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有点滑稽,面前的窗玻璃,隔着漆黑冷清的夜,更清楚地反映他们的身影。戴英霞看见自己披着他的衬衫,头发蓬乱,脸上的妆也早就褪光。而何淮安一脸酷样,神清气爽地坐她旁边喝酒,超级的帅气挺拔。他们各自喝酒,不言不语。后来,何淮安先开口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
“欸?”戴英霞转过脸,兴奋极了。“不是说各喝各的,你怎么跟我说话了?”他输了,他先忍不住喔,哈哈。
“不想回答?就不要理我啊。”
“喂!”
“听说酒后会吐真言,你会吗?”
“嗟。”
“怎样?今天过得好吗?不要说谎。”他发现戴英霞越不舒服的时候,越爱讲反话,她太逞强太好胜。
“如果你真的想听实话,好,实话就是过得烂毙了。工作上有事让我不爽,还有我那位发失恋疯的朋友嫌我烦,然后我正要回家看到我妈跟她男朋友兴高采烈地讨论晚上的娱乐活动,他们以为我不回家睡爽的咧,所以我想我也不好让他们白高兴,因此坐在这里想着一件我想不通的事,以上报告完毕,全是实话。OK?”
他笑着,啜饮啤酒。“什么事想不通,我帮你想,我很聪明。”
“何淮安。”戴英霞转身,面对他。
“你说。”
“有件事我觉得很吊诡,爱情这事我知道靠不住,所以我们真正要努力经营的,应该是亲情对吧?可是一旦亲情跟爱情撞上,人们又常常眼里只有爱情,六亲不认。那你说我们不要爱情也不要寄望亲情,我们努力在事业上好了,可是啊我发现连事业都不可靠,老板今天可能很喜欢你器重你,可是明天换个决策转个心意,你什么改变都要接受不得异议。即使是你非常厌恶的事也要忍下来,不然只好走路,所以事业也是靠不住的。还剩一种,友情。可是友情这档事,我觉得也是满脆弱的。那你说,做人怎么会那么没意思啊?没一种感情是靠得住的。我越想就越闷,我越闷就越想,我想到脑子都快烧坏--”
戴英霞惊讶自己竟牢骚满腹,看样子她的确是挺沮丧的,跟何淮安往来,就对老板有深深歉意。结果老板的儿子上次才弄伤她,转眼又被老板请进公司,老板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他说:“你说的都有理,事实是这样没错。”
“这事实,挺让人沮丧。”
“怎么会?想明白了这些真理,才能早点觉悟。”
“觉悟什么?”
“做人还是不要顾虑太多,眼前开心最重要。眼前开心一刻是赚到一刻,如果人生是苦海,那么多一秒开心就是赚到了。还有什么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全不能期待,如果可以期待,社会版就不会有那些新闻事件。如果什么都不可靠,那么唯一能靠的就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要怎么给自己找开心,起码这些是可以好好规划的。”
“也对。那么我的开心嘛--”戴英霞认真思考起来。
“你想一想啊,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做什么?想想能让你高兴的。”
“可是都很难,我很想放假几天,我希望有个舒服的地方好好安心地睡下去,什么事都不要做,也不要早起,不用面对那些商务电话,也不接老板电话,能这样的话就太棒了。事实上我可能是染上职业倦怠症,我真希望跟老板角色对换。他太依赖我了,害我都不敢放假,假如我当老板,然后有个跟我一样能干的秘书伺候我那就太棒了。东西随便乱丢,他收给;东西随便乱塞,他整理;行程随便答应,反正他会安排;电话都不用接,他会过滤。喔,爽欸!”
“这有什么困难的,你这些都很容易办到。”
“呵,最好是。”
“我当你的秘书。”何淮安按住她双肩,看着她。“我没当过任何人的秘书,可是我想呢,由我来当秘书的话,老板应该会相当的快乐,因为吃喝玩乐这些我太行了,保证让我的老板身心平衡,能量饱满,每天都无忧无虑笑咪咪。”
“你当我的秘书?”她惊呼。“我何德何能请到何社长当我秘书,不要开我玩笑了。”
何淮安哈哈笑。“干么?不敢请我当秘书?这么没胆?”
“我是恶人无胆。”戴英霞也笑。
“现在出发吧。”何淮安看看手表。“现在出发的话到那边刚好天亮,可以看到最美的风景。”
“出发?去哪?”
“我知道有个很棒的地方,何秘书帮戴老板安排两天一夜的假期。”
“我什么都没带,公司也没请假,我……”
“你有年假吧?打个电话请一天假死不了人的。老板的行程过去让他自己看着办,不会死人的,公司不会因为你休假一天就倒闭。至于身外之物,我这个秘书可以帮你搞定,这些通通不是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这个--”他的食指抵住她的头。“是这个犹豫不决的脑袋。”
“喂,我们不算男女朋友,两天一夜旅行,OK吗?”
“我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
“能跟我一起‘湖心亭看雪’的是不是你。”
“哈。”戴英霞淘气地瞪大眼睛。“你以为你想看雪别人就一定会跟吗?不要这么自大。”
没想到她真的跟来了,戴英霞恍惚地想,她八成是发酒疯了。
凌晨三点,何淮安开车载英霞朝花莲出发。
车子稳稳地在黑暗公路行驶,天空是蓝紫色,路树是黑色的,行经的路灯,邻近的山,沿路橘黄灯火一汪一汪闪过。戴英霞看广阔的高速公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冒险地放下一切,跟他去旅行,连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可是在他身旁,她觉得非常安心。
她不时假装拨头发,偷瞄他。此刻,有着跟他旅行的刺激感,不安分的遐想,还有把自己都交给他打理的安全感。是不是因为见过他豢养鱼儿的模样,还是见到那些被他养得肥胖的猫儿?让她觉得那双有力的手臂是可以被依赖的?
