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八点多,一般人都已用过晚餐,不是守在电视机前就是三五好友到闹区去压压马路、唱唱歌什么的,可安婕莹母子三人却依然逗留在南京东路汇德大厦五楼的海丰实业办公室里焦头烂额地处理公事。
“他妈的!”
封宗平倏地怒咒一声,将手中的卷宗扔到地上,正忙着打计算机的封宗璇和整理资料的安婕莹,还有拟定计划书的谷超同时猛抬头皱眉瞪他。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了?!”安婕莹没好气地说。
“别忘了大家都是在为你的公事忙,无论有什么怨气,最好少发泄在我们身上!”
“妈的!已经退了第三次了,我怎能不气!”封宗平怒骂。“我就不明白,一切都照他的意思去规划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够吸引人?他妈的他本身就不够吸引人了,还想自己的产品能有多吸引人!”
安婕莹蹙眉去捡来卷宗瞧了瞧,这一看,眉头不由攒得更深了。
“泛力?泛力不是一向对我们的企划都非常满意吗?甚至还跟我们签长期合约呢,怎么会退回来哩?”
封宗平无奈叹气,脑袋疲惫地往后靠向椅背。
“过去我们都是拿封氏的企划书给他们,他们才会跟我们签长期约。可从我被赶出封氏后,封氏的企划书就再也拿不到了,所以只好自己来喽,结果……”
他重重捶了下扶手。“该死的不管怎么样!泛力就是不满意,一退再退,真他妈的混蛋!”
安婕莹略一思索,正想说什么,封宗璇却扬了扬会计表抢先发言。
“二哥,三个月前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三重那家工厂之后就剩下一百五十万不到了,接着又陆续应付到期票,现在差不多都用光了,可是还有好多票没付……”她瞪着支票本存根直皱眉。“以前我们都是从封氏那边调款暂借过来,可是现在你不在封氏工作,我也被调到市调课,根本没办法作什么手脚了。”
脸色阴鸷到极点的封宗平冷冷道:
“我们收的票呢?”
“小笔的已经到期了,但还不够,大笔的都还没到期。”
“妈的!”封宗平再次咬牙切齿地咒骂,顺便又捶了扶手一记。
封宗璇却似乎还嫌封宗平的脸色不够乌黑,依然滔滔不绝地把所有麻烦一古脑儿全都倒出来。
“还有我们订的机器已经到了,货到收款,给他们的票也只能开一个月,这都是合约书上注明的,但是……”封宗璇又瞥一眼收据。“就算不管其它需要兑现的支票,这笔款子我们也是绝对凑不出来的。”
接着她又翻出另一张单据出来。
“复生表示前款末清,下一批货若是现在就要出就得付现。”
又一张。
“允良说前两批货全都有瑕疵,他们要退货退款。”
再一张。
“开阳的企划书已经连退六次,他们不愿意再与我们公司合作了,所以要我们把……”
“你够了没有?!”
好阴森恐怖的声音,好冷酷凶残的神情,不但吓得封宗璇咽回了剩下的话,也令安婕莹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后才戒慎恐惧地呐呐道:
“别急,宗平,我们还是可以想办法……”
“想办法?”封宗平冷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你过去想了那么多办法又有什么用?全是狗屎!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他妈的一开始就该听我的话杀了封宗翰,我们就不用窝在这里一个头两个大了!”
“我们是要动手了啊,”安婕莹忍耐着说:“是他先出了车祸才……”
“我说的是在他昏迷时!”封宗平咬牙道。
安婕莹摇摇头。
“你也知道那起车祸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怀疑我们,虽然明明是他自己为了闪避一只猫出车祸,人家还是认为凭他业余赛车手的驾驶技术怎么可能闪不过一只猫而怀疑是否别有因素,连警察也频频传我们去问话,有没有派人跟踪或监听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在那种状况下,我们能下手吗?”
封宗平攒紧双眉。
“是别人下手,又不是我们自己动手。”
“那也要联络对方吧?”安婕莹辩驳。“要是警察或桑家那边,甚至于谦都有可能派人监听跟踪我们,我们又不精通这一行,而对方也不是真正的杀手,哪值得什么人不知鬼不觉的联络方法,届时我们岂不是要自投罗网了?”
