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站在餐桌旁收拾满桌原封不动的晚餐,辛联晴将装盘精致的豆腐酿蟹移到保鲜盒里,一再地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七道菜全部装进保鲜盒里。
“辛管家,我是杜雅韵,我跟安东今晚要在景观餐厅吃饭……你已经煮好晚餐了?哎呀,真是太不巧了……咦,难道你是在暗示我太晚通知你了吗?哼,没有就好!管家嘛,职责就是煮饭和处理家务,至于主人有没有回家吃饭,就不是你管得着的事了,我说得没错吧,联晴?”
管家……原来是这么卑贱的职业吗?
为什么以前她从来不这么觉得,但是此时此刻却有如此深刻的体认呢?她不自觉地停下手边的工作,怔怔地望着餐桌上的空碗筷发呆。
自从杜雅韵住进来之后,这间屋子不但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热闹,反倒益发意冷清。
虽然当初席安东曾说过杜雅韵找到适合的房子之后,就会搬走,但是这一刻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辛联晴也慢慢注意到,杜雅韵从来不曾去找房子,尤其自从她当了工作室的秘书之后,于公于私都有密切牵扯的两人,更是理所当然地出双入对。
置身在极度寂静中,辛联晴任由自己的思绪与视线放空,也不知道究竟发呆了多久,她轻轻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吸口气重新凝神,再次开始动作,收拾碗筷。
最近的自己实在太奇怪了!总是过度敏锐地在工作中产生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感受,甚至是感情……蓦地,她心一慌,直觉摇头。
哪有什么感情?!怎么会突然冒出如此可笑的字眼,这份管家工作和过去的其他打工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拿人薪水工作办事,待在席安东身边,对她而言并没有比较特别!
像是为了向自己证明这句话所言不假,她用力捧起那堆餐盒往厨房走去。
管家嘛,职责就是煮饭和处理家务。
是啊,她只负责煮饭,至于老板回不回来吃,或是要跟哪个女人去景观餐厅共享烛光晚餐,跟她有什么关系……或许,他今晚根本就不会回家了?!
这个念头倏地闪过脑海,让她原本正在洗碗的双手突然停顿下来,任凭冰凉的水注哗啦啦地冲流不止,曾经见过的画面宛如重播的影片,迅速占据她的思绪——
在房间打扫的她能够清楚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和暧昧的喘息,突然被推开的房门和拥着女人踏进房里的高俊身影,仰着头、眯着眼,享受女人亲吻爱抚的席安东……
不晓得为什么,在她脑袋里的画面,那个名为小兔的女模换成了表面温柔实则尖酸刻薄的杜雅韵,他们两人置身于高级饭店的顶楼套房,在眺望整座美丽台北城的巨型落地窗前,爱抚拥吻的身躯几乎合而为一……
她握住手里的瓷盘忽地掉到洗碗槽里,发出一声脆响,唤回了她飘扬的思绪,回过神来的她蓦地感觉到两颊上有股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开始掉泪。
噢,老天……
顾不得可能会把瓷盘摔破,她把盘子一扔,赶紧用双手胡乱拭泪,又急又恼的模样,仿佛落下的这几滴泪是脆弱与羞辱的证明。
不容许再有任何思绪停留在脑海里,辛联晴冷绷着脸,飞快做好所有家事,旋即像嫌恶似地剥掉身上象征管家或佣人的围裙,身形僵硬地一步一步踩着阶梯上楼。
她原想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双脚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带领她走进席安东的书房。
一看到他的那张办公椅,她想也没想,让自己整个跌进去,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会是他吗?打电话回来说他今晚不会回家了,叫她要把门锁好?
咬了咬唇,辛联晴才接起电话——
“喂喂,安少,是你吗?”
她不禁皱起柳眉,“赖娇姨?”
话筒另一头传来中气十足的粗磁嗓音,“联晴,是我啊!怎么是你接电话?这支不是安少书房的专线吗?”
对哦,她都忘了。“老板还没回来,”也许今晚不会回来了……她在心里暗自补了这一句。“你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啦,只是突然想到最近很少跟安少聊天,就打电话来喽!”
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眼,忽然想起席安东曾提过他和赖娇姨在背后喊她万能霉女的事情。“你们两个私底下还会打电话闲聊啊!”
