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游艇上衣香鬓影,音乐声、人们的嘻笑喧闹声在海风的吹拂下缓缓飘荡着,轻易就被拍击船身的浪潮声掩去,听来似近若远,模模糊糊,极不真切。
远离那些嘈杂扰嚷,喝了半瓶威士忌的赵睿恺倚在船尾的栏杆上,抽着烟,闭着眼睛感受海风迎面拂来的沁凉,享受这难得宁静的时刻。
“总裁,启胜的周董想见你。”
突然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他放松不到三分钟的美好时刻,他睁开眼睛望向助理,微笑问:“启胜的周董?我记得我没有邀请他,他是怎么上游艇的?”
助理迎向他的笑脸以及微勾的唇角,面色惊惧地抹了抹汗才说:“也不知道周董哪儿得来的消息……这会儿他驾着小艇一直跟着我们,说若是今晚见不到你,他就当着你的面跳、跳海……”
他跟着赵睿恺五年了,太明白大老板此时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
总裁虽然笑着,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双黠黑的眸子绽放出和神情完全不相符的凌厉,这代表他若不处理好这件事,会死得很惨。
偏偏人命关天,他拗不过周与胜,只好硬着头皮传达对方的请求。
说完话后,他心头惴惴难安,度秒如日地等待大老板的回应。
赵睿恺捻熄手中的烟,下意识地转动着修长尾指上的银戒,沉默了许久,才挑起浓俊的眉,满不在乎地说:“他若想跳海就让他跳,没咱们的事,不用拦着他。”
天知道,最好启胜的周董想跳海与他们无关。
如果不是这个被商界人士称为冷面恶魔的大老板抢人家的合同,也不会害得启胜因为这桩生意落空而面临倒闭的处境。
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助理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微颤地应道:“那、那我马上去打发他离开。”
赵睿恺在助理转身时忽然喊住他。“顺便把威廉找来。”
助理一愣。
今天游艇上的派对是赵睿恺吩咐要办的,来到游艇上的除了与公司互有往来的大客户,还有演艺圈的各色佳丽。名目上是海上宴会,事实上却是各取所需的肉体、金钱交易,说来不堪,但能受邀上船的,皆非等闲之辈。
这时不好好的享乐,反而要把最倚重的特助找来,这实在有违大老板平时的作风。
“总裁……今天不好好放松一下吗?”
“大贝屿的事毫无进展,我哪有心思放松?”
再次见到大老板那让人炫目的笑,助理冒起一身寒意,不敢再多问。“是、是,知道了。”
助理一离开,周遭再度安静下来,赵睿恺正准备再点燃一根烟,便听见黑暗中传来犹如鬼魅般的低沉嗓音。
“赵总……”
赵睿恺俊美的脸庞透着一丝阴郁,但仅一瞬间,他的嘴角便接着扬起。
看着赵睿恺如魔鬼般冷厉的脸,周与胜不待他开口,忽然跪倒在地上,再也顾不得面子,涕泪满面的求道:“赵总……求求你……帮帮我……”
半垂着眼冷睨着面前哭丧着脸的男人,赵睿恺冷冷地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合约我都由你手上抢过来了,怎么帮你?难不成要还给你?”
赵睿恺的父亲过世后,商场上的竞争对手无不觊觎赵父打下的江山,认定赵睿恺一个学建筑的毛头小子无法保住父亲的心血,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分食这块大饼。
幸好他在一帮老臣的辅佐和帮助下,保住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让公司持续营运。
起初他只是个热爱建筑艺术、刚从国外拿了硕士学位回来的青涩小子,对于商场上的事一窍不通,但在几年的琢磨训练下,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怀抱着满腔热血的小子。
他将父亲留下的事业推向高峰,体内的热血,因为时间的流逝与残忍无情的现实,终究失去了温度,成为现在这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想要拿下的案子、想赚的钱,没有人能跟他分一杯羹。
拉下老脸不顾尊严的周与胜听他这么一说,凄怆的神色褪去,猛地止住眼泪问:“我到底得罪了赵董你哪一点,你要这么搞我,非要和我抢那份合同不可?”
十年的从商生涯教赵睿恺学会了掠夺,唯有不断的攻击、掠夺,才能所向无敌,无坚不摧。他鄙夷地扯了扯唇,纠正对方的话。
“周董,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失忆?鸿福这份合同本来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莫名其妙落在你手上,我当然得要回来,哪还有什么抢不抢的?”
听见这颠倒是非的说法,周与胜心里那把怒火燃烧得更旺,让他失了理智,忽然发狂般扑上前拽住赵睿恺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怒呛道:“王八蛋,我跟你拚了!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
那份新建工厂合同他十拿九稳,更是早已经与其他下游厂商签好合作合约,没想到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合同被赵睿恺抢走。
主约没有签成,他就算赔尽一生心血,也没办法付给那些下游厂商违约金。
他打拚了大半辈子建立的事业,就这么硬生生的被赵睿恺毁了!
赵睿恺完全没料到他会狂性大发,想推开他,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被他掐得脸红脖子粗,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周与胜,你考虑清楚,你若真敢动手,回岸上后,我一定告得你倾家荡产,一个子儿都不剩。”
“就算你不告老子,老子也一个子儿都不剩!今天老子豁出去了,你不放我一条生路,老子也不会给你活路走,去死吧!”
