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男子利落地将捆在牢门的锁链解开,却没有注意到拎在手边的“货品”,也无声无息的睁开了双眼。
那双水眸先是直直看着铁笼里的纤纤,紧接着下一瞬间,竟旋身给了男子一记手刀。手刀乍落,男子压根儿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两眼翻白,软软倒地。
纤纤和所有人都抽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嘘,别出声!”出手劈晕壮汉的不是别人,正是男扮女装的范军筹,只见他迅速的转身,朝所有人比出噤声的手势。“河港已经被人左右包抄,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们了。”
“真的吗?”木笼里,所有少女配合的压低嗓音,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当然,是河南府尹大人亲自领的兵,大人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所以千万别出声,也别慌乱。”语毕,他立刻拿起男子手中的钥匙,将木笼上的锁链给打开。
得到了自由,所有少女连忙抱着孩子走出牢笼,却没有多余的力量继续前进,因为长时间的拥挤饥饿,所有人走了几步便倒坐在地上,靠着木箱虚弱喘息。
孩子们似乎也懂了局势,纵然脸上有泪,却一个个拼命的咬紧牙关,强忍住不发出哭声,看得纤纤既怜惜又难过。
“范公子。”她自行从铁笼子内爬出。
“云姑娘。”范军筹迅速转过身,上上下下的谨慎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真的没事?”他不放心的问。
“真的没事。”纤纤再次摇摇头,从范军筹的表情可以轻易看出他是多么的担心她。
“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事,阿卫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船舱竟蓦地一阵剧烈晃动。
杂沓脚步声、惊慌嘶吼声和兵器相击的厮杀声在一瞬间如海水似的涌入船舱,所有人迅速抬头,看着顶头舱板被人踩得一震又一震,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上头打了起来。
“别怕,马上就会结束的。”范军筹连忙放下铁锹,蹲下身对着紧张发抖的孩童们露出笑脸。“叔叔我一定会保护你们,救你们出去的。”
孩童们个个睁大眼,不是很确定的看着他。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坏人抓你们了。”他继续保证。
“你……”一名少女不禁也睁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同样是不确定。“你不是个姑娘吗?”她疑惑的问。
大大的笑脸在瞬间抽搐了下。
“不是,我是个男的。”
“咦……真的吗?”不管哪一张脸,表情都变得更不确定了。
僵硬的俊脸又狠狠地抽了下。
“我真的是个男的,如假包换的男人。”他说得斩钉截铁,非要坚持到底。“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个女人?左眼?还是右眼?都没有,对吧?对吧!”
没有人敢出声,倒是舱门外,好几个人影忽然一跃而下。
咬牙切齿的范军筹神情瞬间一整,连忙抄起脚边的铁锹护到所有人身前,打斗声响立即在木箱、货物的另一侧响起,同时,有几个人影无声无息的靠了过来--
“军筹,没事吧?”
出乎范军筹意料到,来人竟是领兵作战的上官卫。
“阿卫,你怎么来了?”他睁大眼。“你不是受了重--”
上官卫没让他把话说完,大掌一举,立刻命令身后并肩作战的官兵。“保护所有人离开船舱,安全送到岸上去!”
“是!”接获命令,所有官兵立刻将虚弱的少女、小孩一一抱起,飞奔离去。
纤纤却没有跟着走,而是含着泪水迅速扑向上官卫。
“卫哥哥!”
