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韶安!」攸皇的冷眸一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君韶安耸了一下肩。他这样有何不对?「当家的一夜无眠也累了吧。」他行至床畔。「换我来照顾她吧。」他伸手欲接过巫绯语。
「不需要。」攸皇将抱在怀中的她避开君韶安伸过来的手。倘若眸光能杀人,君韶安已被千刀万剐。「我不累。」
「这样啊。」君韶安隐忍住欲出的笑。「那我先去准备她喜欢吃的东西好了,免得她醒来时饿着了。」
「你可知她喜欢何物?」攸皇那明显含妒的口吻,可是让君韶安听得背脊一阵发麻。
「那是当然。」君韶安暗自苦笑。他这下可真是在捋虎须了。「我可是她的知心知己呢!」
语毕,他故作从容地离开房门,强忍着发麻的头皮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唉呀,他这一帖冒着生命危险下的药方,可够重?
用力撑开眼皮,老夫人刚清明的眸光便让眼前的红衣女子掳获。
坐落床缘的女子静静回望着她,美好的唇形上挂着浅浅笑意;美丽的面孔虽陌生,却奇妙地不觉生疏,或许是得她的缘吧。
「妳醒了我就好办了。」巫绯语松了口气似的轻松语句,听得老夫人一头雾水。
初醒的老夫人,脑筋仍有些混沌,她看着巫绯语好一会儿才开口。
「是姑娘救了老身?」她记得她倒下前,似乎让什么东西给螫了下手臂,那倏然袭来的痛楚,痛得她连开口唤人都不及便已晕了过去。
她不能死。
最后于她脑中过的念头,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以这么说。」巫绯语从不说客套话。
「老身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怎会到此相救。」
「当然是受人之托。」巫绯语对老夫人眨了下眼睛。
「啊。」见状,老夫人惊了下,转动的眸四下找寻着。「他……」这个「他」字刚开口已让她的声音哽咽。
「他很担心您。」巫绯语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一举一动。「为了救您,任何不利于他的条件他都允诺呢。」
「那他……可来了?」满含不舍的水光于老夫人眼中闪动着。
「那是当然。」
「那……」老夫人激动地坐起身来。「他可愿见我?」
「这我就不清楚了。」巫绯语说得委婉。
其实她心底明白,若攸皇肯见老夫人的话,早就来见了,也不会至今尚未踏进此房门一步了。
「是吗?」老夫人失望地低下头来。「他不会见我的。」他刚烈的性子,她很清楚。「他决定之事,谁也无法让他更改。」
「一般而言是如此。」巫绯语勾了下唇。「但凡事无绝对,总有例外。」
闻言,老夫人既惊又喜地抬头。「姑娘可有法子?」她握住了巫绯语的手。「只要让老身见攸儿一面,任何要求老身都答应!」
不愧是母子,巫绯语心中一笑。求人帮忙时的说词几乎一样呢。
眸一转,她回握住老夫人的手。「伯母认为我的容貌如何?」
「姑娘美貌,老身生平未见。」老夫人的目光真诚。
「伯母真会说话。」巫绯语开心一笑。「可我性子倔、心直口快,也不懂得说好听话讨人欢心。这样的我,伯母可喜欢?」
「妳……」老夫人眼睛一亮,端详着巫绯语的眼一瞬不瞬。「妳该不会是……」
巫绯语低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羞赧。「依伯母看,这样的我,他可喜欢?」
「啊?」老夫人又啊了一声。怎么她一觉醒来便惊喜连连。「老身想问,姑娘可了解攸儿?」
「性情冷漠不易亲近,从不说甜言蜜语,也不做无谓的解释。」巫绯语拧起了眉。「独来独往,凡事总想一肩扛起,不懂得找人商量,总是自以为是地认定非他不可。」说一长串,就是没一句好话。「总之,是个讨人厌的家伙!」结论更是令人莞尔。
「但妳还是喜欢他。」老夫人眼中闪着慈爱光芒。
「不知何故,愈和他相处便愈不想放开他。」巫绯语坦白地说。
「即使他相貌与一般人不同?」老夫人试探着。
「再怎么不同,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巴。」巫绯语说得自然。「况且,深沉的绿眸子与他冷淡的性情挺相配的。」最后这句话也是巫绯语的试探。
「他让妳见过他的眼了?」老夫人诧异万分。
这么说,她猜中了。
怪了,那场梦,到底是不是梦呀?
