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车返回项皇瑞住处的郭江权,牵出预先寄放的重型机车,笑逐颜开地想着,啊,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心情是如此轻快!
有多久没有这样恣意畅快了?
当重机奔驰在风中,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几乎要一扫而空,他忍不住想道,只要计划得逞,那么自己的生命就能因为再度拥有宫风幸的爱而完整!暗自发誓,就算偷拐抢骗也要把人给弄回来,这次他铁了心,非达成目的不可。
风驰电掣中,他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即将落脚、名唤朴居、楼高十二的公寓大厦旁。此区多为景观住宅、室内装潢陈设一如其名,朴实中又不失独特风韵,雅致里洋溢着一种流畅的韵味,一如宫风幸鲜为人知的性格底蕴,只有真正相恋才能知悉的温柔样态……正想着,就见伊人踱着步子,自巷角现身!
他一个侧身,立刻躲入了阴暗的角落。
快两年没亲眼见到她了,仅透过征信社拍摄的照片聊慰相思,如今佳人触手可及,他内心异常的激动,几乎难以自持。
她没什么改变,还是记忆中初次见面的那个“她”。
外型也许谈不上冷艳但自有一种恬适的安然,是她个人独特的标记。衣服没有固定色彩,然而只要穿戴上身就能彰显一种气度,利落又不失甜美。尤其她咧嘴微笑更是风韵十足,就是这一抹笑偷走了他的心。而她爱恨分明的脾性也教他着迷,让他受苦,她说分手就再也没有商议转圜的余地,这么别扭的个性,他想要扭转情势,就只有让她再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手中提着7-11的袋子,哎,里面搞不好又是装着什么微波食品之类的吧,他悠悠地想起征信社提供的照片。哎!她简直拿便利商店当厨房了。
这么晚回家,又加班了吧!唉,从来也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只忙着拚命工作,这样怎行?
打开雕花大门,她走进侧廊,消失在电梯门内。他抬眼数着时间,没多久,九楼的灯光亮起,阳台的玻璃透出一屋温暖的光,约莫是主人到家了。
放眼望去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该是一家人和乐融融享受晚餐的甜蜜时刻,那么属于他的光呢?
转头望向九楼那一抹光……他浅笑,不就在那?迈开步伐,他循光而行!
宫风幸回到家,换上居家服,随便吃了个快餐晚餐,看看当日新闻,把垃圾收拾一下,不到三十分钟就解决了所有家务事,接着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身为室内设计师,例行的工作就是接CASE,了解厂商的需求,利用电脑软体绘出不同风格的设计图款,再进一步协商定稿。手边正在进行美丽建商的案子,截稿在即,因此她几乎天天都带着工作回家。
然而造成加班常态不单单只有工作,人情世故而起的零碎琐事也不少,像是淑美今天哭丧着脸对她说,因为磁盘机故障,所有档案尽毁,连带地也毁了之前公司到垦丁员工旅游的照片!于是她只得遍寻公司里同事们拍摄的照片,再返家汇整,重新烧录一份给她。
好不容易终于把案子完成,一刻不得闲,她又继续搜寻照片,却意外掀翻尘封的记忆……眼前蓦地窜出一张张洋溢孜孜喜意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女不停地嘻笑着、相互捉弄、嘟嘴拥抱、亲吻……倏忽之间,她怔怔然,那是和“前夫”的回忆。
地点遍及吃饭的餐厅、冲浪的海域、游乐园、风景名胜古迹、咖啡馆……甚至还有他们的住所以及婚纱照……以及蜜月!看着看着,竟不觉唏嘘,酸楚骤涌,泪也悄悄滑落。
哎,怎么就哭了?难道不会太可笑?都已经是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了,怎会萌生无以名状的怅然?
而这些早该丢弃的生命“遗迹”又怎会保存得如此完整?她明明早就删除得一干二净,独独保有的是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毕竟不需要跟钱过不去啊!