乍听呼唤,健壮身躯重重一震,上官卫立刻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你好久没有这样叫我了,你没事吧?”他失而复得的紧紧抱着她,三日三夜没睡的疲惫沉重,以及连日来的折磨痛苦,终于在亲眼看见她安然无恙的这一瞬间,通通获得了抚平。
“我没事。”她在他怀里迅速摇头,泪眼汪汪的抬起头看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轻易相信他人,还傻傻的被人迷昏,让你和所有人担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上官卫温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泪水,连声安慰。好不容易找回她,他又怎么舍得责怪她?他只想尽速将她带离这个地方,可一旁的范军筹却紧紧皱起眉头,不认同的发出嘀咕。
“我看她没事,你的事倒不小。”
纤纤不禁困惑的转过头,正想发问,谁知上官卫却更快投去一记狠瞪,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范军筹从善如流的没再说话,眉头却不禁皱得更紧,直直看着他强撑出来的从容淡定。
其实任谁都看得出他的脸色有多苍白,只是他表现得太过泰然自若,船舱里又太昏暗,所以纤纤才被瞒了过去,可他亲眼瞧见过他的伤口,知道他藏在衣裳底下的伤口有多深,压根儿不该下床来到这儿。
为了暗中追查汝州别驾--罗荣耀的罪证,这半个月来,阿卫压根儿连休息的时候也没有,好不容易终于查到能将罗别驾定罪的铁证,纤纤却在这时失踪,所有人又急又慌,阿卫身为监察御史不能因公徇私,非得依法先将罗别驾缉捕到案,因此才会心有旁鹜,一时疏忽被人砍了一刀。
罗荣耀眼看大势已去,不须用刑什么都招了,连带也招出囚禁纤纤的货船,以及开船时间。
得知纤纤下落,深怕开船时间会提旧,阿卫连伤势都不顾,竟连夜快马加鞭自汝州赶回河南府,不料却因为过度操劳、失血过多而不支倒地,大夫耳提面命他要好生休养,就连上官大人也严肃命令他暂时养伤,不许再乱来。
因此在上官大人的调派之下,由他继续扮成女人想办法混入货船,以确保云纤纤和其他少女、孩童的性命为优先;若是不能混入货船,也须设法靠近货船,确保云纤纤等人的安危,幸亏那些人口贩子盯了他好几天,终于将他掳上货船。
而上官大人也暗中带兵包抄河港,一切就等他们里应外合,便能将所有人一举逮捕,不料阿卫为了亲自让实纤纤的安危,竟不顾大夫的叮嘱和上官大人的命令,硬是负伤偷偷参与这次的救援,真是……真是蠢毙了!
“我帮忙开路,你先带云姑娘上岸,这些个混账王八蛋,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他强忍骂人的冲动,一马当先地拿着铁锹冲到前头,决定先让好友带着云纤纤安全上岸。
上官卫没有拒绝好友的好意,提刀握紧纤纤的手跟上他的脚步,心知肚明此地确实不宜久待。
“军筹,谢谢。”前进的同时,他由衷感激道谢。
“哼,我这只是将功赎罪,欠你的我都还了,往后不准再逼我扮女人了。”
“当然,‘我’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上官卫信誓旦旦的保证。
“这还差不多。”范军筹没听出他藏在话间的陷阱,开心的露出笑容。
然而一旁的纤纤却不禁睁大眼,一下就听出上官卫的弦外之音。
因为卫哥哥的出现,她再也不害怕,纵然未脱离险境,但只要待在他身边,她相信再大的危机都能化险为夷,所以她才能冷静地听出他的阴谋。
卫哥哥不逼他,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啊,范公子压根儿就是被骗了!
只是话说回来,扮成女人不是范公子的嗜好吗?卫哥哥为什么还要逼他呢?
纵然满心疑惑,纤纤明白此刻不是发问的时候,船舱外的打斗声是那么的激烈,或高或低的哀鸣声此起彼落,其中还间杂重物落水的声音,可见那帮人口贩子是多么顽强,即使面对官兵包围仍然顽强抵抗。
在范军筹和上官卫的双重保护下,她迅速步上木梯来到了甲板上,放眼望去,就见红霞满天,艳红的太阳半沉在大河的另一头,将大地晕染得遍地艳红。
然而甲板上的人口贩子仿佛觉得这样的艳红还不够,竟然不断挥舞刀剑与数十名官兵激烈抵抗,甲板上、船舷上、桅杆上,到处可见斑斑血迹,那鲜艳的猩红映入眼帘,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寒。
“阿卫,这边!”范军筹拿着铁锹杀出了一条血路。
上官卫闻言,立刻横抱起纤纤往前冲,不料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大刀从眼前射了过来,当范军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幸亏上官卫反应敏捷,抱着纤纤瞬间侧头一偏,在千钧一发间避开了危险。
接着更多刀光剑影挥来,上官卫都利落的避了开来,一路将纤纤安全的送到了岸上,只是双脚才落了地,纤纤却忽然发现身上的衣裳也染了血迹。
血?
为什么会有血?
