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扬夜大有要杀了自己的下一步,即便灵气已破散,琥珀仍硬拼着最后一口气化成人形,大喊──
“爹,是我!我是虎儿,你不认得虎儿了吗?”她完全不懂爹怎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自己做错什么?
琥珀的叫声瞬间如一道惊天响雷,穿透了因为看见小羊可怜模样而一时失去理性的扬夜,剧烈跳动的胸口终于平息,他注视受重伤的琥珀,深深一个徐缓的呼吸。
“爹……”她眨着无辜的眸子,期待爹能像以前一样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
扬夜不但没有对她伸出援手,甚至还疾言厉色训斥。
“虎儿,爹平日不是对妳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滥杀无辜,妳怎能用如此残忍至极的方式凌虐这只小羊?妳果然是只无心无情的野兽!”最后一句颇有失望至极的意味。
猎杀是牠的本性,与生俱来,即便没有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毕竟这是牠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所以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然而当她听见爹以最冰冷的声调说她是野兽时,她的胸口顿时冷了。
“爹……虎儿本来就是虎啊!”她不懂,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琥珀的一句话剎时惊醒了扬夜。
是了,琥珀本是虎,虎吃肉是天性,玩弄猎物也是一种游戏罢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怎能因此伤害她?
琥珀身上的伤全是自己造成,他真不配当她的爹。
扬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当他回到小羊身旁时,可怜的小羊已血流不止而死去,他重重叹息转眼便消失。
他颓丧地回到屋子里,一想到适才自己竟差点失去理智杀了琥珀便自责不已,时间对他本无意义,然而随着岁月流逝似乎也没能带走曾经停留在他心坎处的伤痛,他想彻底遗忘,无奈内心深处依然牢记着那份悲哀,他的脑海始终刻着自己疯狂的那一幕──残杀的血腥历历在目。
他的手仍记着杀过的性命,如同掌纹永不会消失。
琥珀没做错,真正错的人是他。
他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而擅自改变她的命运,尽管有多寂寞,他也不该让她陪伴自己,如今终于证实他错得离谱了。
“唉……”伴随这一声叹息,他落座角落的木椅上,静静地,动也不动。
直至日落月升,他才因为门外细微的声音而回神,是琥珀的脚步声。
许是受了重伤,才让平时灵敏的牠难以维持轻盈的脚步。
门没有关,月色斜,印在地上的庞大身影首先映入他眼帘。
下一瞬,琥珀进入屋里,牠是休息好久才终于有力气站起来,不过体内的灵气已散,外型变回老虎,牠拖着格外沉重的脚步回到他身边。
无论爹有多生气,牠还是只想回到他身边。
琥珀抬头,脸上鲜红的血已干,牠的神情除了无辜还有满满的困惑,但牠一点都不想问,总之,无论爹要牠做什么,牠绝对会照做,即便爹伤了自己也必定是牠做错,所以什么都不想再问。
牠只希望爹能再次抱抱牠,这样就够了。
只要爹一句安慰,牠便心满意足。
“唉。”冷冽夜里,扬夜的叹息却温暖如南风,他伸手抚摸琥珀,万分惭愧。“虎儿,妳会不会怪爹出手那么重?”
琥珀摇头。
“傻孩子,妳那么孝顺当然不会怪爹,但爹却相当自责,刚刚爹真的险些失了理智杀害妳,这是爹的错,因为爹想到以前曾经做错了一件事……虎儿,妳说得没错,妳是虎,本食肉,若要强逼妳吃菜便是违逆了天道,所以对妳出手是爹的错,爹在此向妳道歉,希望妳能原谅爹一时失去理智的行为。”
牠马上点头。
“倘若妳讨厌爹想离开……爹也不会阻止妳。”
“嗷呜、嗷呜……”琥珀闻言,拼命摇头又发出细小宛若哭泣的声音,右掌更抓着扬夜的衣服不放,显然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爹也不想和虎儿分开……”扬夜扣住牠的脚掌,神色是前所未见的哀伤。“那么,爹想请虎儿答应一件事,妳是虎,食肉本应该,但爹希望妳永远都不要杀害羊,因为爹曾亏欠了牠们,好吗?”他的内心始终因为这个罪而难受。
琥珀听得出来爹确实为了曾做过的事情而感到相当遗憾,牠本想舔爹的动作在察觉自己嘴里满是血腥后立即作罢,因为嘴里仍有小羊的鲜血。
这是爹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答应的事情,纵使非常勉强,琥珀依然努力化为人形。
“爹,虎儿答应你,从今天开始,绝对不会再伤害任何一只羊。”语毕,她全身再次无力变回了虎,摊在地上又不能动了,可怜兮兮地望着爹。
扬夜淡淡一笑,显然因为琥珀的允诺而宽了心,神情也变得温柔。
“爹下手实在太重了,唉,妳一定很疼吧?”
牠终于等到爹这句安慰,什么疼痛都值得了。
“妳还有办法吞爹的魂珠吗?”