当然具实用性质的也在保留的行列,像是粉嫩的KIRO围巾,这可是冬天保暖的重要小物。她的人物公仔更要收妥,那象征的是自己的脸,怎能随意丢弃!要丢也是丢他的,可惜他早带走了,否则拿来插小人也是不错的。
至于颇具特色的特制马克杯,用来喝咖啡分量刚刚好,至于COCO香水玻璃罐里装的爱的胶囊……哎,是没什么用处,但她就是舍不得丢,就当作是傻气的甜蜜吧……
这一思量,宫风幸恍然了,明明和“前夫”再不会有任何瓜葛,怎会生活中依然处处见得到属于他的蛛丝马迹?真是太荒谬!不过最最荒谬的莫过于是这些照片,哼,怎么还在?
所谓斩草除根,这可是彻彻底底的祸害,事不宜迟,她当机立断,滑动鼠标正准备要按删除键——门铃响了!
她抬眼看桌上的大圆钟,晚上九点多,会是谁?自从搬入朴居以来,她从没有访客过。搁下电脑,她起身谨慎地走向门口,隔着门上的猫眼,想偷窥一下访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望,简直吓坏人!她不敢相信!一双灵动大眼死瞪着那小孔里的人,这教她怎么相信?!
还没自震惊中回神,就听得那人说:“风幸,你在家吧!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是我郭江权啊,帮我开门如何?”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他——居然出现在她家门口?前一分钟,她还想着两人再也不会有交集、想着可以插小人……怎么他就这样突然蹦出来!
更该死的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也该有两年了吧,自从两人协议分手之后,这人彷佛人间蒸发,彼此不相闻问,这会儿干么莫名其妙出现!又怎能不吓坏她!
砰砰砰!他更用力地敲门,害她吓得往后踉跄而退!
“帮我开门啦!”他转而哀出乞求的声音,“我知道你在家。风幸我找你没有恶意,就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至少听听我说什么嘛。”
“老朋友!”亏他还说得出口。本该对他来个相应不理的,只是怎么理智就管不住心,竟然想着——“也好,就听听他想说些什么?反正也不少块肉!”
门一开,两人面对面,对望的一眼中,彼此心中都充盈着震慑之情,那恍如隔世再见,疑真似假依稀彷佛是梦……
宫风幸顿时忘了该如何言语,郭江权亦然,所谓尽在不言中就是这种意态?
好半晌,还是郭江权率先回过神,一个跨步就大剌剌地走进门,放下肩背着的硕大提袋,在沙发上落了座,彷佛回到自家客厅般怡然。
宫风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怎能坐得一派理所当然?
二话不说,她马上开炮大吼。“你这家伙,没打声招呼就自己跑来已经够没礼貌了,没让你坐还动作利落,怎样?坐得还舒服吗?”
他竟然嘻皮笑脸。“干么这么小气,沙发不就是用来坐的嘛。不然一起坐!”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什么时候这家伙有这种无赖的个性了?哼,她果然是识人不清,会离婚不是没有原因的。
“少给我说些有的没有的。”她一股火气上涌。“你到底是来干么的?你没忘记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吧,早已经各走各的路,不是吗?”
“是啊,你说得都没错。”他忽而一扫戏谑神态,一脸肃然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终究是夫妻一场,多少还有些情分吧,我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
“走投无路?”风幸被他忽而笑闹忽而正色的姿态搞得晕头转向。“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可以先给我杯水吗?”
怎么会?她竟然就乖乖地去帮他倒水,正准备端给他时,脑袋这才终于有点清醒,随即缩回手。“等一下,你怎么上来的?”
“哟,跟着其他住户上来就行啦。说到这,你这大楼没有管理员,很危险哪。你可得当心点!”
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水,她却紧抓着往怀里揣。“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喏,就这样找到了。”随即身子往前一探,就夺走她怀里的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这人!爆风幸柳眉紧蹙,见他喝得急切,不自觉地嚷:“你喝慢点,才不会呛到!”
他眉眼盈满笑意,越发喝得急,倏忽杯空。“我还要!”
她只得再去帮他倒水,悠悠想起签字离婚那天……一时之间忽然有些怅然。
转身回到客厅,还没把水递给他,就听见他苦着一张脸说:“我失业了。”
“什么!失业?”她愣了愣。“你不是公司的大主管,还被派驻到大陆拓展业务,怎么会失业?”
相识那年,郭江权刻意隐瞒自己的身分,因此宫风幸只知道他在一家颇具规模的电子企业担任营运部主管。由于两人相识相恋随即分手的时间也不长,让宫风幸没有机会细究,况且两人当时全部心思都在彼此身上,爱得炽热癫狂,什么也顾不上管不了!