她明明就没受伤,也没有沾到……玲珑的心思蓦地一转,瞬间有了答案,只见她脸色大变,迅速转身,朝那即使上了岸也始终自己身体滴水不漏地保护她的男人大叫。
“卫哥哥,你受伤了是不是?是不是?”她脸色苍白如纸,远比发现自己被关在铁牢笼里时还要惊慌,不顾岸边还有几十双眼睛在看,一双小手几乎是颤抖的摸身他身上的黑衫。
“我没事。”他连忙握住她的手。
她才不信,一双雪白小手挣开他的执握,非要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范军筹还在船尾断后,统领数十官兵的上官召也站在船头发号施令,纤纤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不客气的上下其手,果不期然的在他左袖上摸到了温热湿濡的鲜血。
看着小脸瞬间又后几分,上官卫就知道自己受伤的事瞒不住了。
“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一颗颗豆大的泪水,已挤在眼眶边等着坠落。
“我真的没事。”他暗中徐徐吐气,强忍着伤口裂开的剧痛。“只是伤口有些裂开了,我还挺得住。”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贸然闯入战区,害得自己再次受伤事小,若是因此牵连战友就不好了。
“骗人!”她哽咽叫着,连忙捉着他没受伤的右手,对着在岸边守备并治疗伤员的官兵们大喊求救。“他受伤了,谁来帮帮忙,谁来帮帮忙?”
美人落泪原就惹人怜惜,更遑论是个天仙美人哭喊着求救,任谁都无法漠视不理,纵然据说受伤的上官卫只是有些苍白虚弱,还能硬挺挺的站着,仍有两名官兵殷勤的跑了过来,想要扶着上官卫去医治。
“纤纤,我真的没事。”上官卫拒绝让人搀扶,并非碍于无聊的男性自尊,而是无法忍受那两名官兵大献殷勤的模样。
“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终于哗啦哗啦的落了下来。“你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办?是你亲口承诺要娶我为妻的,不准你食言而肥,我不许你出事……呜呜……”
纤纤哭得梨花带雨,害怕失去他的恐惧是那样的深,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挨不住她的眼泪,上官卫爱她入骨,又岂能忍受她担心难过,只好叹了口气,让两名官兵搀扶着他转身。
眼看他终于肯接受治疗,纤纤这才宽了心,立刻迈开脚步跟上,不料就在所有人将注意力调回手边事务上时,一名受伤落水的人口贩子却在暗中游上了岸,趁着所有人不备之际,竟瞬间扑向了纤纤。
当上官卫察觉有杀气接近时,已是慢了一步!
“啊!”纤纤发出叫声,雪白的颈子瞬间被人抵上了一把刀。
“放开她!”上官卫瞳眸骤缩,立刻挣开身旁的两名官兵,纵然担心纤纤的安危却不敢贸然靠近。
“不可能!”那人口贩子阴狠拒绝,赫然是当初扛着圆木桶进入船舱,被人称作老大的男人。“既然事迹败露,那么拉个人陪葬也快活!”
男人疯狂大笑,话没说完,手中大刀已高高举起,所有人心急如焚却偏偏束手无策,上官卫瞬间迈开了脚步冲向纤纤,只求自己脚步够快,能让刀锋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料纤纤的动作比他更快,只见她猝不及防的弓起手肘,奋力往后一撞,趁着男人重心失衡的瞬间,快带旋身抬起右脚,卯足全身力量狠狠朝男人的胯下踹了过去--
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甚至就连货船上打了胜仗的上官召、范军筹,和无数官兵都清楚看见了。
得意的笑声瞬间嘎然而止,男人连唉痛的余力也没有,大刀落地,两眼翻白就倒在了地上,一张脸乍青又白,扭曲得就像是被人用力搓揉过的纸团,所有官兵见状,不禁立刻伸手护住胯下,就怕下一个受害的人会是自己。
老天,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仙女也是会杀人的。
而且还是用这么惨无人道的方法!