封宗平无语。
“而且根本没人知道他醒来后就自己跑不见了,这也无从下手吧?”安婕莹又说:“之后的情形你也清楚不是吗?他一回来我们就想动手了,谁知道我们请来动手的人却莫名其妙退回订金拒绝动手,又找了两个人也都是先收了订金再反悔,接着海丰就开始出麻烦了,大家搞在这里,哪还有时间去顾及其它?”
安婕莹长叹。
“当初是为了小璇和谷超才开了这家公司,没想到现在变成我们唯一的底了。”
“还有封氏的股份嘛,妈,我有百分之十,你和二哥各有百分之五啊,光是领分红就够我们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嘛。”封宗璇提醒。
封宗平嘴角一撇,冷哼一声。
“女人就是短视,你不会去问问谷超他是不是做个小职员、花你的分红就满意了?”
封宗璇依言瞥眼过去,却只见谷超同样一脸不爽、双唇紧抿,问都甭问了,明摆着就是不愿意。
“那怎么办?”
封宗平沉吟了好半晌才冷冷道:
“最好,也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杀了他。”
“再找人?”安捷莹问。
封宗平顿首。
“再找人,若是真找不到人就自己动手,反正一定要宰了他,否则我们就没什么希望了。”
安婕莹闻言,不由惊喘一声。
“自己动手?老天!要是被抓到怎么办?”
封宗平抚抚下巴。
“他那么爱开快车,再出次车祸也不算什么吧?”
他阴险诡诈地抿了抿嘴。“到修车场找条即将断裂的煞车线帮他换上,警察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安婕莹恍然喔一声。
“对,对!只要换煞车线时小心一点别让人瞧见,就没人能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那就毋需再找人了吧?”谷超首次发言道。“他的车子那么多,找一部他不是天天开,却又三不五时会去玩一玩的车子动手,我们再立刻出国,等他出事时我们根本不在台湾,这样怎么赖也赖不到我们头上来吧?”
“嗯、嗯,有道理,这样就更完美了!”封宗平连连点头赞许,继而又问:“那海丰你认为该怎么处理比较合适?”
“一是直接放弃,反正将来接了封氏后,海丰就不算什么了。”
封宗平颔首。
“还有二吗?”
“二卖掉你们封氏的股份来救海丰,反正将来掌握封氏后,有的是机会夺取更多的股份。”
“那就放弃,”封宗平不假思索地决定。“不用那么多啰嗦了。”
“我也是这么想,”谷超同意道:“这样我们才能专心处理真正重要的事。”
封宗平满意地笑了。
“OK,据我所知,封宗翰平日都是开那辆拉风的BMW敞篷车,但每个礼拜也总会有一两次开另外一部……
☆ ☆ ☆
火焰般的保时捷在市民大道高架桥上风驰电掣,刚听到隐约的引擎声,它便已如狂风暴雨般飘驰而过。
在这初冬冷夜里,在这更深无人车时分里,封宗翰实在忍不住要品尝一下极速的刺激感。特别是他在八、九个钟头前才刚举行过订婚宴替婉竹戴上了订婚戒指,并敲定两个星期后举行结婚典礼。接着又是于谦他们为他举行的告别单身派对,酒意助兴下,更禁不住要溜出来实际表现一下心中的欢欣雀跃了。
在这条还算满直的高架桥上飙车,以他业余赛车手的技术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实在不怎么过瘾;但在台湾这种地窄人稠的空间中,能这样随便飙一飙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远远瞧见红绿灯微芒闪烁变换,他本能地轻轻踩下煞车……
咦?他蹙眉,再多用了点力在脚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着,同时全力踩下煞车……
在车子穿过工事围栅笔直撞上推土车之前,他脑海里最后一个疑问是:妈的,我不是已经派人盯紧他们了吗?怎么他们还有机会下手?
☆ ☆ ☆
封宗翰垂头丧气地瞪着面前那个高大的男人,那个将他从小虎身上送回自己躯体,此刻又将他抓了出来的男人。
“我的时候到了吗?”
高大男人——负责人类灵魂的接引大使者安德列微微一笑。
“是的,你的时辰到了。”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防备得很周详了,人家却还是能逮着机会害他。
“该死!”封宗翰更沮丧了。“我才刚订婚,而这个女人才是我深爱的女人,居然我的时辰就到了?真他妈的该死!那你们当初就不该让我碰见她啊!要是当初就让我死了,我顶多不太高兴而已,现在……现在我是他妈的火大!”