周与胜掐住他的脖子怒吼,突地一个猛浪击来,船身剧烈摇晃,原本就被半压在栏杆上赵睿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翻出船身外。
赵睿恺反应虽快,却还是没能捉住栏杆,只能任由身躯坠入海中。
他泳技不错,亦是潜水高手,但老天爷可能是看他坏事做太多想惩罚他,让他坠海时身躯撞到船身,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一跌进冰冷的海水中便立即呛着。
连呛了几口咸咸的海水,他痛苦地猛咳,却反而让更多海水随着口鼻灌入肺里。
该死!
赵睿恺吐出一连串低咒,却控制不了身体,摆脱不了恶浪一波又一波的击打,在浪潮中摆荡。
隐隐约约中,他听到游艇喧闹的人声嘻笑与乐音,想开口呼救,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能瞠大了眼,隔着海水,看着缠在船边栏杆上七彩灯泡绽出的亮光一明一灭。
随着身躯不断往下沉,游艇上的灯光变得朦朦胧胧,赵睿恺模模糊糊地想,这一次,他是真的死定了……
真不甘心!
清晨,燕鸥的叫声为一天拉开了序幕。
习惯早起的陶雨诺在天刚破晓时就醒来了,当思绪跟着清醒,她便准备起床拉开窗帘,让天光以及那片蔚蓝大海的美景镶进眼前这一大片白色落地窗中。
她的脚才落地,浑身雪白的西施犬随即兴奋的在她脚边打转,发出彷佛是向她说早安的汪汪叫声。
陶雨诺扬起微笑,抱起小狗,蹭了蹭它的鼻子道:“雪泡泡,早呀!”
说着,她上前拉开窗帘。
天色将明未明,海水仍灰灰蓝蓝的,太阳已由海平面缓缓升起。
随着逐渐强烈的金色阳光,灰蓝色的海面像瞬间被洒了大把金粉,熠熠闪耀。
定定看着日出的美景好一会儿后,陶雨诺才垂眸对狗儿说:“走吧,下楼吃早餐,今天我得赶赶工作进度才行!”
因为爷爷的关系,她认识了台湾植物学家兼摄影工作者,同时也是大学教授汪建怀。他知道她虽是学商的,但很有绘画天分,所以在决定出版一系列台湾植物图监时,请她帮忙画植物拟真插图,辅助他的文字解说,让图监变得生动有趣。
刚开始时,陶雨诺只是利用暑假打工赚学费,但没想到这一帮竟帮了三年,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因为第一集植物图监销售量不错,出版社直接找上她,请她接类似的案子。
于是她大学毕业后并未成为上班族,而是成了在家工作的soho族,爷爷去世后,她便一直留在这个离台湾本岛约二十分钟船程的小岛上,住在一幢依山面海的老房子里。
这座小岛,当地的人称作大贝屿,名字的由来便是因为岛屿的形状像是一个大贝壳。老房子所在的这块土地是陶家的祖产,而陶家更是持有周遭这一大片土地最大的地主。
约从陶雨诺的曾祖父那一代起,就有不少企业相中大贝屿这有山有水的环境,想要买地开发为观光度假圣地,至今仍是如此,每一间大企业开出的价格,都是可以让陶雨诺花十辈子也花不完,令人咋舌的金额。
陶家的主屋背面靠山,离海边很近,先穿过一条大马路再经过堤岸,直达海滩不用十分钟的时间,距岛上的小镇也不算远,交通很便利。附近虽有几户人家,但每户皆相隔约莫数分钟路程,所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周遭都十分清静,不染半点尘嚣。
刚接下这块大得不可思议的土地时,陶雨诺头痛得不得了。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唯一的妹妹早已嫁到国外多年,只剩她一个人留在台湾,她真的不知道能拿那块土地怎么办,而随之而来的烦扰更是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对这片土地有太多感情,所以爷爷将这片土地交给她时就千叮万嘱,千万不要轻易卖了地。
但陶雨诺的想法是,若是把地卖给那些大企业,能为因为人口外移而逐渐没落的小镇带来新的观光荣景,在这样的附加价值下,爷爷肯定也是乐见的。
因此她开出条件,希望那些企业在开发观光的同时也能为这座小岛带来福利,例如兴建医院、学校等等,因为小镇上只有一间诊所,缺乏完善的医疗资源,岛上的人们若是生了重病或需要急救,通常得搭船或飞机到台湾去。
她一直希望那些企业除了以营利为考量,也能将本地居民的福祉考量进去。
如果那些企业同意,也许她还有可能卖地,可惜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意见。
在几番接触仍无法达成共识后,她不再考虑卖地的事,无论那些企业所开出的价格多么惊人,她说什么都不会卖。
加上她也实在舍不得这间老房子,其他土地可以卖,但房子所在的这一块说什么她都不会卖,也不会搬离这里。
毕竟这间屋子是陶家的长辈留下的,除了爷爷、奶奶一辈子住在这里,她父母也在这里住过,在这间老屋里有太多属于陶家的回忆。
加上日子一久,陶雨诺愈发享受住在老房子里的生活,再也没有动过要回大城市生活的念头,除了每个月固定去镇上采买日常生活用品,她在屋外的园子里种花、种菜、养鸡,可说是自给自足。
好友总是笑她,说她彷佛提早过三十年后的退休生活,年纪轻轻就隐居乡间,迟早会变成古人,她也不介意,至少这样的日子她过得自在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