“王八蛋!大混蛋!谁叫你们掳了那么多人!谁叫你们伤了卫哥哥!”纤纤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注目焦点,怒气冲冲的抬着小脚,每说一句话,小脚就狠狠往男人身上猛踹,想到那些被关在牢笼里的少女、孩童,想到上官卫手臂上的鲜血,就恨不得把男人踩扁。
“纤纤,别踹了。”上官卫连忙阻止她。
“都是他们害你受伤的!”说话的同时她又补了一脚,美丽的小脸泫然欲泣,想起他身上的鲜血眼眶又红了。“你都不知道那些姑娘、孩子有多害怕、多虚弱,这些人口贩子压根儿就是人渣!”语毕,她又气呼呼的补了好几脚,将孩童时期他教给她的防身术落实个彻底,甚至不忘执行“斩草除根”的基本法则,绝对不给死灰复燃的机会,来个绝地大反扑。
眼看她如此受教,不但能够临危不乱救自己脱离险境,还能牢牢记得他教过后每一件事,上官卫纵然备感安慰,却不得不迅速架着她离开昏迷不醒的男人,就怕她真的将人踹死。
何况他身上有伤,其实是昨日到汝州缉捕罗加驾时遭人砍伤,与这些人口贩子无关,冤有头债有主,实在不能让她报错了仇。
只是此时此刻纤纤早已气坏了,纵然他有心解释恐怕她也听不下,无可奈何下他只好低叫一声,佯装痛苦的捂上鲜血淋漓的左手臂。
“卫哥哥,你怎么了?”这一招效果显著,纤纤果然立刻就忘了生气,心急如焚的扶住他。
“伤口似乎裂得更大了。”他痛得气喘吁吁。
纤纤急得又想哭了,可这次她死命的忍着泪水,对着愣在一旁的官兵们发号施令。“快,快去找大夫,你过来帮我搀着卫哥哥,你过来包扎止血,还有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坏蛋绑起来啊!”
没有一个人有胆子迟疑,所有官兵在纤纤的指示下,寻事执行她的命令,脸上再也没有迷恋,只有浓浓的敬畏。
上官卫看在眼里,差点就要放声大笑。
知道纤纤是一战成名了,经过方才那一踹,所有目睹一切的男人都会牢牢的记住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觊觎她、甚至染指她了。
“没事吧?”不知不觉中,上官召和范军筹也回到了岸上,一同来到纤纤的身边,关心地看着儿子的伤势。
“没事。”上官卫实在藏不住眼里的笑意,纵然连着三日三夜没睡,又受了重伤,却是甘之如饴。
“阿卫……”范军筹在一旁叹了口气,非常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她误会了,从今以后你可要多多保重哪!”他谨慎的压低嗓音,语重心长的安慰,暗中发誓这一辈子绝对都不能惹云纤纤生气。
方才那一幕,终于让他见识到她的可怕,真的不小心不行哪。
上官卫但笑不语,只是紧紧握住纤纤的小手,任由她含着泪上上下下检查自己。
她是他的宝,永永远远的心头宝,他绝对不能失去她,只要她平安无事,再大的伤、再大的痛他都能忍。
这双小手,这辈子他永远永远不会放。
汝州别驾罗荣耀就逮后,上官召以河南府府尹之权,派兵到罗家大肆搜索,果然从密窖中搜出为数不少的账册名单。
名单上头全记载了与罗荣耀挂勾人口贩子、牙婆、妓院、船夫,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与他合作的朝廷官员,大大损伤了朝廷颜面。
因为兹事体大,龙颜大怒,下令整个案子必须彻查清楚,凡是与罗荣耀有所挂钩的一干人等全都不能放过,而那些已被强掳卖出的少女、孩子也必须尽早救回。
圣旨一下,各州各县全都雷霆扫荡,全面清查县内所有青楼窑子、户口人家,一一查对每户人口,若有不法,一律依法办理。
上官卫身为洛阳县城户佐,自然应该奉旨办事,但整个洛阳县里谁不知道他为了协助上官召破案,在缉捕罗荣耀时受了重伤,因此洛阳县令便将这份工作交到了他人手中,要他暂时不用忧心公务,好好的在家里休息养伤。
因此这段期间纤纤就一直待在上官府,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凡事不假他人之手,每一碗汤药都是由她亲手熬煮,再亲自送到君清楼里喂着上官卫喝下。
上官夫妇看在眼里也乐得轻松,任由小两口你侬我侬培养感情,非常知趣的甚少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