琥珀摇头,如今喝水都会痛,魂珠即使没有具体的形状,但包裹在外头的灵气依旧锐利,只怕她已经无法抵挡。
既然如此,如今也只有一计可行。
“虎儿,张嘴,爹过气给妳。”过气自然不如直接吸收魂珠来得快,不过现在仅能以这个办法帮牠疗伤。
琥珀摇摇头,不希望爹闻到牠嘴里的血腥。
扬夜起先不懂琥珀为何要拒绝自己为牠疗伤,后来看见牠不断伸舌头舔去唇角的血后突然明白,果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放心,爹不在意,爹只希望妳快点康复。”
一会儿,琥珀才张嘴,扬夜为怕牠反悔,立刻以嘴吻上开始过气。
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从爹那里得到灵气,琥珀有几分不适应,不过这种方式比较温和,慢慢地,她反而喜欢了。
爹不仅声音好听,连气息也那么香,牠好喜欢、好喜欢,好想就这么一直黏着爹。
因为这股灵气,琥珀逐渐又变回人形,她的伤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此刻,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扬夜坐在椅子上倾身亲吻跪在面前的琥珀,而她的双手并没有闲下来,直接往他的腰间一揽,更甚,她愈吻愈深,干脆站起身来坐上他的腿,由被动改为主动,毫不懂得自制。
她真的好喜欢爹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她最爱的红烧蹄膀,爹的嘴也十分柔软,让她很想继续“吃”下去。
扬夜同时迷恋着琥珀的气味,那是离他最近的味道,融合了彼此的特殊气息,五十年了,他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即使失去双眸也不会忘记这个味,因为有一半是属于他,另一半则是琥珀──他最宠爱的小老虎。
她是他的琥珀,他最爱的小虎儿。
他对她的眷恋愈来愈深,愈来愈不能没有她。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彷佛都遗忘最初的目的,完全沉醉在这个不应该有的亲吻之中,直到琥珀恣意伸出舌尖想探入他的嘴里,扬夜才自这个魅惑的迷梦中惊醒。
他一脸震惊注视着琥珀,心想自己原本只是过气给她,怎么会走了样?!
琥珀轻喘,氤氲的水眸带着浓浓的不解直瞅着扬夜。
差点铸下大错,扬夜连忙起身,将琥珀抱回床上,替她盖妥被子,故意不再看她。
“虎儿,妳的伤势应该稳定了,灵气会暂时维持妳的人形,妳不用刻意想变成人,这段时间妳就维持老虎的姿态才好得快,懂吗?”他暂时不想再看见人形的她,因为那会使他分心。
“爹,以后你能再用这个方式给我灵气吗?”她好想再吃一回爹的唇。
蓦地,扬夜脸色整个红了,幸好是背对琥珀,要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窘况。
“那个……以后再说,晚了,妳早点休息。”
轻轻关上门,扬夜为了让脸上的滚烫消失便走到屋外吹冷风。
夜里冷了,他没什么感觉,只希望胸口的震荡能够尽速平息下来。
他是琥珀的爹,怎能对单纯的她存有如此低俗的遐想,真是一点都不配为人爹,对于提早让她成精这件事,他现在终于有一丝丝后悔了,一切都得怪他粗心大意。
他太宠琥珀,宠到付出了过多的感情,本以为能以父女的身分设下到此为止的界线,怎知不过一个亲吻而已,差点就让他万劫不复。
他的指尖抚上唇,根本尝不到琥珀嘴里的血腥,反倒是沾了浓浓的甜味……适才,若非琥珀动作太强烈引他回神,假如刚才由自己继续主导下去,他几乎有想侵犯琥珀的冲动了。
唉……这样怎么当爹啊?
惭愧惭愧。
冷风捎来,吹动了他的衣襬却吹不散萦绕心头的困扰,只因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阻止这有可能产生的混乱──他永远永远都不能爱上琥珀。
关上大门,他决定暂时离开这团乱。
他来到白天让自己的手险些又染血的地方,本想来替那只可怜的小羊收尸,没想到根本不见尸体,顺着血的腥味,他走入树林间一处隐蔽之处,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土堆。
琥珀……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必定是既伤心又困惑地造好这个坟。
这件事错不在琥珀,是他失去冷静,方式过当了,或者……又该说是因为自己始终忘不了那件事,才会没有分寸,如果那时琥珀没有喊醒他,只怕又会再错上一回,幸好,一切还能弥补……
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是最痛的折磨,他再也不想承受一回,再也不愿……然而每当他闭上眼睛,那一幕残忍始终提醒着他曾犯下的错──无法挽回。
这折磨大概会跟着他直到没了呼吸为止吧?
轻轻叹了气,扬夜忽然施展能力,让小羊的尸体自坟里浮上半空,下一瞬,小羊无声无息化为灰烬,骨灰落入他手中。
“抱歉,琥珀不该那样伤你,但那是她的本性,如果你有怨就来怨我,有仇也来找我,我愿意代替她偿还她的错……这是我们族里对死者最后送行的方式,希望你一路好走,早日投胎。”语毕,他扬手,骨灰顺风而逝。
风带走了一切,他的叹息却停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