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走了二十多日,一行人越往北走,天气也越来越严寒。
天气一冷,原本已经不算快的脚程就更慢了,有几日甚至下起短暂的雪来,他们的行程也被迫多耽搁几日。
原本正月前就该到长安的,可眼看已经到了正月初,距离长安却还有好长一段路。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见一行人全停了下来,坐在马车里的杨钊狐疑的探出头来。
“前头就是潼关了。”裴玦若有所思的远眺前方。
“潼关?那是什么地方?”商商跳下马,好奇的跑来一问究竟。
“简单的说就是战略据点,用来防御外敌的,形势险要、道路狭窄,若是不小心坠落谷底,必定粉身碎骨,所以通过时务必要格外小心。”
“管他是什么关,快走吧,我们已经比预定到长安的时间迟了将近十天,不能再耽搁了。”不自知这一路来走走停停,全是因为他意见多、又难伺候,杨钊还大言不惭的催著。
一旁的商商闻言,忍无可忍的挖苦。
“要不是大人这一路来的‘鼎力相助’,我们怎会到现在连长安的影子都还看不到。”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们会一再耽误行程,还不全是因为带了个拖拖拉拉的女人!”杨钊恼羞成怒的反咬她。
“喂,你把话说清楚,我是何时耽误了行程?”一听到他厚颜无耻的诬赖,商商根本已经懒得跟他客气了。
“殷姑娘,大人是何等身分,你怎可这样跟大人说话?”一旁的穆总管护主心切,疾言厉色的训诫著她。
“他?他不过是街上偷抢拐骗的无——”
“你说够了!”
商商火冒三丈跳起来正要骂个痛快,好发泄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气,伹话还没出口,就突然被一只大手给拉开。
一转头,发现竟是裴玦。
“你干嘛不让我说,那家伙明明是只穿了衣服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狗,简直教人咽不下这口气——”
“沉著点,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冒犯小人,懂吗?”他平静的提醒。
闻言,商商愤怒的情绪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裴玦说得对,杨钊这家伙根本是个攀炎附势、欺善怕恶的小人,得罪了他绝对没好处。
“好,我忍气吞声总可以了吧?!”闷闷的迳自转身爬上马背,她头也不回的率先领头骑去。
无奈的摇摇头,他转头吆喝众人再度启程,突然间,他背脊上的寒毛一竖,他甚至还没弄清这感觉,人已经跨开大步往回冲。
“小心!”
听到背后传来裴玦的高喊,正走在狭窄关道上的商商急忙正要勒住缰绳,说时迟那时快,胯下的马突然一脚踩空往深谷下跌,她也连带的跟著往下掉。
一只大掌及时抓住了她的手,但马却是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它往下掉。
“抓紧,千万别放手!”他面色紧绷的吩咐道。
“救我,我还不想死啊——”她怕得全身都在战栗,脚下的一片空荡让她脚底发麻。
旁边的一干人见状,也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别慌,我这就拉你上来。”裴玦谨慎的握牢她,轻盈的身子让他毫不费力的将她拉了上来。
好不容易脚碰到了泥地,商商双腿发软的跪坐在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一旁,裴玦双腿竟也有些颤抖,他不敢想,万一她真的掉下去,万一他没有抓到她——
“你这个麻烦精,你到底还要惹多少麻烦才甘心?”他余悸犹存的忍不住骂。
“我——”
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商商不服气的正想回嘴,孰料他高大的身躯却突然往下滑,商商见状,反应机警的立刻伸出手抓住他,一堆崩落的土石声势惊人的滚下山崖。
平时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在这节骨眼上不知从哪生出来的气力,竟能拉住体型高大的他。
“抓牢!”她惊慌喊道,接著回头朝不远处的一群人喊著。“快来帮忙,裴公子快掉到山崖下了。”
一群随从正要上前来帮忙救人,却突然被杨钊给喝住。
“站住,你们谁都别去,你们是我的随从,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别想多管闲事!”
“支使大人,人命关天,怎么会是闲事?”商商气极败坏的大骂。
“反正我不准任何人白白送命,你救不了他的,我劝你最好赶紧跟我们走。”杨钊现实无情的个性在此刻显露无遗。
“我不走,我不会丢下裴玦不管。”
“走不走随你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可要走了——来人,启程!”说著,杨钊立刻吆喝众随从,急急忙忙的走了。
绝望的看著杨钊的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去,商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伹紧抓著他大掌的手,却握得更牢。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孰料,裴玦非但没有一点感谢之意,反倒脸色大变对著她大骂。
“我不放,我要救你上来!”她坚定的喊。
“别傻了,你会被我拖下来的——放手!”他冷静的说道。
“不,下面可是万丈深渊,万一你跌下去必定会粉身碎骨,我不能放!”商商坚决的更加抓牢他的手。
“你这笨女人,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送命强,我叫你放手!”他的口气强硬起来。
他真的太重了,凭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他分毫,这样继续苦撑著也只是徒耗气力,眼看著手里紧抓的大掌一寸寸滑落,她却再也使不出多余的力气来抓牢他。
“笨女人,快放手!”手里的人再度开口骂。
看著这个老跟他斗嘴,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会跟她吵起来的男人,如今却在她面前面临生死关头——强忍的坚强终于崩溃了。
一想到他会摔进谷底粉身碎骨,再也看不见他冷冰冰的脸、听不到他的冷嘲热讽,她竟心口紧绷得简直快无法呼吸。
她这么在乎他的生死,他却丝毫不体会她的感受,还满不在乎的叫她放手——
“你才笨!”她气极忍不住骂,两道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笨?闻言,裴玦愣了一下,这辈子还没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骂他笨,她是第一个!