安德列笑得更深了。
“你本来就不应该碰到她,她也不应该是你的伴侣,但既然是我们这边的错误,导致这不该发生的一切发生了,所以我们同样要改正补救。”
封宗翰狐疑地瞟着他。
“你打算如何改正补救?”
“你说呢?”
“我说?”封宗翰指着自己的鼻子。“废话!我当然是希望你们让我回去和我的小青苹果在一起,我也不要求能再多活多久,只要让我们能一起死,一起向你们报到就行了。”
安德列有趣地看着他。
“那原本该娶她的男人怎么办?”
“原本该娶她的男人?”封宗翰倏地眯起了双眼。
“她爱他吗?”
安德列摇头。
“不爱,无论有没有碰上你,她都只爱你一个人。”
封宗翰闻言,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去!那你还硬要将他们绑在一起?叫他去娶一个爱他的女人嘛!”
“没有人爱他,他是个老怪物。”封宗翰刚一瞪眼,安德列忙接着又说:“她们结婚后不到一个月他就死了。”
封宗翰愣了楞。
“喂!你耍我是不是?既然他们结婚不到一个月那男人就嗝屁了,你干嘛一定要他们结婚啊?”
安德列指着上面耸耸肩。
“狗屎!”封宗翰臭骂。“你们不都是祟尚爱讲慈悲的吗?神爱世人,神是慈悲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怎么反而要拆散爱人去凑合怨偶呢?”
安德列双眉倏扬,继而猛一点头。
“好,这的确是个好理由!OK,如果这真是你要的,我可以送你回去,等三十七年后到了她的时辰之时再来带你们一起走,这就是我们对你的补偿,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封宗翰眉开眼笑地说。
“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彻底抛弃过去那种无神论的观念,我会每个星期都到教堂哈啦两句,再去庙里烧烧香……”老实说,他到现在还搞不太清楚对方到底是那一国的,只好拢总讲进去了。
“……同时也要替各位广作宣传,特别是当我们的时辰已到,而你们来接引我们时,我们更应该誓死追随、永不背叛!”
他挥舞着双手,慷慨激昂地说着,安德列却是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真的,我发誓!”封宗翰忙举手发誓:“现在我对诸位神抵祟仰之心,就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我……”
“好了,好了!”安德列拍拂着身上的鸡皮疙瘩。
“不要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封宗翰闻言,立刻堆起了满脸谄媚笑容。
“嘿嘿,既然你听够了,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 ☆ ☆
“有了,有了,又有心跳了!”
“老天,这……这简直是奇迹啊!”
“快,快!大家动作快一点,不要让伤患又失去心跳了!”
☆ ☆ ☆
手术室外,婉竹一家人守候着,于谦和莫清风则在稍远处和韩警宫低语。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于谦承认。“但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应该还不至于醉。而且我们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清醒,并没有酒醉的迹象,脸很红,但神智确实很清楚。”
韩警官轻蹙眉。
“我们也找到一位目击者,他指出封先生的车子是高速冲向工地围栅,似乎完全没有减速的企图,几乎像是自杀。如果封先生如你们所说的并没有醉,我们也可猜测他或许是半醉的程度,即使是那样,封先生也该会在最后关头明白自己的处境而试图踩煞车才对,这样就跟目击者所说的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莫清风谨慎地问。
“我现在还无法下判断,但我会叫人员详细检视车子的机能状况。”韩警官暗示。
“那就麻烦你了。”于谦感激地颔首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总裁在十个月前也出过一次车祸。”他同样暗示。当然从封宗翰口中他知道那次车祸纯粹是意外,但只有如此暗示,警察才会更加紧去追查。
“封先生不是说那次车祸是意外?”韩警官疑惑地问道。
“可是很多意外不都是人为的吗?”于谦反问。
韩警官又皱起了眉。
“说的没错,的确有很多意外是人为的,特别对象若是像封先生这种人物时。”
“你明白就好了。”于谦满意地点点头。“我想不用我提醒,能从我们总裁死亡中得到利益的有哪些人吧?”
“嗯,我看看……”韩警官立刻翻动记事本。“封先生的继母、异父异母弟弟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对吧?”
“是,没错,我们总裁才刚订婚,所以只有他们三人能得到我们总裁死亡后的利益。”于谦应道。
“还有,”莫清风接着说:“也许你会想知道我们总裁的弟弟在几个月前才被我们总裁赶出封氏。”
“哦?”韩警官蓦地挑高浓眉。“为什么?”