可是他也不是毫无个性,任人摆布的,不像那些追求她的拼命讨好迁就她的男人。他也有强悍的不妥协的一面,那一面令她不安。但也有像今晚这样,教她惊喜的温暖的一面。
“何淮安?”她轻声喊他。
“唔?”
“你真好看--”戴英霞微笑,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他发鬈,还有他的脸庞。
何淮安瞥她一眼,看见她的笑容,也跟着高兴起来,觉得很满足。他微笑,也抽手摸了摸她后脑。大大的手掌抚过她后脑,像抚弄豢养的猫儿。
戴英霞瘫下来,懒进座椅深处,侧坐着,把脚缩上座椅,面向他,笑着一路觑着他看。
“喂,你打算这样盯着看多久?”他被瞧得不自在了,空调很大,还流汗。
“我觉得你开车的样子很好看啊。”
真是,他笑了。
戴英霞后来睡着了,缩成一团,抱着小腿,摊在座椅。滑进黑甜的梦里,微晃的车厢,是酣睡的好地方,宛如童年的摇篮,摇晃疲累的身躯。
何淮安放慢车速,稳稳地驾驭汽车,一路任由爱超速的车子超越他。
他不像一般人热爱速度的快感,或超车瞬间那种胜利感。对何淮安来说,没有什么比平安地将喜欢的女人带到目的地更重要。在马路上竞速,为着那短暂的快感,冒着生命危险或与人冲突的可能,是最蠢的行为。他只想把戴英霞送到他最喜欢的地方。想看到她醒来后惊喜的表情,想看到她开心的脸庞,他想着就微笑,慢慢开车,不时地瞅一瞅她可爱的睡脸。
他肯定是极佳的优良驾驶,戴英霞睡得很沉。他怜惜地想,她大概太久没有好好睡觉了,她肯定是累坏了,而他有想照顾她的渴望。
戴英霞睡昏了,直到何淮安将她摇醒,睁开眼,发觉置身在某个庄园。
她惊讶地睁着眼睛,走下车子,赞叹地环顾四周,怀疑自己走入某个仙境,四周遍布着落羽松树,沉静地立在晨雾里,伴随着低沉的蛙鸣。
何淮安跟庄园主人通电话。“……对,我们到了,麻烦你。”
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出来相迎,亲切地跟何淮安拥抱,微笑地跟戴英霞打招呼。“这次带女朋友来了?”
女朋友?戴英霞腼腆地笑着。
何淮安牵起戴英霞的手,跟着庄园主人走进迷雾深处。
庄园主人带他们入住湖泊后缘独栋的Villa,他和气地微笑道:“我就不吵你们了,今天不是假日,庄园只有你们住。何先生,有事的话再跟我联络,管家随时为你们服务。”说完,将钥匙交给何淮安便离开。
戴英霞迫不及待走进屋内,原木地板,整片的落地窗,湖光山色成了天然壁画。屋内有石砌壁炉,浴室有温泉池,这里实在太棒了。
戴英霞站在中央,问他:“你常来?”
“是啊。”他微笑:“每个月会来这里放松一下自己,然后每两个月,会给自己安排一次自助旅行。你喜欢这里吗?”
“还挑剔的话会遭天谴的--”戴英霞走向床铺,抚了抚蓬松的床被。床面向落地窗,与湖畔、落羽松相望。她坐在床畔,身子往后倒,满足地叹息。
“真舒服。可是这里很贵吧?一般人消费不起。”
“要看怎么衡量,有些人把钱花在泡夜店或是买衣服,我喜欢花在这里。”他走到床边,俯望戴英霞。“凭你的条件加上那一票追求者,戴英霞要享受这样的生活很容易啊。”
“岂止容易,要包养我的多着呢!”
“结果戴英霞却宁愿晚上一个人在便利商店喝闷酒,还冷得手臂起疙瘩?”
“就是啊。”戴英霞躺着,咯咯笑。“对那些人没有FU啊,想到让他们碰我,就会反胃,所以算了。”
他走到床边,蹲在她脸边,亲匿地和她讲话。“所以你是有喜欢我的吧?”
她转过脸,瞧着他,笑盈盈的。“你觉得呢?”
“唉,我们都亲吻了,而且你还很热情的响应--”
她抬脚踢他,他笑了,抓住她的脚躁。
戴英霞伸手,指尖轻抚他下颚,磨蹭他下巴微刺的新生胡髭。她迷惘地看着他,他将她带到这样美的地方,拿衬衫给在便利商店冷得发抖的她,他陪她载失恋的朋友回家,他给她好吃得要命的饼干,他亲吻她时她难忘狂喜又刺激的兴奋感。现在以指腹描绘他脸庞的轮廓,觉得他完美得似梦中才会出现的男人。
“我觉得自己像在作梦--”这样英俊美好的男子,这样柔软的床铺,这样美的景色,空气里有森林的气息,她身上有他的衬衫他的气味,她的皮肤在碰他的这时候兴奋得发烫。
他微笑,连他眼角的笑纹戴英霞都好中意。
“你啊,绝对不在梦里--要不要证明给你看?”他抓紧她的手,压在她身上,亲吻她。
他们吻得狂热,缠抱彼此,倒在床上,身体腻在一起,耳鬓厮磨,互相挑逗着对方,探索彼此身体。恍若置身与世隔绝之地,陷落在柔软如丝的被褥里。
他们贪婪地玩着情人间的游戏,刻意拖延狂喜的那一刻,只为着得到更极致的喜乐。他们热情地缠绵了很久很久,把彼此的力气都掏空了,也彻底地满足了彼此,这才甘心的亲匿偎着,笑着沉入黑甜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