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缓地吹着,扬起阵阵草浪,远处捎来熟悉的气味。
它刚一睁开眼,琥珀的身影便映入眼底。
她哭得梨花带泪,令人万般不舍。
“他、他好过分,既然是你亲弟弟,怎么可以伤你伤得这么重?”雪泣只叫她来这地方找扬夜,并没有告知他真正的身份,然而第一眼她便认出是他了。
原来雪泣已经说了啊……其实也好,有些事确实也隐瞒不了多久。
琥珀抱起受伤的它,不舍地抚摸它白皙的毛,一会儿后,抬起它的脸,嘴对嘴过气给它,即使它欲反抗也无能为力,直到感受到它体内紊乱的气稍有平缓,她才放开,此时眼眶的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流淌。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明白原来扬夜不是虎,是羊。
除了过去的事情以外,虎与羊天生就是敌对关系,她实在不知道这五十年来扬夜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照顾杀害他爹娘,并造成他必须离开族内的敌人,即便凶手不是她,她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能够减轻心底的遗憾。
而且更可恶的是,她竟当着扬夜的面残杀了那只无辜的小羊……此时,她终于能体会那时扬夜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了,是她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为什么不跟我说?如果我早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我居然无知地想杀害你的同类……扬夜,对不起、对不起……”假使她能够在细心一点,应该也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她太愚蠢了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傻丫头,这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单纯不愿说而已。
“最初决定要照顾我的时候一定让你伤透脑筋吧?一直不想让你为难,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是个烫手山芋,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该怎么回报你?”原来她所得到的付出是扬夜心底的苦,她却傻傻没有察觉,一味接受他的温柔。
真的是太笨太笨了。
扬夜再也不想听她自责,毕竟这件事是他执意,根本不关她的事情,因此费尽力气变成人形。
“虎儿,不关你的事情,当初是我决定要照顾你,我不说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的身份,也认为没有这必要,不管你是什么,我一定会照顾你……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爱上你,这是唯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发展,所以无论雪泣对你说了什么,你无须介意。”他捧着她的脸试图安抚她受伤的心。
他呵疼了五十年的情人,怎舍得见她落泪。
“虎儿,别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真的好愚蠢,就像雪泣一样,根本不懂他的用心。
“唉,我不喜欢听你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别哭了,好吗?”
她的泪似刃,又割在他身上。
琥珀闻言,吸了吸鼻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样才对,你是新娘,只能哭呢?抱歉,我来不及赶上今晚的婚礼,延个几日好吗?”
“无妨,就是没有婚礼也无所谓,在我心底,你已是我的夫了。”
打住的泪水有缓缓滑落,琥珀抿唇,下一刻,她一扑进他怀里。
扬夜一面抚着她的头,一面笑叹:“比起老虎,白羊确实无用了些,不仅弱小还不太会自保,这样的我或许没有什么能为,但我对天起誓,只要我仍一丝犹存便有保护你,直到气尽为止。”
不、不……她不值得他这般付出,一点都不值得啊!
为何扬夜就在身旁,她会一直想哭?
为何她心痛难耐,感受不到半点幸福?
他人就在眼前,她却觉得两人离得愈来愈远……
琥珀将再次变回原形的扬夜带回屋子里,照顾他到清晨,然后交给天啸。
“请你帮我好好照顾扬夜。”
“为何要走?”他这旁观者最清楚这傻虎有多爱躺在床上的男人。
“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待在他身边。”
“有没有资格可不是你判断,是他。而且你昨日不是还相当坚持要嫁个扬夜为妻,怎么没多久便改变心意?”