“因为他手脚不干净。”莫清风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自己私底下开了另一家公司,竟然利用封氏的资料去作自己的生意,又偷封氏的企划书去给自己的客户,更盗用公款给自己的公司周转,最后还趁我们总裁昏迷时调换自己的亲信到封氏上班,预备趁机掌握大权霸占封氏。”
韩警官顿时沉下了脸。
“这么说来,他们的嫌疑相当大喽?”
“这点当然要由经验丰富的韩警官来判断,我们是无法决定的,我们只能提供资料而已。”莫清风很聪明地将高帽子戴在警官头上。
韩警官很受用地用力点头。
“当然,我们是专门人员,这种事自然只有我们才能做最正确的判断。”
“还有另一些事……”莫清风故意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该不该说?”
“当然要说,”韩警官不假思索地应道。“任何线索我们都会需要,即使是猜测的也可以。”
“这并不是猜测,而是……”莫清风瞄一眼于谦,于谦轻点头,他才继续说道:“我们总裁并不太想让人知道。”
“为什么?”
莫清风又望向于谦,于谦无奈地长叹一声。
“其实我们总裁自己也知道有人想对他不利,因此特地派人暗中监视他们。”他顿了顿。“结果发现他们陆续找了好几次人想对我们总裁动手,总裁应该报警的,可他们毕竟是总裁的亲人,总裁并不想见到他们进监牢,所以便叫我们私底下和那些人交易,请那些人取消那些恶毒的交易,总裁是希望他们会在一再失败下自动放弃这种狠毒的阴谋。”
他摇头。
“结果他们还是不肯放弃。”
韩警官的脸色愈来愈肃穆。
“我了解了,那他们现在呢?”
“两天前到英国旅游去了,预计半个月后回来。”
莫清风说。“可能是避风头吧,我猜。”
“很有可能。”韩警官点点头。“这叫不在场证明。”
“不知道警官认为他们是请人干的还是自己动手的?”于谦一步步将警官带入他预设的想法中。
韩警官沉吟了下。
“嗯,这点还很难判断,我查清楚了再通知你们。”
于谦和莫清风互视一眼,四眸中同样带着满意的神采。
“那一切就辛苦韩警官了。”
“这是我们的责任。”
送走韩警官后,于谦和莫清风也来到手术室前等候。没有人出声,只是满脸忧虑地等待着。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几乎像是过了半世纪之久,手术室门终于打开,医生拆着口罩走出来,一群人立即蜂拥而上。
“哪一位是伤患的家属?”
大家面面相觑,于谦立刻往前站前一步。
“总裁的家属不在国内,但这一位……”他指着婉竹。“是总裁的未婚妻柯小姐。”
医生瞧了瞧一脸忧惧的婉竹。
“嗯,伤患情况仍然很危险,但他年轻有本钱,如果情况持续稳定下去,应该能熬得过去才对。”
婉竹闻言,心情蓦然一松,跟着就双膝一软险些跪了下去,还好周素宜一直扶着她才没让她瘫痪在地上。
“我……我能看看他吗?”
“他正要送入加护病房,你可以到那边等侯。”
医生看了看其他人,又追加了一句:
“只有你可以进去。”
☆ ☆ ☆
两次星辰日月轮转,又是晨曦初起时分,璀璨的霞光引不起婉竹欣赏的兴趣,她专注地看着值夜大夫为病人作最后一次检视,之后他便可以回休息室等待下班回家了。
但她还不能,没有看到封宗翰醒来,她是绝不会离开他身边的。
心跳正常、血压正常、呼吸正常……一切正常,情况十分令人满意,现在只要等待他清醒过来就行了。
大夫送她一颗定心丸后就离去了,她回到病床边与特别护士遥遥相对。轻轻握住他的手,再轻轻在他的手背亲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好起来,宗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开心地想着。
再次见面,第一天他就说要和她结婚,他绝不会食言的。凡事他都以游戏的眼光去看待,唯有婚姻之事是如此的慎重,他也不会自己去破坏自己的原则的。
再亲了一下后,爱怜的眼光开始在封宗翰身上游移不停。
多惨哪,浑身都是伤,连那张完美的脸蛋上也多了一条割伤,就在右眉上方,深深的一条,痊愈之后想必仍会有一条明显的疤痕,让他在俊帅之外再添一个酷字。
想到这里,她不觉失笑。
算了吧,就算下辈子再投胎他也不会是酷男。一个整天蹦蹦跳跳、随时都笑嘻嘻的人怎么有资格配上酷男的封号哩?
