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彩霞投射到公司对面那栋大楼的玻璃外墙,红色、橘红、橙色和黄色一层层地渲染开来,玻璃外墙仿佛变成一个色彩缤纷的调色盘。
顾笙笙抬头怔怔的望着。
“笙笙,你的手机在响哦。”隔壁的同事张依秀出声提醒,见她没反应,她轻拍了下她的肩再说一次,“笙笙,回魂了哦,快点接手机。”
“哦。”顾笙笙终于回过神,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接听。“喂,你到了?怎么这么快?好,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见她讲完电话,张依秀随口问:“笙笙,你刚才在发什么呆,我叫你都没听见?”
“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谢谢你依秀。”收起手机,她顺手整理桌上的文件,拿起包包挥挥手,“我先走了,掰掰。”
下楼来到大门外,她很快就看见站在马路对面的温新承,举步朝他走过去。
“你今天怎么提早了半小时?”他们之前是约七点,现在才六点半。
“下班时间一到我就赶快闪人,免得被我们老板逮到又要加班。”温新承笑着说。
他蓄着三分头,上身是一件短袖的白色衬衫,下半身则搭一件深灰色西装裤,瘦长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透露出一股干练斯文的气质。
“咳咳。”他轻咳几声,接着再说:“我同事说这附近有家墨西哥餐厅,那里的菜色还不错,我们去吃吃看。”
“好。”顾笙笙点头,与他并肩往前走。走了几步,她隐隐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却又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又走了几步,被窥伺的感觉还是存在,她再度回头。
“怎么了?你怎么一直回头看?”留意到她的举动,温新承问,说完又一阵猛咳。“咳咳咳……”
“没什么。你感冒了吗?”听见他的咳嗽声,她关心的问。
“可能是上星期被同事传染了。最近我们公司有好几个人都得了流感,奇怪的是每人的症状都不太一样,有人发烧、有人腹泻、有人喉咙痛。”
“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下一次我们再约。”她觉得他咳得还满严重的。
“不用了,我没关系。到了,就是这一家。”他推开餐厅的玻璃门,与她一起走进去。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点好菜,顾笙笙向服务生要来一杯温开水。“喝点水吧。”
躲在外头的某人,从透明玻璃窗看见温新承由她手上接过杯子时碰到了她的手,当场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剁了他那双手。
“以后你不舒服,不用急着过来,可以打电话给我再另约时间。”顾笙笙体贴的说。
温新承笑道:“已经跟你改了那么多次时间,我怎么敢再改?就算是生再重的病,也要撑着过来见你。”说完,他转头又咳了几声。
“你是因为要加班所以才改时间,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她温声说。
“你真是一个很能体谅别人的女孩。”温新承笑了,伸手覆住她搁在桌上的手。
垂眸瞥了一眼两人的手,顾笙笙忍住想立刻抽回手的念头,几秒之后才佯装要喝水,缩回手拿起一旁的水杯啜饮一口。
躲在外头的某人看见这一幕,怒得双眼冒火,咬牙压下想冲进去的揍人的冲动。
该死的!他要把那只敢碰她的脏手剁成八块,丢去喂狗。
“对了,下个月三号、四号,我们公司要到台东去旅游两天,你要不要一起去?员工可以携伴参加。”温新承问。
顾笙笙轻轻摇头,“不了,我要到医院看我爸。”她跟他提过父亲住在疗养院的事。
“你不能改天再去看吗?”他试着想说服她。
“我通常都固定月初、月中和月底各去一次,如果改了时间,我爸可能会生气。”这是她的理由。
即使是认真想与他交往,但若是她以他女朋友的身分参加,他公司一定会把他们安排在同个房间,可两人才认识交往三个多月,她觉得跟他还没熟到可以同睡一房的地步。
听她这么说,他知道是说服不了她了,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些失望。
不一会,点的菜送过来了,两人开始用餐,温新承偶尔随口聊些工作上的事。
顾笙笙泰半时间都静静倾听着,不经意抬起眼,却瞥见窗外某双怒气腾腾的眼神。
她怔了怔,接着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假装没看见躲在墙外角落的雷沃。
刚才一路感受到的视线,果然是他。
她不知道他为何还要再来找她,她那天已经跟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她明明发现他了,居然还对他视若无睹?!
看到顾笙笙的反应,雷沃愤怒的用力捶了下旁边的墙壁,掉头离开。
几分钟后,等顾笙笙悄悄再瞥去一眼时,发觉已看不见雷沃的身影,一股无来由的失落袭上心头,她放下手里的叉子,没有胃口再吃了。
见她盘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菜没吃完,温新承问:“你不吃了吗?”
