,问道:“娘亲不好奇吗?”
舒云乔微笑,“我知道你爹去了趟衙门,他出手了,是吗?”
舒恩羽点了点头,觉得娘亲厉害,似乎没什么事可以瞒住她。“今日我跟瑀哥哥查县侯府小红的案子,才告了段落,爹就来了,还带了具烂得大部分都成白骨的尸体,瑀哥哥直接在堂上就吐了,但是我很勇敢,我没有吐。”
想起今天晚上用膳时萧瑀惨白的脸色还有舒恩羽的食欲不振,舒云乔浅浅一笑,两个孩子毕竟还是太生嫩了。
“原来前几日爹瞒着所有人,带着唐越和前任县令吴大人的家人开棺验尸,查出吴大人的死是脑部受重击所致,吕大人当初却以急病为由草草结案。爹带着证人和吴大人的尸首直接上堂,并直指吕大人衣冠沐猴、是非不辨。”
想起在公堂上那一幕,舒恩羽的心情有些复杂,这样的严辰天威风八面,令人心生畏惧。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她连忙摇摇头,把她爹卓尔出群的形象给丢到脑后,“总之爹交代此案要重新调查。”
“如此甚好,本不该让逝者沉冤莫白。”
舒恩羽也认同,只是……她转过身,眼底闪着不解,“爹知道了我是谁,将线索拼凑后也清楚之前我伤了虎子却被吕大人故意找碴这事是针对娘亲,只是他就算知道吕大人对娘亲动了不轨的心思又如何?吕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纵使错判案件,也罪不致死,难道爹身为大理寺卿,就能不顾律法,任意取人性命?”
舒云乔静了一下,才淡淡的解释,“你爹不单是大理寺卿,还是嵘郡王,正受圣宠,在京城真正有权有势的皇亲国戚眼中,要个人的性命易如反掌。”
舒恩羽有些苦恼的轻咬着下唇,在杏花村的日子虽无忧无虑,但她永远记得自己曾饱受欺凌,甚至被打得浑身是伤,每每想起心头就闷闷的很难受。
当年,她脆弱如蝼蚁,被人轻易一捏就能命绝魂断,可原来只要手握权势,就能任意伤人、夺人性命……“所以爹不是个好人,”她敛下眼低声说道:“他视人命如草芥。”
舒云乔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眸,“相信娘亲,你爹虽恼,但若吕大人罪不致死,他也不会随意断案,取人性命。”
严辰天要对付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夺人性命,吕大人纵使能逃一死,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他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有些事她无须多做解释,等到恩羽再大些,自然会看得明白。
舒恩羽望着一脸温柔的娘亲,伸出手,环着娘亲的腰,乖巧的窝进她的怀里。
舒云乔温柔的抚着她的头,“这案子你若是感兴趣,就静静的在一旁看着,跟在你爹身旁,相信你能学到不少东西,不过切记得要安分,不可徒增旁人困扰。”
“我知道。”
突然,隔壁传来巨大的声响,发现来自严辰天的房,舒云乔微楞了一下。
这是福满楼最僻静的地方,与前头的热闹不同,这里由两栋小楼围着一个小院子,共有五间房,平时是纪二哥一家居住之所,偶尔杏花村有熟人来时也住在此处。
这次唐越连夜被派回京城,舒云乔将严辰天安排在紧邻着自己与舒恩羽旁的房间,方才她才以照料恩羽为由,交代了个伙计伺候他,自己带着孩子回房,但现在……她松开怀中的舒恩羽,“我去看看你爹。”
舒恩羽看着舒云乔离开的背影,嘴巴一撇——这声响虽不知道她爹是用什么办法弄出来的,但肯定是故意的!
她娘心肠软,绝对不会放着不管,只要对上她娘亲,她爹在别人口中所谓的刚正不阿、公正严明都是天上浮云。
舒恩羽将手中的鲁班锁放在铜镜前,决定很不识相的跟过去。
她一进房,没看见福满楼伙计的身影,只从娘亲口中知道,在众人眼中一板一眼的青天大人撞到了头。
房间大小和她与娘亲的差不多,但因为她爹眼睛看不见,所以花厅的圆桌被撒走,只留下靠窗的一张卧榻,走往床铺的路上也没有任何障碍物,她找了半天还真不知道她爹的头是撞到了哪里?
舒恩羽狐疑的看着卧榻旁的桌几,他该不会拿头去撞桌子吧?!这种事真不知一个大男人怎么做得出来?!
严辰天不知道自己闺女心中对自己的鄙夷,正一脸委屈的抱怨,“舒舒,我的头好疼。”
舒云乔微皱起眉,打量着严辰天略微红肿的额头,“你先坐会儿,我让伊雪来瞧瞧。”
“不用麻烦她,”严辰天拉着她,“你替我揉揉便好。”
“可是……”舒云乔余下的话因为面前出现了瓶药酒而隐去,她不解的侧过头,就见舒恩羽向她扮了个鬼脸。
她打小就像个男孩子似的,身上难免磕磕碰碰,姨母特地给她调了药酒,还给她一把小飞刀藏在腰间,药酒是不小心摔着时用的,飞刀则是有危险时可以自保。
这次她难得发善心,主动拿出药酒给她爹擦。
舒云乔微笑接过,轻柔的用药酒替严辰天揉着。
舒恩羽在一旁见她爹微眯着眼,一脸的满足,她眼角不由抽了抽,“爹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到声音,严辰天的身子一僵,表情微变,“你……怎么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不睡?”