她摇摇头,再望向他胸腹部紧扎的绷带。
医生说他胸腹部被扯开了一个大洞,就是这个大洞让他停止了心跳,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在停了十分钟,连医生都放弃之后却又自行恢复了跳动,医生说简直是奇迹。
真像哪,真像小虎当初的情况。它也是腹部一个大洞,什么肠肠肚肚全都跑出来了,方大哥直说需要奇迹才能让它活下去,结果它真的活下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轻叹。小虎,好久没想到它了,从封宗翰缠着她开始,但是她并没有忘了它,那只曾经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一隅的虎斑猫,她只是没有时间去想到它而已。
封宗翰像最典型的霸道男人般强硬地进驻她的生活中,而且野蛮地占据她所有的时间。就像小虎一样,它总是理所当然地让她侍候,在家中时也总是要她陪它玩,就算看个电视也要趴在她怀里看。
想想,小虎和他还有好些地方相似哩。譬如,他们同样爱玩爱闹爱整人,同样嚣张跋扈,同样爱吃火龙果布丁、牛排、芒果等,吃东西同样囫囵吞枣,一点形象都没有;也同样爱在睡前洗澡,爱趴在床上,爱看同样的电视频道、同样的报纸刊目。
更有趣的是,他们同样老是喷鼻血……
一想到这个,婉竹便蓦然愕住了。
不会吧?!
可是……婉竹不觉攒起了眉头开始仔细回想。
一开始他给她的感觉就好熟悉,他的眼神跟小虎又是那么的相似,他们彼此也都很了解对方的习性。
他还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知道她秘密物品的藏匿处,也知道大小皮的骨头和大小毛的死老鼠藏在哪里(她都不知道呢)。本是见面不相识。隔了三年后却又突然认得她了,而且还知道她爱他!
再加上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我已经跟你睡习惯了。”
“以前都是你帮我洗澡的。”
“当初要不是你的善良,我早就变成活死猫啦!”
“有些事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一定会相信,所以最好是你自己慢慢去发掘。”
不是吧?!
宗翰=小虎?小虎=宗翰?!
这……不是太夸张、太匪夷所思了吗?
但是……他也曾经告诉过她,上次车祸他清醒之后,因为四肢不听使唤所以依然假装昏迷,直到稍微能动后才逃出医院,而他所说清醒的那一天正好是小虎死去的那一天……
是巧合吗?或是……
想到这里,婉竹盯着双目紧闭的封宗翰,全身不由自主地抖过一波震颤,嘴里更情不自禁地脱口道:
“小虎,是你吗?”
她并没有期望能得到什么,回答,但,奇迹似的,她握着的手居然反握了她一下。
抽了口气,婉竹反射性地垂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手,期待他再一次的反应来证明她不是错觉。她并没有等多久,他又握了她一下,她再一次反射性地将视线迅移到他脸上,旋即倒抽一口气。
“宗翰!”
婉竹的惊呼声惊动了特别护士,她立刻扔开杂志跑过来,只一眼便猛按铃,随即展开各项检视。
婉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特别护士的骚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封宗翰身上,她的视线与那双微带笑意的目光紧紧相缠。
“是你吗,小虎?”她试探的轻问。
封宗翰的眼睛眨了眨,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含着呼吸管无法讲话,只能再一次握了握她的手。值班大夫冲进来,婉竹毫不理会,只兀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吧?!”
封宗翰挑高了眉毛,手里更用力地握了握。
“是小虎?”婉竹声音倏地提高了好几度。
这次封宗翰轻微得几不可辨地点了下头,同时,值班大夫想推开婉竹替病患作检视,却只听见婉竹突然高八度地尖叫起来:
“那我不是全都被你看光光了!”
值班大夫和特别护士愕然瞪着脸色通红的婉竹,后者的视线依然紧盯住病床上刚清醒的患者。
封宗翰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婉竹敢发誓,如果能够的话,他肯定是要得意地狂笑不已了!
☆ ☆ ☆
当封宗翰终于移去氧气罩并转出加护病房已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忍耐了好些日子的婉竹终于有机会让卡在心中的疑问尽情出口。
“你真的是小虎?”
