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娃终究没有搭上晚间那一班飞往亚特兰大的班机,因为史塔利和莱德死了。
他们在护送她进入机场的那一刹那,中弹倒地身亡!
那一瞬间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一秒史塔利还笑着跟她说话,下一秒他和莱德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四周众人尖叫着,管娃先是呆愣住了,随即急急扔下手提袋,颤抖着跪在地上试图扶起他们。
「史塔利,莱德,醒醒!」她死命抑住惊慌的泪意,大声的向周遭叫喊:「叫救护车!快!」
可是他们胸口不断流出浓稠腥红的鲜血,他们俩一动也不动,凝滞的眼珠呈现死亡独有的僵冷空白。
史塔利有一个女儿,莱德甚至还没来得及结婚生子……不可以,他们不可以死……
在这一瞬间,管娃突然发觉残酷无情的死亡,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就降临在她身边!
生命竟然这么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不要!」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紧紧揽着他们两个。「不可以……」
一切都发生得异常缓慢又快速,像是电影里刻意放慢了动作的镜头,短短几秒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高瘦身影,正缓缓挤进人群,金发,左手怪异地插在口袋里……
左撇子!
她颈后寒毛竖起了起来,动物求生的本能如失火警铃般疯狂敲打着全身神经,管娃二话不说放下史塔利和莱德,仓惶抓起手提袋,顾不得其他行李和众人惊异的目光,拔腿就跑!
她必须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逃不可,可是脑中不断叫嚣的声音警告着她: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心要她小命的人,也一定能找出趁乱解决她的办法!
他们不就轻易杀掉了史塔利和莱德了吗?
管娃不知道她该逃到哪里去,恐惧张大利牙狠狠咬住她,她不假思索的躲进女厕里,管他安不安全。
「对不起!」她和从某间厕间出来的妇人撞成了一团,惊慌地急急道歉。
「没关系。你还好吗?」一身出差打扮的中年妇人关怀地问,并帮她收拾落了一地的东西。
「谢谢,我、我没事……」她强忍牙齿打颤的冲动,突然庆幸今天自己穿的是黑色套装,血沾在身上并不明显。
老天!史塔利和莱德因她而死,她竟然疯狂得脑中只闪过这个念头?
她一定是疯了……被吓疯了。
管娃迫不及待躲进其中一间厕间,立刻把门上锁,跌坐在盖子放下的马桶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浑身抖得像急速失温的濒死之人。
莱斯!
「对,打给莱斯,我得警告他有危险……」她喉头哽住了,「还有史塔利和莱德……死掉的事……天哪!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在手提袋里一阵翻找,指尖触及到冰冷的钥匙圈、零钱包、某个沉重的东西——管他是什么——然后终于找出了她的手机。
颤抖的手指几乎按不准熟悉的号码,她拨错了好几次,才在重播键里找到了丈夫的手机号码。
「快接电话,拜托,快啊!」等待接通的几秒钟漫长得仿佛永恒之久,她的心脏猛烈敲击着胸口,脑中阵阵晕眩。
「娃娃?」终于,莱斯低沉有力的嗓音响起。
一听到他沉稳可靠如磐石的声音后,管娃紧绷的神经霎时松弛了下来,灼热的泪水也滚了出来。
「莱斯……史塔利和莱德死了……有、有人杀了他们,怎么办?怎么办……」她呜咽着断断续续道。
「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也充满了紧绷,还有一丝她猜不出的异样感觉。
「我在机场的女厕里。」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坚强全消失了,颤抖的嗓音里只有着深深的依赖和求助。「你可以来救我吗?快点来,我、我……」
「我马上到。」那头已断线了。
我好害怕……莱斯,我需要你!
她甚至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
「没关系,莱斯就快到了,他会保护我的,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管娃蜷缩着身体蹲在厕间的角落,就跟颗球一样,神经质地不断重复喃喃,「他会救我的,他会救我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恐惧感重重挤压着她肺叶间的空气,像要将她压迫到窒息为止。
每一个进入女厕的人都令她心惊胆战,每一个敲她门的声响都令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终于,莱斯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
「管娃,你在吗?」
莱斯来了!她心爱的丈夫来了,她安全了!
「莱斯……」她立刻开门出来,又酸又麻的双脚几乎撑不住虚软的身子。
他却没有上前搀扶她,连他身后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探员也没有。
在这一刻,管娃混乱的脑袋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她满心满脑只知道莱斯来了,她可以不用再逃再躲,也什么都不必害怕了。
她想奔进他怀里寻求慰藉和保护,却在抬头接触到他眸光的那一刹那,他眸底有种异样阻止了她飞奔过去的冲动。
「莱斯?」她不解的唤道。
站在她面前的高大剽悍男人,突然陌生得不像是她两年来深爱熟悉的丈夫,却是个严厉铁血无情的执法人员。
「请把你的手提袋扔过来。」莱斯冷冷地开口。
「什么?」她一脸茫然。
「女士,请把你的手提袋扔过来,并举起双手。」他身后的一名探员重复他的指令。
也许是她终于吓疯了,所以一切都变得超乎现实的虚假可笑……出自于某种痛苦到麻痹的机械化动作,管娃慢慢地把手提袋抛过去,黑眸紧紧盯着他毫无表情的棕眸,却看不出他的企图,以及一向熟悉的温柔。
他就是伫立在那儿,高大伟岸的身躯强悍如钢铁,向来令她感觉到安全与幸福的强壮力量,在这一刻却成了让她胆战心寒的危险源头。
「长官,」一名探员自她的手提袋里翻出了一把黑色手枪,略略检查了下,难掩一丝遗憾地报告道:「是贝瑞塔,和史塔利与莱德中弹的枪型一样,弹匣里少了两颗子弹,并有火药击发的气味。」
什、什么?!管娃震惊得张口结舌。
「束手就擒吧。」莱斯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仅有嘴角微微抽动泄漏了一丝情绪的痕迹。「和我回去面对司法。」
「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们?」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疯狂的世界。「难道你真的相信是我杀了他们?」
她心爱的丈夫怀疑她是杀死他属下的凶手……他眼底不带一丝爱意地注视着她,不,他的眼神甚至带着戒慎、敌视与憎恨。
管娃大受打击地踉跄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嘴唇颤抖着,想说点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挤不出来。
「我都知道了。」他的语气冰冷得令她几乎心碎而死。
「知道什么?」她该死的想哭,更想尖叫,或是狠狠捶他一顿。
「你是被恐怖分子吸收的女间谍。」
她生平头一次目瞪口呆了。「我是……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他灼热危险的目光几乎在她身上盯出个大洞。「你在这两年内收集的情报和建立的人脉足以让你找到管道,让铀弹顺利进入美国。不过你还是失败了,铀弹被拦截,危机已经解除了。」
他是在讲什么二流电影的台词?他真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精英吗?怎么感觉上就是个脑袋灌了水泥奇蠢无比的大笨蛋?!