「无人能见他的眼吗?」巫绯语明知故问,为此,她还被攸皇抛过一回呢。
「他那只眼只让亲人看见。」
「哦?」巫绯语的心雀跃地跳了跳。
这么说来,他视她如亲?
这么说来,他也喜欢着她?
那太好了!确定并非只是她单恋他,那事情就好办了。
「伯母,我设法让他来见您,您也答应我一事可好?」如同与攸皇的交易一般,即使面对老夫人也无差别待遇。
「当然好。」对老夫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见亲儿一面更重要了。「妳说。」
唇一扬,她笑得甜美。倾过身子,贴近老夫人耳畔私语起来……
下雪了。
巫绯语细致的脸蛋仰望着无月的夜,任冰凉雪花飘上她脸颊眉梢,再慢慢融化为水。
她喜欢雪。
顺位排在樱花之后,往往让她不由自主盯着直瞧的东西。
喜欢它洁白无瑕的样貌,喜欢它冰冷难亲的模样,喜欢它无法让人紧握的姿态,更喜欢它所创造出的银白世界。
以往,每当下雪,她便会攀上鬼族最高的瞭望台上赏雪,直到身子快冻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房,窝进被窝里。
记得有一回……
「族长,这雪有什么好看的?万一冻坏了身子找谁赔去?」看不下去的喜儿忍不住唠叨起来。
「妳瞧这雪多美。」
「白茫茫的又冷死人了,哪里美了?」喜儿真的不懂。
「就是因为如此才美。」巫绯语对着空中呵了口气,好玩地看着口中之气化成一团白雾。「雪不仅美,还能带来好运,妳不知晓?」
哪有这种事?「族长是打哪听来的传闻?」
「当然是听巫绯语说的。」巫绯语拍拍自己胸口。「我生于初雪之夜,小雪时遇见了师父与师兄,大雪时接任鬼族族长。妳说,雪是不是替我带来了好运?」
想想,族长所言好像也没错。「可我每逢下雪必得风寒,哪来的好运?」这雪应当是和她犯冲才是。
「那是雪好心提醒妳,妳身子骨太糟糕了。」
「族长喜欢雪,当然说雪的好话。」喜儿嘟起了嘴。「待会儿喜儿用这好运雪去煮一壶好运姜汤,让族长将好运全喝下肚,可好?」
……
想着当时喜儿说的俏皮话,伸舌舔了下唇,巫绯语将落在唇上的雪花含进嘴里。
此时的她,确实需要一点好运气,就不知道好运雪这回能否为她带来好运了。
樱唇微启,正想吃下更多雪的她,突然让人从头到脚暖暖地包覆着。
那是一件红皮裘缀白狐毛的大氅。质地轻、做工细,宛如雪般白皙的狐毛更是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用猜也知晓,这是来自天衣坊的绝品。
「这皮氅我可是会占为己有哦。」巫绯语喜爱地对皮氅摸了又摸。先前欺上身的寒意,瞬间消失无踪。
替她拉低皮裘帽缘的攸皇抿了下唇,眼眸所视全是她冻红的颊。「妳可是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正好相反。」巫绯语抬眸,将他眼底的火光纳入眼帘。「我只是在测试我的身子健壮到何种程度了。」
「那直接跳到冰河中岂不更快?」他的声音又冷上几分。
「嗯?」笑意于她眸中闪过。「好主意。」
「巫绯语!」见她转身一副真想去试试的模样,让攸皇难得失控地吼出口。
「有。」她定身,含笑回眸。「我耳朵没聋,别喊这么大声。我是无所谓,别把其他人给吓坏了。」
偶尔瞧瞧他发怒的模样,总比看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好多了。
身一动,他欺身向她,她只觉腰上一紧,已让他带至凉亭下避雪。
「喝了。」
垂眸,她手中被塞入的杯子正腾腾冒烟。凑上鼻,浓浓的姜味直扑而来。
姜汤?巫绯语惊喜地愣了下,还未喝下它,身子已先暖了起来。
指一旋,她让杯子腾空飞出凉亭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她手上。如此一来,加了雪的姜茶俨然又是一杯好运姜茶了。
「姜茶太烫了。」迎视攸皇疑惑的眼光,巫绯语随口编了话。
看着她满足地捧着姜茶,他胸口有股说不出的感动。
「谢谢妳。」他由衷地说。
「谢我什么?」她喝了口姜茶,味道煮得刚刚好。
「听说我娘醒了。」
「不需谢我。」她在心中一叹。「我会要回我的报酬,这只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还是谢谢妳。」他黑瞳里的欣喜未隐藏。「这对我很重要。」
是吗?巫绯语找个位置坐落,怦怦跳的心有些忐忑。
「攸皇。」她唤着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欲起的唇犹豫着。「你可想娶妻?」
闻言,他凝眸望她,闪过疼惜。「不想。」
不想?