“对啊,光是说你的坏话就能讲上半个小时,我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安少挺了解你的呢,他都有在注意你、观察你哦,而且啊,我发现他常常问我一些你以前的事情,对于你的所有事情,安少他好像都有兴趣知道哩!”
辛联晴握着话筒的手悄悄紧了几分。她不会相信这些话的!
尤其是当他此刻正搂着暗恋已久的学姐,在外头吃着烛光晚餐……或许两人现在已经到了饭店的高级套房,全身赤裸地拥着彼此也不一定。
“他不在家,你明天再打来吧!”
“矣,别挂啊,你这丫头,你再冷血一点没关系,跟你养母聊一下会让你瘸半条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靠躺在椅背上的辛联晴摸了摸微凉的额头,倦累地闭上双眼。“只是我丙在没有心情聊天,赖娇姨,我、我觉得好累……”
电话另一头立刻传来紧张的询问,“生病了吗?”
“也许……”
否则怎么会如此在意席安东,介意他此刻跟哪个女人在一起,还对于他这段时间和杜雅韵同进同出,感到无比的沮丧与不高兴。
她可能真的生病了,感情上……生了一场不该生的病!
“如果身体不舒服,干脆辞职吧!”赖娇姨收起方才不小心流露的担忧,重新换上的冷静口吻,仅透露出些微的疼爱与纵容。“我也想问你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在安少身边当管家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你最长的打工从来不超过三个月,现在算一算,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不然,我这几天就挑个人去代替你?”
辛联晴微张着嘴,但是“好啊”这两个字,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口。“我考虑看看,再保持联络吧。”
“知道了。”赖娇姨又叮咛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辛联晴放回话筒,疲惫地喟口气,注意力旋即被一旁的铅笔盒所吸引,拿起其中一枝举到眼前,翻转打量。
她不知道席安东为什么会养成用铅笔画公仔设计图的习惯,详细的图稿当然是用电脑绘制,可是她发现他在描画草图的时候,一定是用铅笔,还有,在算帐的时候也是,尽管那个数学白痴的算数错误百出,但他仍会慎重其事地用铅笔填写数字。
感觉上,他在做重要的事情时,都偏好使用铅笔。为什么呢?现代人已经很少用铅笔了吧……
难道说,铅笔对他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啧,思考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或许,他之所以如此喜欢用铅笔,是因为之前杜雅韵曾在某个机缘场合下送过他也不一定,只要是心仪学姐送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大少爷他可是全都细心珍藏呢!
随手将那铅笔扔回书桌上,她全身放松,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然后疲惫而厌倦地闭上眼,再度让自己沉浸于死寂般的安静中。
联晴……学妹!联晴学妹……
这个声音?
坐在椅子上紧闭双眼的辛联晴,梦魇似地不断摇头,蹙起柳眉聆听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低沉声音。
学妹,你真的能认同我的想法吗?
是宋秦约学长!不对,一定是梦,快醒来,这是梦!泰约学长和未婚妻去巴西定居了,绝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快点醒来,她不欢迎这种梦境,她不想梦见他!
“你知道吗?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我觉得我前世一定是个居无定所的吉普赛人,所以这辈子,我总是抗拒停留与安定,我的血液里总在喧腾着自由和放逐。”
阴雨绵绵的校园里,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在石板小径上,或许是因为距离第一堂课的上课时间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所以校园里空荡荡的,整条石板路彷佛是他们俩的专属谈心小径。
长相平凡的女孩有一种异于同龄女生的沉稳气质,不过偶尔抬头仰望学长的清秀脸庞上,仍会不自觉显露一抹单纯与稚嫩。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学长,你明明就是那么优秀杰出的人,你是所有教授眼中难得的高材生,年纪轻轻就拥有很多专业证书的证照达人,这样的你,怎么会跟酷爱自由流浪的吉普赛人扯上关系呢?”
“联晴,我一直认为就算全世界的人不了解我,但你可以。”
不知道是学长语气里的暧昧惹得她脸红,还是他灼热的视线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羞涩,她微微低下头,咬着唇,静静感受如涓流般滑过心头的微甜。
“我知道我的人生当中还有很多责任与义务,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吉普赛人,但即使如此,我仍然可以为渴望自由放逐的念头争取一些微弱的生存空间。”
“你打算怎么做?”
宋秦约噙起神秘的笑,略微黝黑的忠厚脸庞上,难掩一抹得意。“我打算靠高级打工的方式来生活,那是我唯一想到能够最贴近吉普赛人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