琥珀的眼眶依然湿润,哭了整夜的她,此时几乎快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他的心受伤,我可以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陪他度过痛苦的时刻,他如果病了,我能照顾他直到他恢复健康,我更能确信只要有我在,他将不会再孤独,然而……一想到造成他必须离乡背井的凶手竟是自己的同类后,我、我……再也不敢奢望了。
死别的伤终究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但是永远回不了自己的故乡,见不得亲人,这种生离,我不忍心让他一个人背着,纵然有苦也该和自己的手足在一块,我不想扬夜最后憎恨我……我希望他离开我的时候能记得我们过往的甜蜜。”至于孤独,她一个人可以慢慢啃噬,反正早在她失去娘的时候便有了注定。只是这个注定来得晚些。
扬夜从不说,她却清楚他的眼神明明那么哀伤,他的心明明渴望回乡,她不行也不能成为他的阻碍,让他回不了故乡。
因为如此,原本坚持要嫁他的念头顿时如风中残烛,最后一刻熄灭了。
最有资格留在他身旁的人,不是她。
“你能舍得吗?”这傻虎。
“不舍得也要舍得,这样对他最好,我平白无故接受他疼爱了五十年,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只有这个,如果连让这点小心愿都无法帮他达成,我根本不算爱他。”
“你这样真的太傻了。”
她苦涩地笑着,“谁叫我本来就是傻虎。”
琥珀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屋子,小白羊看见她,连忙跟在她身后。
“小黑,你和我本不同族,你该留住他身边。”
小白羊却执意要跟着她,最后琥珀只好带着它。“好吧,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会孤独了。”扬夜身边有了雪泣,小黑跟了她,正好。
往后,她真的必须学着独立了。
脚步愈来愈沉重,抹去最后一滴泪,她强压不想回去的冲动,不再回头。
不知走了多久,夜色深了,明月高挂山峰。
她在一棵大树下落脚,小黑趴在脚边,她抚摸它的毛,目光远眺着那抹昏黄的孤月。
“小黑,你说等我们走到最西边能不能摸到天顶的月呢?等我到了最西边,扬夜是不是就能回来他的故乡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不该由他独自承担,我跟在他身边只会成为累赘,所以我离开最好……如此一来,他便能回去故乡了。”
没错,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有她,扬夜才能找回过去的日子,她不要成为他挂念的牵绊。
即使一个人,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即使会思念,她也会学着放在心底。
可是、可是……她现在却已经满足想念了,几乎快要溢出她的胸口。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有办法捱下去吗?
“唉。”
夜色寂静,回应她的是小白羊的叫声。
“咩咩。”小白羊叫不停,接着起身走向前方的黑暗。
“小黑、小黑?”琥珀不解它的动作,追了上去,走了十来步,她看见小黑,也发现一个不该出现在面前的身影。
她哑口,声音仿佛被夺走,说不出半个字。
“连小黑都知道该有我陪同,难道你会不清楚吗,虎儿?”
一声轻唤宛若一抹旭光,叫软了她的心,刚堆积起来的意志力顿时崩毁殆尽。
“……你怎么会?”
“你带着小黑自然脚程慢,是天啸送我过来。”
她离开你了,快去找她吧,我敢保证,你若失去她,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了解你的伴侣了。
这是他一清醒,天啸便对自己说的话,他当然清楚琥珀有多珍贵。
“你不该来。”思念的人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她却无法靠近。
“你是我的伴侣,我来找你有何不对?”妻子是人间的词汇,“伴侣”才是他们对另一半真正的称呼。
漫漫岁月,相知相随的是唯一的伴侣。
“我不想让你回不了故乡。”
“死别的伤终究会淡忘,那么生离的痛呢?你要我一个人尝吗?”他的渴望来自想念,但在离开之后,他便断了再回去的念头。“你正做着和我相同的事情,当年我也以为这样对雪泣最好,扔下他一个人面对其他族人,现在我才明白他的心境,被留下来的人不见得好,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才是正确的决定,所以……别走。”
“你会后悔。”
“如果会后悔,我也不会选择你了,坦白告诉你,我从没想过回去。”他朝她缓缓伸出手。“虎儿,你真舍得离开我吗?”
当然不舍得。
她好想投入他的怀抱,她想念他宠溺的微笑,他温柔的呵护,他指尖轻柔的抚触以及他足以令自己安心的拥抱。
当指尖碰触的那一刹那,一股暖意流窜全身,止不住的激动令她扑进他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
“我真的可以留住你身边吗?”
“当然了,我的虎儿。”他十分庆幸自己清醒得早,要不恐怕将会失去她。“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