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安抚了一下父亲,又跟苏满儿耳提面命一番,还写了飞鸽传书,顺道打发了几个趋炎附势,想胡乱跟爹攀交情的官……看着府里多如牛毛的杂事,原本想匆匆来去的苏福儿着实放心不下,还是坐下来一件件处置起来。
黄昏日落,月上柳梢,下人点亮了纱灯送进来,照映得满书房里光灿如书,为的是深恐她伤了眼力。
却也是因为如此,当她疲惫地掩上一本帐册,搁下笔,申吟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这才发现夜都深了。
她眨了眨疲惫不堪的眼,怔忡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天黑了?”
“回大小姐的话,一更了。”始终大气不敢吭一声,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开口道。
“一更了?”她喃喃“糟,宫里已经下锁了……也罢,那就不进宫了,我只管回我房间睡觉去。”
“可是大小姐……”管家笑得好不尴尬。“那个…太子在前厅上候着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什么?”她一惊,晶莹眼眸不敢置信地瞪着管家,随即嗔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太子不让传,说是让大小姐慢慢理事,不用心急。管家哈腰搓手,讪讪道“不过老爷可慌得紧,而且打从太子驾到那一刻起,他老人家几乎把咱们府里所有好吃好玩好看的都搬出来,就怕太子呆坐在等,无聊…”
“而且相爷还焦急地来了好几回,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若不是太子有旨,绝对不让大小姐被打扰,恐怕相爷老早就冲进来把大小姐拖出去见驾了。”
苏福儿怔怔的听着,旋即噗地一声娇笑“这回可把我爹给吓坏了吧?”
“就是。”管家挠挠头,干笑着。
“都一更天了,所以太子还在外头等?”她轻挑柳眉。
“是呀,说要等大小姐忙完,一起回宫。”管家咧嘴一笑,兴有荣焉。
这份殊荣,怕是哪一府的王公大臣都没有过的,只有他们家大小姐才能蒙太子如此眷宠青睐。
苏福儿说不出在心头纠缠的是什么样的滋味,微微地惊,微微地喜,有一丝甜蜜,又有一丝凄酸。
他的温柔一如往昔,眼下看着仿佛对她的骄宠又更上层楼,可是接下来呢?
终究,他还是一国太子,将来要登基为皇,他的生命将不只是她一个女人,就算爱她比其他女子多一点,那又怎么样呢?
花多乱眼,蝴蝶今儿个爱慕玫瑰,明儿个又流连兰花,园子大了,再美再娇再香再红的花儿都有,纵然她苏福儿人美声甜手腕高,又怎么样呢?
两年前,原以为他的目光绝不会自她身上转移开来,后来才知道,温柔的他只不过是爱她多一点点罢了,可是其他女人依旧能够逗得他笑,逗得他欢喜,逗得他开心。
相较之下,她太刁钻难搞定,他的耐心很快就会有用尽的一天。
短暂如烟花的情有独钟,这就是她要的吗?
思及此,苏福儿融化了的芳心瞬间又刚强冷硬起来。
“你去,”她轻轻摆了摆柔荑,“就跟太子说辛苦他久候,可是我已经睡下了,明儿一早,我自个儿会进宫的。”
“大、大小姐?”管家老脸登时刷白。
“就这样。”她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我倦了,要睡觉,你去吧。”
“可、可是…可…那个太子…大小姐…”可怜的老管家下巴已经惊掉了,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去去去,别再这个那个了,我听着心烦。”她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缓缓起身,迳自走回房间。
“大、大小姐…可太子…老爷…万一…”
等了她一整个晚上,凤尔善并没有心烦不耐,只是当管家伏跪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释大小姐已经睡下的事实后,他原本因期待见到她娇容而怦然悸动的心,莫名地紧紧揪成了一团。
他并不生产,他只是害怕。
他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福儿是不是恼了?是不是再不肯跟他回宫了?
苏宰相眼巴巴望着温文尔雅的太子备受打击的表情,蓦然膝盖一软“殿下请息怒,是臣教女无方啊…”
厅里瞬间跪了一大群丫鬟奴仆,个个一脸愁去惨雾。
“相爷何出此言呢?”凤尔善哭笑不得,赶忙搀扶起苏宰相,温言道“我并未有丝毫见怪之间,相爷莫误会了。”
“不不不,是臣的错,臣没有教好自个儿的女儿,致使她刁蛮无礼,失仪于殿下您了。”苏宰相想起平时皇恩浩荡,今日自己却辜负了圣恩,不禁老泪纵横,呜呜道“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老臣为人父为人师,哪还有面目见圣上与太子和天下万民……苍天哪!你就降下雷电劈了老朽这无用之人吧!”
这么严重?
凤尔善有些失笑,忙宽慰道“相爷,你毋须自责,今日之事乃是尔善思虞不周,未先相问过福儿姑娘就贸然前来,该检讨的是尔善自己才对,与相爷何干呢?”
“殿下,您真是个温良的谦谦君子,乃是国之典范,群臣仿效的楷模啊!”苏宰相感动到不行,却也因此更加羞惭愧疚。
“相爷过誉了。”他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你也歇下吧,明日还要上朝…尔善也该回宫了。”
苏宰相一呆。对喔,都忘了四更天就该起身,五更天就要早朝,明日还要早朝,现下都一更天了,再耽搁下去,若是太子没睡饱怎生是好?