霎时,她脑中全被这两字占满。微喘的呼吸一窒,收紧的胸口彷佛让人捅了一刀,一阵发疼……
半晌,她苦涩一笑。
「这样啊……」看来,她的好运雪似乎失效了。「其实我也同你一样觉得一个人逍遥自在过活,多好。」她撒了谎。「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看着她,不催促,只是等着。
「鬼族里有个规矩。」她垂下眸。「族长必须在二十有一前完婚,否则将为族里带来灾厄。」
「妳信?」他眉深蹙,因她的话震动了心。
「是不信。」她自嘲一笑。「但我不能拿族人的幸福来赌。」她这么说,他可听明白了?「过了这个年,我就二十一了。」
攸皇的心,惶惶不安了……
「攸皇。」她的眸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你娶我可好?」
「巫绯语……」他怔了下,瞪大了眸,心跳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他的迟疑让她颤抖的心瑟缩了下。
「我真的很想对你这么要求着。」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毕竟你说过会答应我『任何条件』。」她站起来,背过身去,望了满眼风雪。「去见你娘一面,两人好好一同生活。」她按着被酸楚淹没的心口。「这个要求你应该更愿意接受才是。」她紧咬的唇瓣,渗出了腥红鲜血。
问世间,情为何物?
以往的她懵懵懂懂,现下的她终于能体悟那切身之痛了。
「妳……」念头一闪,攸皇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紧握的拳爆出了青筋。「换个要求,这事妳得不到任何好处。」他的家务事不值得拿她的报酬来换。
「好处?」巫绯语认真想了下。「我从小没有爹娘,爹娘的记忆对我而言是个缺口。这种苦我深深体会过,所以不希望你将来遗憾后悔。」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再回头时唇边已挂上浅浅笑容。「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他没漏看她微红的眼眶。
「朋友过得快乐,我便感到快乐。」她深深凝望着他,似乎欲将他容貌刻划在心里头一般。「快乐乃无价之宝,你怎能说我没得到半点好处?」
「巫绯语……」他的心为他的无法反驳而抽痛。
伸过手,她握上他的手,将一罐药膏放入他掌中。
「这药膏每日亥时涂抹一次,不可一日间断,药膏用完后,老夫人身上余毒便可清除。」她唇上的笑抹过歉意。「我累了,想先歇息了。」这也暗示着今晚亥时前他必须去见老夫人一面。
「妳真希望如此?」他回握住她的手,为她指尖的冰凉感到心疼。
「我从不做后悔之事。」她未收回手,反而贪婪地窃取着属于他的温暖。
「我送妳回房。」他想亲眼确认她有好好歇息,她的身子虚弱得令他担忧。
「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她拒绝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动摇。「亥时将至,你该前往了。」
「这儿太冷。」
「有你送的皮氅,一点也不冷。」
「只能再待一刻钟。」他不放心地叮咛。
「好。」
她的顺从,让他的心彷佛漂浮在半空般,一点也不踏实。
深深地、确认般地凝望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晚安。」她在他走远的身后说得轻声,被水光模糊的眼眸连带模糊了他伟岸的背影。「还有……」她顿了下,为了一时喘不上来的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