在特等病房中舒舒服服地睡饱一顿好觉后的封宗翰,几乎是刚一睁眼就听到婉竹迫不及待的追问,既不可思议又怀疑。
他瞄一眼病床边柜子上的开水,不用开口,婉竹立即倒了杯温开水用吸管让他吸了好几口,他又吁了口气后才轻笑道:“是啊。”
“是啊?!”婉竹惊诧地瞪着他。“可是……怎么会……”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让任何人来告诉我我都会当他在放屁。”封宗翰伸手抓来她的手握着。“可这却是我本身的遭遇,我实在不得不相信……”
接着,封宗翰开始娓娓道出一个糊涂接引使者是如何让他成为一只可笑的猫咪的详细经过,之后的事他也毋需赘述太多,婉竹从—开始就是小虎最亲密接近的人,小虎的事她比谁都清楚。
从头至尾,婉竹始终保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老天,这实在是……”
可在他刚说完,她正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惊诧异时,封宗翰却又紧接着告诉她这回车祸他险些荣登天界座上客之事。听着听着,婉竹从反抓住封宗翰的手到紧紧握住……封宗翰几乎要忍不叫住痛了,所有的震惊也随着他的叙述而渐渐转变为恐慌。
还是忍不住硬扳开了她的手,封宗翰这才抚慰地拍拍她的手道:
“放心,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他还答应我三十七年后再来带我们一块儿走呢。”
婉竹依然忧虑地瞪着他好半晌。“你……确定他……”她咬着唇呐呐道。“不会改变主意?”
“我想应该不会吧,住在天上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话不算话呢?”封宗翰双眼往上瞟了瞟。“可是我答应他每个星期要上教堂听道、到庙里烧香,这点也得做到才行吧?”
“当然要去!”婉竹猛点头。“一定要去!天天去都行,我们还可以捐献、做义工,也可以建新教堂、修庙宇,提供……”
“停!”封宗翰可不希望她说得太尽兴,结果就是干脆叫他去当神父,自己则跑去做尼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总也要等我好了再说吧?”
婉竹又点了点头,可一忽尔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他真的不会再来找你了?”
“会,”封宗翰抚了下她的脸颊。“三十七年后,OK?”
婉竹这才放下心来,她温柔地笑笑,替封宗翰将被单往上拉了拉。“再睡一会儿吧,这样好得快一点。”
“好,”封宗翰徐徐合上双眸。“不过你要替我通知一下子谦,叫他明天上午来找我。”
“为什么?你们要谈公事了吗?”婉竹讶异地停下拍拂被单的手。“不好吧?你才刚从加护病房出来耶。”
又睁开了眼。“放心吧,我觉得很好,”封宗翰安慰道。“何况有些事我们必须尽快讨论一下才行。”
婉竹不满地噘了噘嘴。
“还有什么事比休养还重要的?”
“我防备得那么严密,他们居然还能得手,这表示我们光防备是不行的。”封宗翰微微蹙眉。“特别是我不希望他们错伤了你,所以我必须尽快想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行。”
“那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婉竹不以为然地说。
“不能等你好一些再……”
“小姐,要等他们回来再动一次手吗?”封宗翰叹道。“我应该是不会死啦,可也不想成为植物人或残废呀!”
婉竹啊一声,再无言语。
“懂了吧?我必须在他们回来之前想出办法来,否则谁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又来一个破釜沉舟或两败俱伤的馊念头。”
婉竹张了张嘴,最后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封宗翰拉来她的手亲了亲。
“别担心,我也想早一点痊愈,所以不会太累着自己的。”
婉竹默然片刻后才轻轻颔首。
“那你得答应我不会勉强自己。”
封宗翰举起手。
“我发誓!”
“好,那就赶紧睡吧。”
婉竹说着,再次帮他拉好被单,又转身去将窗帘拉上。等她回过身来时,封宗翰居然已经睡着了,她再次无奈轻叹。
他为什么不能是个普通人呢?
☆ ☆ ☆
“疑点一,上个月车子才刚进场做例行检验,一切正常,之后你也不过开了三次,煞车线不可能这么快就自然断裂。”
于谦停了停,看一下封宗翰,而后者正握着婉竹的手合眼闭目静听他的报告。
“疑点二,警方在车盘底下找到许多油渍指纹,根据比对结果,有几个并非车厂中任何一位员工所有。
警方正继续进行包括我们所提供可疑者的核对,同时也预备到封宗平家里和谷超家里寻找他们两人的指纹。”
“结果呢?”
