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客人不少,他们选了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坐着,他替她装汤,帮她拿来纸巾和免洗筷。他依然穿长袖衬衫,宽厚的褐色手掌上方是只机械表,他的手不细致,褐色皮肤留有几道细小疤痕,是工作中受的伤吧?这样的一双手,却很有魅力,看来温暖可靠。
她问:「今天医院很忙吗?」
「还好,做了个结扎的手术,打了几剂预防针,有只老狗肾脏有问题,主人带它来看好几次了,今天又来。你呢?稿子进度如何?」
「睡到刚刚才醒,一个字都没写,晚上要赶稿了。」
「你的笔名是什么?」
她微笑摇头。「我写的是言情小说,你大概没在看,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说了我就去找来看。」他很好奇,拒绝婚姻和恋爱的她,写出来的小说会是什么样子?「我喜欢低调一点,所以……」她还是摇头。
「好吧,那至少能透露出几本书吧?」
「唔,大约四十本吧。」
「哇!」他惊叹。「认识你三年,从来不知道你是大作家。」
「差多了,小作者而已。」她轻笑,低头戳着盘里的蔬菜。
「你是不是没睡好?」她眉头微蹙,虽然在和他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你脸色有点差,还是心情不好?」
「没什么,是家里有一点事……」
「什么事?愿意说的话,我听。」
他的眼神坚定而充满耐性,仿佛任何事都能安心向他倾诉,于是她将自己与母亲和弟弟的争执说出来。
管牧东沉吟。「我弟弟也爱打电动,也会和人交易虚拟宝物,但他认为游戏赚的钱是意外之财,平常还是在我医院里帮忙,所以我没干涉他。」
「你弟弟能跟我弟弟谈谈就好了,他们都有玩游戏,也许比较能沟通。」湛心伦叹气。「我妈认为我弟弟是她将来的依靠,很宠他,我弟弟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所以只要导正我弟的观念,我妈那边就没事,但是大概是我笨吧,不会讲话,老是和他吵起来。」
「你尽力了。你母亲说的没错,你弟弟已经长大了,你们不能替他做决定,就算他是错的,让他自己受过教训,比你说破嘴更有效。」
「可是,他向我妈拿钱,我怕他要多少,我妈都照给,没完没了……」
「他想创业,跟家里要求帮助,也没什么不对,要是你们不帮他,他用现金卡借或者找地下钱庄,不就更糟糕?但是借钱给他,你们就成了金主,可以名正言顺要他交代事业怎么规划,了解他资金的用途。」
「我没想到可以这样……」她眉头松开。「他一开口讲这件事,我觉得太异想天开,只想阻止他,别的都没想到。」
「我可以想像你的感觉,又气又急,虽然表面冷静,想跟弟弟谈,其实内心怒火狂烧,媲美中元普渡烧冥纸的火头……」
她笑了。「我又不是焚化炉。而且我只是有点生气,没那么糟糕。」
「是啊,会生气,表示会在意、会担心,虽然觉得他做的事很蠢,毕竟是家人,放不下他。」他瞧着她。「心情好多了?」
她微笑点头。「谢谢你。」
「免谢,算是一点经验谈吧。你现在在想什么?别说,让我猜,你在想这男人真特别,他讲话逗我开心,还能解决我的烦恼,我好喜欢跟他在一起……」
「你很能自high耶。」她笑了,并不否认。
「谢谢,我当这是赞美。」晚餐吃完,他的休息时间将尽,该回去跟弟弟换班,让他出来吃饭了。
可是他舍不得离开,和她聊天好快乐,帮她解决烦恼很有成就感,当她笑盈盈的眼眸瞧着他,他感觉像要融化,这一分别,她愿意再和他见面吗?「下次我再约你,你还是会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答应?」在他热烈的注视下,她心悸,他的手搁在桌面,离她只有几公分,假如此刻他握住她的手,她也许不会抗拒……可是,她还是觉得太仓促了点。
「那你今天为什么答应了?」
「因为你有人质柴鱼片。」
「好个柴鱼片!」他被逗得大笑。「不,我觉得和人质没关系,你答应是因为你也想见我,就像我想见你。」她绝对对他有好感,他感觉得出来。
「你哪来这种奇怪的自信?」看他这么得意洋洋,她偏不承认。
「这几天,我反覆在想那天我找你吃饭,你拒绝我的那些话。你问我为什么要约你,结果被你呛,问我干么要相亲?问我真的想结婚吗?叫我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最绝的是,你还跟我保证,你绝对不是最适合我的对象。」
他回想起来还是好笑。「你真古怪,我没遇过像你这样的女人。」
「谢谢,我当这是赞美。」她微笑回敬。「这些话给了你什么启发吗?」
「我先问你,你又想要什么?」
从没有人这般问她,湛心伦一时被问住,还没想到答案,他便摇摇手。「别说你想要单身,人是群居的动物,天生就喜欢有伴。」
「也许我是例外。」她耸肩。