“我饱了,吃不下了。”平常顾笙笙不会这么浪费,不管再难吃的菜她都会全部吃光,只是今天她真的没心情。
“是不是这里的菜不合你胃口?”他问。
“不是,可能是下午喝了杯奶茶,肚子还有点饱。”她随口解释。
不久,等温新承吃完餐,两人一起走出餐厅,他又咳了好几声。
“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劝道。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约时间。”他没有逞强,因为身体真的不太舒服,万一传染给她也不好。
“嗯。”
两人在餐厅前分手,顾笙笙转身朝住处走去。
街上的路灯和招牌灯都已经亮起来,来来往往的车辆在她身边的马路急驶而过。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自星期天那晚雷沃离开后,她的心就仿佛有什么被掏空了,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
雷沃、雷沃,这两个字在她心里的重量原来超出她想像,一旦把他搬开了,她整个心竟然变得空荡荡地,让人心慌。
她早已不再爱他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慢慢走回住处门口,她拿出钥匙插入锁孔里,发现门没上锁。
她愣了下,飞快的推开大门进屋,果然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客厅里。
一瞬间,她的心又像被什么填满了,不由自主的轻吐了口气。
“我肚子饿了。”坐在客厅里的雷沃闻声看向她,满脸委屈的说。
她没有多想的脱口问:“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炒面。”他说。
她轻轻点头,立刻转身走进厨房。
一站到流理台前,她忍不住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天哪!她在做什么?没有赶他走反而问他想吃什么,还走进厨房要帮他做饭?!
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就算这么责备着自己,她仍然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准备替他炒面。
她不由得苦笑自嘲,也许是从小被他使唤惯了,所以只要一听到他的要求,她的身体很自然就会照着他想要的去做。
不久,一盘热腾腾的炒面和一碗紫菜蛋花汤端上桌,雷沃像饿了很久似地,马上大口吃起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她站在一旁,出声问道。
他抬头瞟她一眼,“我现在给你包养,不在你家要去哪里?”
“你……”听见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她真是好气又好笑。
雷沃喝了一口汤,接着说:“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我说要让你包养,就绝不会半途离开。”换言之就是她别想赶走他。
他才不会就这样认输离开,便宜那个野男人,他想要的从不会轻易放弃。既然早已认定她是他的人,那么谁也休想从他手里抢走她。
下一瞬,他语出惊人的再说:“还有,我知道上次在你电脑上看到的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那两个人都是男的。你居然在看这种小说?”
突然听见他这么说,顾笙笙一愣后,羞窘的反驳,“我想看哪种小说是我的自由,还有,你不准再睡在我房间。”他离开的这两天,她将为他买的那几件衣服全都收起来了,因为她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然而刚才回到家,看见他好端端的坐在客厅里,她竟会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欣喜?!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心情,可是她控制不了。其他人伤害她,她可以完全不在意,可他一伤害她,她的心就像被割破了一个洞,痛苦和愤怒充满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她明白,那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无法忍受。
现在,他这么轻易的就又影响她的情绪,难道是表示她仍喜欢他?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顾笙笙不敢再想下去,离开前丢下一句话,“你要睡只能睡我妈的房间。”说完,她匆匆逃回自己的房间。
* * *
接下来几天,雷沃乖乖去睡顾母的房间,而顾笙笙也不曾再说要他离开的话,每天回来做完晚餐后,她便坐到电脑桌前写她的网路小说。
今晚,她的思绪很顺畅,双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着字——
杰诺与他的同伴们历尽辛苦,终于来到了龙谷,他们各自寻找着想要驯服的龙。看着一只只硕大美丽的飞龙在眼前展开漂亮的翅膀,呈现飞翔的英姿,他兴奋得整个脸孔涨得跟他那头红发一样红。
他开心的想着,这里里将会有一头龙是他的搭档,他会骑着它,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中。
他跟一起来的那些同伴不一样,不是以成为优秀的龙骑士为目标,他只想到个个神秘的地方探险,去发掘不曾被世人发现的宝物,游赏美丽的景色……
“接下来呢?杰诺有办法驯服飞龙吗?他又笨又瘦小,不会被那些龙给一脚踩死吧?”见她突然停下打字的动作,站在一旁看着的雷沃问。
这两天发现她在写网路小说后,他特地去找来了一部笔记型电脑,下载她先前PO在网路上的小说来看。她之前写的部分他都已经看完了。
顾笙笙看向他,“你能不能不要来吵我?”