“爹不也还没睡?”舒恩羽撇了下嘴,注意到矮几上还剩两小块莲子糕,不客气的伸出手,把其中一块塞入嘴里,入口香甜,她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神情。
舒云乔忍不住微笑,父女俩就算再针锋相对,却有个共同点,都爱吃甜食。
“我听瑀哥哥说,明日一大清早县侯求见,爹得早起,所以还是早点歇息的好,我与娘亲也该睡了。”
严辰天察觉舒云乔收回放在自己额头上轻揉的手,下意识的伸出手,有些慌乱的拉住她的衣角。“他来他的,他若来得早,大不了就让他等着。”
舒恩羽对县侯那副巴结的嘴脸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严辰天直率的回答正合她意,注意到她爹的手正拽着她娘亲的衣角,那样子就像怕人跑了似的。
她坐到一旁,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娘亲安抚的拍了拍她爹的手,蓦然想起自己不安之时也总是这么拉着娘亲,就怕娘亲不见,只要娘亲在一旁,她就能心安……霎时,她好像有点了解自己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父亲。
这下舒恩羽也不急着走了,她好奇的问:“爹,小姑母这门亲事可还要继续?”
“你以为呢?”严辰天反问。
舒恩羽想了一会儿,“我自然希望告吹。”
“恩羽。”舒云乔扫了舒恩羽一眼,对她摇了下头,这件事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可以置喙的。
舒恩羽忍不住扮了个鬼脸。
“无妨,”严辰天拉着舒云乔坐下,“你让她说。”
舒恩羽闻言,不由双眼一亮,立刻连珠炮似的说出自己的不满,“虽然当年我还小,但我仍清楚记得那两个姑母总爱趁着无人在时欺负我和娘亲。如今宁安县产的铁矿品质好,又恰好有几处的矿山是县侯所有,他若与嵘郡王府结为亲家,只要嵘郡王府的人在朝中替他说几句好话,多放点权力给他,可以想见县侯府的财富将滚滚而至。看小姑母过好日子,我心中不服,所以我不想她嫁。”
真是个爱计较的丫头,不过他喜欢。严辰天在心中泛起一抹得意,微扬起嘴角,身为他的闺女,本该有仇报仇,不能软弱的任人欺侮。
“县侯虽有薄产,但并无实权,妄想此次与嵘郡王府结亲可以借机得到些权势是必然,但是他想要,也得嵘郡王府愿意给才成。”
“爹的意思是……”
“你祖父病故后,你小姑母守了三年丁忧之期,年纪不小,若再拖只怕寻不到更好的亲事。虽说她嫁入县侯府后锦衣玉食是必然,但县侯府中的女人……此次你也交过手,若她真嫁入县侯府,你以为她的日子是好是坏?”
舒恩羽静了一下,眼底闪着光亮,想到县侯府乱七八糟的后宅情况,为了争宠,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若是严邵倩的性子还跟以前一样霸道,可有苦头吃了,要是她爹摆明了出事也不打算相助的态度,严邵倩嫁入县侯府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门亲事真是谈得好,小姑母嫁得好。”
“若你感兴趣,我们就暂时不回京,等她大婚时让你也去看看热闹。”
“我可以去吗?”她可记得她这个小姑母好像最常提及自己不祥。
“自然可以,别忘了,你是嫡出的正经小姐,她虽是长辈,但终是庶出。”
舒恩羽双眼闪闪发亮了起来。
舒云乔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父女俩“相谈甚欢”,不由在心中一叹,看来她担心他们无法亲近终究是多虑,若谈到算计旁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对父女绝对合拍。
她担忧的看着自己的闺女,若恩羽真的一心扑向严辰天,将来变得跟她爹一个样……她只觉得太阳穴有些疼。
舒恩羽压根没察觉自己娘亲心中的纠结,小脸难掩兴奋的追问:“小姑母待嫁,那二姑母呢?她过得可好?”她出生前二姑母已出嫁,但回门的时候,也没少欺负她和娘亲。
“嗯。”严辰天轻应了一声,“三年多前因善妒,被夫家送进家庙思过,至今还没有出来。”
舒恩羽闻言楞了一下,总觉得坏人该有报应,但这报应未免来得太快,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爹,二姑母被送家庙的事……”她侧着头,试探的问:“你有暗中出力吗?”
严辰天表情丝毫未变,“没有,她不值得我用心机。”
舒恩羽怀疑的看着一脸淡然的严辰天,“爹,你骗人。”
严辰天挑了下眉,他也不算骗,他确实没有暗中出力,只是直接将庶妹无法生育之事传出去,还在她打伤夫君后宅的女人时,同意了送家庙思过的处罚,不然以她一个嵘郡王府的千金,纵是庶出,只要娘家能让她依靠,夫家也不敢如此对待。
看出了严辰天不想多说,舒恩羽也懒得追问,反正结果令人痛快便好,她开心的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莲子糕塞进自己的嘴里,吞下之后才说:“我记得还有个大伯父。”
提到这个大他两岁的庶兄严雷则,严辰天的表情没太大的变化,“他进了刑部,是个录事。性子没有以往浮躁,这些年来,虽无大功却也无过,算是中规中矩、安分守己。”
舒恩羽闻言撇了撇嘴,虽然严雷则对她不若两个庶出姑母一般冷嘲热讽,但印象中他看人的眼神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你无须将此人放在心上,他若敢动你或你娘亲分毫,我自会亲手了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