但看著她的眼泪,裴玦却半点火气都发作不起来。
仰望著趴在崖边吃力拉住他的柔弱身躯,发髻凌乱、全身脏兮兮,粉嫩的脸蛋沾满了泥土,与眼泪渲染成一片狼藉,看起来是那样狼狈,令人不忍卒睹——
蓦的,裴玦心底有某一块从未有人开启过的地方,被狠狠的揪疼了。
“放手!”望著她许久,他坚定而清晰的命令道。
“我不放。”她的脸色因承受他的重量而变得越来越僵白。
“怎么回事?”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裴玦跟商商不约而同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正策马朝这里而来。
就在他们已经绝望,默默接受了裴玦掉下深谷丧命,而她则是饿死、冻死在这深山野岭中的命运时,上天竞又带来一线曙光。
“这位公子,我——我的朋友快掉到山崖下去了,求你帮忙替我拉他上来!”一见著救星,商商赶紧大声求援。
闻言,白衣男子立刻翻身下马,不顾地上泥土会弄脏他身上的锦白衣衫,单膝跪地沉声吩咐道。
“把另一手给我!”
裴玦立刻伸出另一手,白衣男子立刻紧抓住他。
商商与白衣男子奋力一拉,裴玦纵身一跃顺利脱险。
“多谢公子搭救,这份相救之恩裴某没齿难忘。”裴玦感激的拱手致谢。
“是啊,多谢公子好心搭救,要不是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商商一想到方才危急的情景,胸口依旧紧绷疼痛得像是被什么给狠狠拧过一回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她跟裴玦明明是死对头,打从心眼里讨厌他,但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她竟会觉得这么心痛难受,好像被人用刀硬生生从心头割去一块肉似的。
一旁的裴玦瞥见她眼底的泪光,心口苋莫名一紧。
平时老爱跟他唱反调、对他从没给过好脸色的殷商商,竟会在他面临生死关头时落泪?
“别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白衣男子温雅一笑。
“不知恩公名讳,如何称呼?” 一旁的商商急忙问,好像她才是被救的人。
“在下姓李,单名亨。”白衣男子微笑道。
李亨?
裴玦微蹙眉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虽不知这男人是何来历身分,但裴玦敢肯定这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但见他举止从容优雅、谈吐风雅不俗,眉宇间散发著一股超凡脱俗的尊贵大器,上等的衣著质料、绣工精巧非民间所能轻易做出,绝非寻常的富家名门之后。
“在下裴玦,不知李兄府上何处?日后裴某定当亲自登门道谢。”裴玦又一拱手问道。
“见人有难,出手相救本是应该,裴兄不必放在心上,更别谈什么报答,日后有缘自会再相见。”
“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机会,裴某定会肝脑涂地相报。”裴玦慎重一拱手。
李亨微微一笑,十分欣赏这个内敛沉稳、气度不凡的男人。
“你们要往何处去?怎会来到这人烟罕至的荒山野岭里?”李亨好奇的问,还特别多看了商商一眼,不解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说来话长——”
“唉呀,李公子,你有所不知,我们被那杨钊害得好惨,这件事就要从织锦说起——”一向心直口快的商商可不见外,劈里啪啦把整件事的前后始末全说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听完商商叙述完,李亨脸上出现一抹深思的表情。“看来,章仇兼琼是想利用这层关系拉拢杨贵妃、压制李林甫这股势力——”他喃喃自语道。
耳尖的商商一听,立刻好奇追问。
“怎么?听你的语气,你认识章仇大人?”那人可是权倾一方的剑南节度使,能够认识他,可得有相当的身分地位才行。
“略有耳闻。”他轻描淡写说道,随即反问道:“你们现在有何打算?”
“当然是去找那杨钊算帐,把我们的织锦讨回来。”商商愤愤不平的说。“那卑鄙小人在危急关头竟扔下我们,还拿著我们的织锦进宫去献殷勤,我可吞不下这口气。”
但相对于商商的义愤填膺,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裴玦显得谨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