“臣恭送殿下摆驾回宫!”苏宰相朝他行个礼,恭敬喊道。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苏府众奴仆跟着叫道。
临离去前,凤尔善忍不住回头望了好几眼,最后忐忑着一颗心,黯然回宫。
早朝上,太子代理国事,素来恩威并施,条条有理,文武百官一向是敬重佩服的。但是今天在早朝将结束之时,突然十九皇爷自内廷缓步而出,手持皇帝亲拟的一道圣旨,登时炸得满朝嗡嗡然,温和好脾气的太子也勃然变色。
“十九皇叔,您莫不是和尔善说笑吧?”凤尔善英俊清雅的脸庞紧绷着怒气,语气尽管还算平静,双眸已是冒出火来了。
“这个嘛……”凤磬硕轻挑剑眉,俊美魔魅的容颜笑得好不愉快,吊足了他的胃口后,才忧闲地道“不是。”
他绝对是故意的!
凤尔善瞇起双眼,唇上虽挂着温和笑意,可是群臣却不知息地感到一阵寒意沁骨袭人而来,纷纷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颈项。
“那个…”苏宰相虽然在听完圣旨之后,有些沮丧起来,可是毕竟群臣以他为首,而且又有不少臣子拼命对他比手画脚暗示,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禀道“太子与十九皇爷似有要事商谈,那么请容老臣率众官先行退下…如何?”
“好,有劳宰相。”他此刻全无其他心绪,目光冰冷危险地紧紧盯着凤磬硕。
群臣如蒙大赦,顾不得鱼贯而出,脚步稍嫌急促地一下子跑了个干干净净。
金鸾大殿上,唯有不得逃走的太监和侍卫们僵在当场,屏着呼吸,心里暗自祈祷——“不要打起来,不要打起来,拜托拜托不要打起来…”
凤尔善冷冷注视着他“十九皇叔,圣旨所言是何因由,望皇叔有以教我。”
啊,当坏人的滋味真是太好了。凤磬硕不禁有些乐得晕陶陶。
“十、九、皇、叔?”
凤磬硕唇角上扬,坦白地道“本皇爷设计者正在享受这久违的乐趣,没空理皇侄你了,失礼失礼。”
“父皇下的这道圣旨,是出自十九皇叔的授意?”凤尔善眼皮微微抽搐,开门见山地问。
“可以这么说。”凤磬硕很乐意担起这个恶名的。
眼见这素来不哼不哈、笑容清雅、姿态容若有如谪仙的皇侄,竟也有按捺不住性子变脸的一天,此刻他心头真是有说不出的欢畅快活。
“皇叔莫非仍对皇位念念不忘,故出此计策,非得为难侄儿不可?”他英俊脸庞显得僵硬。
“不能说没有这层意思,但是本皇爷言出必行,既答应了家岳父,以万里江山换来佳人入怀,那么本皇爷就不会有反悔之理。”凤磬硕似笑非笑,故意刺激他的又补了一句“除非有人欲亲手将天下交托于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凤尔善淡淡地道“江山自是有德之人居之,侄儿从未强求什么,只不过皇叔今日此举似乎是故意捉弄侄儿,可否请教,是否侄儿哪里得罪了皇叔不成?”
“皇侄何出此言?”凤磬忍不住扬了扬手上的圣旨,笑得灿烂“皇上圣明,体贴皇侄你至今犹不愿册立太子妃,想来是侍秀苑中诸秀女皆不合你意,所以皇上这才赐下一贴心美人予你为妃,皇侄应该感戴父德皇恩深重如山才是,怎么反倒不乐意了起来?”
“父皇厚恩,做儿子的自然感佩在心,只不过尔善已心有所系,皇叔也十分清楚个中内情,因此恕侄儿不能从皇命。”他的语气温和,字字句句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只怕皇侄你还不能不要呢。”凤磬硕摇摇头,笑吟吟的道“那名佳人此刻想来已入住你的太子宫,太子可得好好疼惜人家才是呀。而且请容本皇爷提醒你,皇上圣旨谕明七天后,乃是太子大婚之日,太子若想违皇命,就是抗旨,皇侄,届时连太子之位都难以保全,孰轻孰重,你可得好好三思。”
“皇叔,你——”凤尔善温文尽失,恨恨地怒视着他。
“事已至此,皇侄你就笑纳美人吧。”凤磬硕长笑而去。
爽,真爽,真是太爽了……哈哈哈!
“可恶!”
凤尔善紧紧握拳,简直不敢置信十九皇叔竟会来上这一记回马枪。
什么美人?什么太子妃?什么七日之后即将大婚?
不大婚,即失太子之位,恐怕这才是重点吧?
原来,这就是十九皇叔打的如意算盘,根本就是变相夺宫!
他心神震动,内心惊疑不定,天人交战起来。
“可恶!”
想起皇权,想起福儿……
凤尔善脸色瞬间惨白若死。
坚决拒婚,痴守福儿,江山即会落入野心皇叔手中,他有何面目见父皇母后与天下万民?
可是依旨大婚,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子,稳坐皇位,他就会失去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