「有人陷害我!你这个大白痴!」她吼了出来。
「你找人在公园里假装攻击你,昨天晚上入侵家里的人也是你安排的。」他冷冷地道,「我早该知道以家里严密的保全系统,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任何人绝不可能进得了大门,是你给了他密码,制造你身陷危险的假象,也成功地让我安排你离开兰利市,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掉史塔利和莱德?就因为怕他们拆穿你要逃离美国的计划?」
管娃气得浑身颤抖,恐惧、绝望和遭受背叛、伤害的痛楚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你的身分曝光了。」他眸光灼灼地盯视着她,「我方证据齐全,你已没有任何辩白的借口。」
这一刻,管娃的心痛得就像要爆开了。
他真的相信这些鬼话?真的相信这两年来的相处只是一场虚假的间谍战?她究竟给了他什么足够的理由去相信,她就是他指控的那个人?
「莱斯·赫本……」尽管在痛苦得仿佛沦落至烈火焚烧的地狱深处,管娃直视着他深邃的眸子,却还是说不出充满绝望与恨意的那三个字,所以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自齿间迸出:「你是个天杀的大猪头!」
莱斯眸光掠过一丝异光,在她身形微动的瞬间,持枪的手扬起,并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一阵灼热剧痛感在她胸口爆炸了开来,她不敢相信地死死瞪着他,一手捂上活似心脏碎裂成千千万万片的胸口,慢慢跪倒了下来……
莱斯·赫本,你居然真的对我开枪?
刹那间,她觉得好冷、好冷,血液随着剧烈的痛楚流出体外,仁慈的黑暗当头笼罩了下来……
我恨你……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死前咒骂了出来,但是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的刹那间,管娃确信自己的心已先一步而死了。
上帝垂怜。
如果就这样死了,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只可惜她没死成。
当管娃从昏昏沉沉却又痛得让人想骂脏话的状态中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蓝登·布莱克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有没有那么倒霉,连死了都和你待在同一层地狱啊?」她虚弱的嗓音里充满了厌恶和懊恼。
她生前真有造口业造得那么厉害吗?
「原来你是那样看待我的?」蓝登哼了一声。
「要改变形象已经太晚了……」她嗤笑一声,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嘶——」
「懒得跟女人一般见识。」蓝登双手抱臂,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你死不了了吧?要是死不了,那我可以走了。」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聚集足够的力气讲话,「你……你说什么?我……没死?」
「不然呢?」蓝登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还翻白眼咧!
「我在哪里?」管娃转头看看四周,看见了白色的墙壁和点滴架,点滴的管子连接到她的右手上。「这是医院?怎么会?是你救了我?」
她最后那句话嫌恶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蓝登眼角微微抽搐了下。
「相信我,我也很不想管这档闲事。」他表情也很烦。
「莱斯……」她咬牙,死命抑下突然涌现的、像是千刀万剐般的心痛感。「他知道我没死吗?」
蓝登冷冷地注视着她,「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担心这种事,反正你活下来了,不是吗?」
「我怕他再杀死我一次。」她语气苦涩得像是沙子刮过喉咙。
「没有其他人知道你还活着。」他轻描淡写地道。
「为什么救我?」她才不相信他安什么好心眼。「我不是你们FBI眼中的双面女间谍吗?」
「FBI?」不知怎的,蓝登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嘲弄,不过他随即耸了耸肩,「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比较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将这一切当成作了场恶梦般地全数忘掉,包括史塔利和莱德的死,包括遭受枪击的恐怖过程,甚至是两年来原本幸福、如今却显得格外讽刺可悲的婚姻,以及莱斯·赫本这个男人。
尤其是莱斯·赫本。
她恨不得把脑中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部清除得干干净净!
比起他亲手杀她更加令她受伤的是,他竟然会相信一个精心布置好的谎言和陷阱,轻易地全盘推翻了她爱他的事实?
「你该不会要哭了吧?」蓝登戒备地问。
「哭你个死人头!」她恶狠狠地吼回去,「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哭了?你视力有问题啊?去配副老花眼镜吧你!」
她为什么要哭?哭泣是弱者的专利品,她不是弱者,更不会为了那个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王八蛋掉任何一滴眼泪!
管娃十指紧握,指尖掐陷进掌心几乎渗出血来。
曾经立誓要爱她并守护她一生一世的丈夫,她最信任、最心爱的男人——
竟然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