“我没有吵你。”他刚才一直很安静的站在旁边看她打字,根本没有出声吵她。
“我不习惯写文章时有人站在旁边看。”他不知去哪拿来一台笔电,这几天她在打字的时候,他就坐在客厅里上网。她知道他一边在看盘,一边看她所写的小说,看完一个段落,还会发表他的看法。
像昨天他就问过她:“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杰诺写得这么胆小懦弱,意志又不坚定,看到小虫子还会吓得吱吱叫?一般人不是都会把主角塑造得英俊勇敢又很厉害吗?”
“我就是想写这样的主角,他不需要聪明,更不用勇敢,害怕时他会吓得大叫,想哭的时候随时可以尽情的哭。”也许是种投射补偿的心理吧,她把自己渴望表现而必须压抑的一部分个性,带进了主角的性格里。
“那最后的结局会怎样?他能追到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吗?”雷沃好奇的问。
“我还没有写到那里,不知道。”她边写边贴文,结局连想都还没想。
“你写得太慢了,都来不及看。”他再抱怨。
顾笙笙没理他,掩唇咳了几声,把刚才打的那些字先存档后再发到网路上,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温开水。
这两天她喉咙开始有点痛,似乎有些感冒的迹象,可能是那天被温新承传染了。
一双大手突然覆到她额头上。
“你做什么?”她拍开他伸来的手。
“看你有没有发烧。过来,我再量量看。”他按住她肩膀,伸手再度覆上她的额。
看见他脸上流露的开心,顾笙笙低下头,轻挥开他的手,“我没有发烧。”至少目前还没有。
这几天,他没再霸占她房间,乖乖住到母亲那间房,也不再对她颐指气使、乱发脾气,突然之间变得稳重又成熟。
而前两天,她还从疗养院那里接到一通电话,告诉她有个中医师去为中风的父亲做针灸治疗。
雷沃真的实现了那天他对她父亲说的话,找了中医师来治疗他。
疗养院说这个中医师非常有名,要请到他很不容易,预约看诊起码也要等上半年多。
而雷沃却能请到他亲自去疗养院,为她父亲做针灸治疗?!
“你请他去帮我爸治疗花了多少钱?我慢慢再还给你。”她知道那笔费用一定很惊人,因为这种治疗不是一次就能见效,要长期才能看得出效果。
“不用你还。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当时,雷沃是这么回答她的。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句话宛如咒语,紧紧缠上了她的心。
明知再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很危险,可她却无法再开口赶他走。
就如她笔下的故事主角杰诺一样,她其实也是个胆小懦弱、意志不坚的人。
正因为胆小,所以她从来不敢开口去向别人要求;因为懦弱,十六岁那年听了他说的那些话,她就开始逃避他,连质问都不敢;也因为意志不坚,因此她总是容易受到他的迷惑,一再动摇自己的心意。
“你的声音听来怪怪的,而且今天咳了好几次,我还是带你去看医生好了。”雷沃不放心的说。
“不用了,我去睡个觉,明天就没事了。”她关掉电脑,将杯子拿回厨房。
雷沃跟着走进去,“你是怕吃药对不对?”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药,以前感冒时也是死都不肯吃,每次都说什么吃那些药只是减缓症状,人自己的自愈能力才是最好的特效药。
好几次,都是他强行逼着她才肯吃,一边吃一边还用委屈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都觉得自己像在逼她吃毒药。
顾笙笙抿着唇没有回答,洗好杯子走出厨房,手机铃声就响起,她拿起放在电脑桌前的手机,接起电话。“喂?”听见话筒里传来温新承的声音,她出声问:“你感冒好一点没?嗯,那就好……什么时候?那天可以,好,到时候见,掰掰。”
答应温新承下星期二晚上七点的约会后,顾笙笙挂断电话,一抬头就看见雷沃满脸阴沉的瞪着她手里的手机,一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表情。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免得真的被他抢过去摔烂。“我要去睡觉了。”
看着她走进房间,雷沃一拳打向一旁的沙发,咬牙努力克制着想要冲去把那个男人抓来痛揍一顿的冲动。
他知道刚才的电话一定是那个野男人打来的,偏偏他又不能真的跑去把人家痛打一顿,否则要是被顾笙笙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很生气。
雷沃眸里闪过一抹精光,即使不能揍,不代表他就拿对方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