“你也知道电子业变数大,今天DRAM可以赚进大笔钱,明天也可能因为一个新政策而赔钱;面板持续热卖,不代表未来继续获利;iPhone似乎人手一支,可是也别小觑三星的威力。总之呢,电子科技真是瞬息万变,一夕之间风云变色的频率非常高哪……”拉拉杂杂的,他说了很多很多,就是没说重点。
她不以为然地听着。“然后呢?”
“后来因为财务紧缩,公司把工厂迁到越南,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样被资遣,成了无业游民了。”他心想就算胡说八道也要争取到她的同情心,因此也就越发过火地扮起可怜虫。“虽然手边还有公司给的资遣费,不过剩下不多。之前领取的劳工失业津贴也到期了,没法再领。在苏州住的高级别墅宿舍被退租后,我连住的地方也没了,现在孑然一身,只剩下一袋行李,还有楼下的重机。”
“有重机干么不卖掉?不是缺钱?”她质疑。“你那台重机应该价值不菲,搞不好比进口名牌车还贵。”
两人婚姻生活虽然不长,但宫风幸从当时郭江权生活习惯可以约略知道,这人吃的用的穿的也许不是名牌不离身,但绝对也不是路边摊货色,所以那台重机铁定也是进口品牌。
“哎,二手重机能卖到什么好价钱?况且那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油价虽然不便宜,但总比大众运输来得省钱方便啊。”他解释。
“那可以回家投靠爸妈啊。”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始终无缘拜见的公婆,虽然是前公婆。
“哎,他们年纪都那么大了,你忘记我说过他们早退休在美国养老啦。况且我都几岁的人了,还因为失业让他们担心,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孝了?”虽然是谎言,但他演得跟真的一样。
怎么这话听起来如此耳熟?对了,当初结婚的时候,他说爸妈人在国外定居,年纪大身体状况不适合远行,婚事他可以自己决定,之后再带着她去见父母就好,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见成。
此刻细想,当时那个婚姻尽避因为时间短而显得不真实,然而仓卒行事也是弊端,一场没有双方家长也没有宾客的婚礼,怎么看都像是儿戏,唯独他的高中死党项皇瑞以及她在居酒屋打工的同事们出席,就这样不到十人的婚礼,在神父的见证祝福下,完成了终身大事……
“你可以投靠项皇瑞啊,他人呢?”
“哎哟,这种事情怎能让他知道,太丢脸了!不行不行!”他又是摇头又是挥手的。
“总还有同事……”她还是不死心追问,毕竟能当到主管总得有几个贴心知己或者部属吧。
“同事!被资遣已经够糗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去找他们帮忙啊。”他嘟起嘴。“如果是你,你做得到?”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如果是她会愿意找淑美帮忙?她相信对方不会拒绝,只是自己真的开得了口?
只是……那就好意思来麻烦早就互不相往来的前妻!真想当场吐槽他,但不知怎地脱口却成了,“那就暂住女朋友那里啊。”
“女朋友?”他双手一摊,“哪来的女朋友啊!谁会理一个无业游民!”
宫风幸竟然松了一口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干么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所以我就活该倒霉,”她故意翻起白眼。“得收留你!”
“哎,我也不想的。可是终究曾经是夫妻啊,彼此早就‘袒裎’相见过啦!没有必要害羞是吧。”说时还不忘眉眼一挑,一副你知我知的顽皮模样。“感觉也会好一些啊。你说是吧。”
“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会乖乖离开?”看着地上的行李,她突然累了,与他之间的过往点点滴滴一一浮现,教她有些承受不住。
他略带歉疚的脸,缓缓地摇着头,继而软声地恳求。“只是暂时打扰一下啦,我会很快找到工作的。虽然我手边的遣散费不多,但应该还够贴补你一点房租、水电费用,只要借张床让我睡觉这样就够了!你就行行好,帮个忙!”
她还能怎么办?叹了口长气,她要他拎起那一大袋行李,跟着她来到客房。
人说伸手不打落水狗,她就当作日行一善,收容前夫——希望老天也能因此还她一个善报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