他不苟同地摇头。「你不讨厌我,但是讨厌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去约你的我,你说你务实,却很矛盾地不考虑我的物质条件,那么你想要的,是和物质条件对立的东西……」
他凝视她,专注眼眸像有魔力,将她锁住。「你想要的是心灵交流,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感情,是两个人因为相爱而在一起。你也不是真的排斥婚姻,但是只因为『你是个可能的结婚对像』来找你的,你同样排斥,你希望对方是真心喜欢你,才来接近你,你想要……一个爱你的人。」他停顿。「我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湛心伦很震撼,说不出话,她从没想得这么深,没想过自己为何排斥相亲,她以为是自己对男人失望,也就放弃对恋爱和结婚的希望。
而他,因为她随口的几句话,这么仔细地推敲,揣测她的心境,为什么要对她花这么多工夫?为什么这么在意她?除了他真的喜欢她,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我一开始约你,的确是你不喜欢的那种心态,难怪你不和我出来,但现在不同,我不但觉得你不错,你很可爱,也很真诚,很有原则,我喜欢这样的你,所以……你怎么说?」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屏息,很紧张,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呃……」她脸颊发烧,握紧的手指在发颤,她怎么了?胸口胀满热切的情绪,好像心底刻意隐藏的某部分,被挖掘出来,暴露出来,她的心因为他而剧烈悸动……她好感动,她也喜欢他,喜欢这么用心对她的他。
可是他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还是朋友之间的欣赏?她不确定,太久没有恋爱,让她的爱情神经迟钝,她怕判断错误,让两人之间这么好的气氛变得尴尬,所以她退缩,沉默了。
正好管牧东的手机响了,替她解围。
他皱眉。「等我一下。」他接听电话。「喂?猫怎么样……好,我马上回去……」
他皱眉收起手机。「是我弟,他说医院来了一只车祸的猫,后腿骨折。」
「咦?那你赶快回去治疗它!」身为爱猫人士,湛心伦马上把上一秒担心的尴尬抛到九霄云外。
「我先送你回家。」
「不必了,我搭公交车就好,猫比较重要,你快回去。」她连声催促他。
可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偏偏被打断!「呃,关于我刚才说的话……」
「谢谢你,我很感动。」她脸颊微红,至少这两句话是发自肺腑。
他要的又不是谢谢!「那……我送你到站牌吧!」
还想再问,又不能不回去看诊,超闷的哪……
管牧东赶回兽医院,女饲主抱着受伤的猫,已经急得哭了。
他检查猫的伤势,立刻动手术,管呈弘在旁协助。猫大概吓坏了,乖乖地任由他摆布,他忙着手术,一边安慰哭个不停的饲主,一边想着湛心伦。
关于他说的那些话,她是怎么想的?她当时怔怔看他,表情的惊讶多过高兴,这样猜测对方心事,还献宝似地告诉她,毕竟是不太礼貌,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想更靠近她、更了解她。
「怎么办?我的『吉娜』会不会死掉?」女饲主抽噎地问。
他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好不容易约她出门,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急着表现自己,想引起她的注意,他十八岁之后就这没么不稳重过了。
至少送她上公交车时,她微笑和他道别,应该没大碍吧?也说不定她是基于礼貌,忍耐着没发作,其实已经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
「管医师,『吉娜』怎么样?」女饲主追问。
管牧东皱眉。「说不定再也见不到面……」
「嗄?!」女饲主惊呆了,泪眼汪汪。
「哥?」管呈弘以手肘拐哥哥一记。「不是骨折而已吗?」胡说什么啊?管牧东一惊,回过神,尴尬道:「抱歉,我刚想到别的事情。它除了骨折,没有其它伤害,好好休养就会康复的。」
唉,他几时变得这么没自信?以往交女友,双方爽快利落,互相有好感,就交往看看,不合便散,他还摸不透她的想法,就一股脑儿地投入了感情,只能独自患得患失。
不跟她谈一谈,他恐怕没办法好好做事。
等送走饲主,收拾完毕,趁弟弟出门买便当,他立刻打电话给湛心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