“尚未有结果,”于谦揉揉鼻梁。“因为他们都不在国内,所以要径行闯人他们的屋宅必须申请搜索状,检察官还未批示下来。”
封宗翰微睁眼哼了哼。
“这就是台湾警方的办事效率。”
“韩警官已经相当积极尽责了。”
封宗翰撇撇嘴。
“你认为呢?”
“应该是他们没错。”于谦迅速又肯定地回道。
“嗯,我也这么认为。”封宗翰握着婉竹的手紧了紧,希望能把安慰之意传给满脸愁容的她。
“你想他们接下来可能怎么做?”
“我的想法?”于谦说着,拉来椅子反坐下。“老实说,我跟清风研究过很久了。如果他们够聪明,即使在国外也应该时时注意台湾这边的消息,万一事情凸捶了,他们也好暂避国外另思对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得到的将是警方和我们配合发布的假消息假新闻,也就是封氏总裁生命垂危。”
“所以他们可能已经准备好香槟等待开瓶庆祝的时刻了?”封宗翰满不在乎地说,也再次紧了紧握着婉竹的手。
“没错。”于谦面无表情地颔首道。“当然,他们也有可能立时回国来表示一点‘焦虑’之意,但直到现在还没有,所以更有可能是打算按照预定时间回国,表示他们一无所知。而到时警方应该已经有些线索了。
即使还不能证明是他们,至少警方也会主动监视他们。”
“还有多久?”
“四天。”
封宗翰沉默许久后才又开口:
“你认为有办法可以使他们脱过刑责,又能得到足够的教训吗?”
于谦讶异的视线在封宗翰脸上绕了一圈而后垂下,他皱眉寻思好片刻后,终于抬眼摇头。
“没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
封宗翰苦笑了下。
“我就知道。”
“为什么?”于谦简单地问。
封宗翰长叹。
“小璇总是我妹妹,而婕姨和宗平是她的母亲和哥哥,所以……”
“但是包括你妹妹在内,他们都想你死。”于谦提醒他。
“我知道,但是……”他顿住,继而摆摆手道:“算了,反正我们都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让一切顺其自然下去吧。”
“可是到时候不管是下手者的指认或是他们自己动手的,都只会有一个人出来顶下所有的罪,其他的人,特别是老总裁夫人,无论是贪念蒙蔽理智也好,或是极思报复也罢,她仍然是相当危险的。”于谦警告道。
封宗翰微微点了下脑袋。
“这点我也考虑过了,要动婕姨就会伤害到小璇,所以我们只能……”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婉竹忍不住再次暗叹——
他为什么不能是个普通人呢?
☆ ☆ ☆
封宗平一下飞机就被警方请到警局喝茶。
车盘底下可疑的指纹经证实是他的。为了确定起见,警方先取了他的指纹去比对,再开始和他谈话。
刚开始他当然是一概否认,直到检验室传来证明指纹确实是属于封宗平的通知时,他又“忽然间”记起来他曾“好心”替封宗翰检查车子。
这种可笑的诡辩一秒钟也没唬过警方。两天后,封宗平正式被以杀人未遂罪名收押禁见并提出告诉。
他果然一肩承担起所有罪名。
一个星期后,焦头烂额寻求帮助的安婕莹和封宗璇才得以见到封宗翰,她们一踏入病房,封宗璇便向坐在轮椅上的大哥开口求援——
“大哥,帮帮二哥吧!”她蹲在封宗翰轮椅前哀求。
“你的关系好,请人去帮他说几句话吧。”
轻手拂去妹妹脸上的散发,封宗翰叹道:“当初你们商量如何伤害我时,你怎么没想到要帮帮我呢?”
封宗璇窒了窒,旋即又硬着头皮撤下漫天大谎:
“我们有啊,我们一直劝他,直到他答应放弃了为止。没想到他只是在骗我们放心而已,我们也没料到他会真的动手嘛!”
封宗翰冷笑。
“既然他如此处心积虑要我死,我干嘛还要帮他?放了他自由,好再来杀我一回吗?”
封宗璇再次哑口,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婕莹。
苍白憔悴的安婕莹踌躇了好半天,终于毅然开口道:“只要你这次肯帮他,我保证会劝服他不再对你有不利的心思。”
封宗翰斜瞟她一眼。
“是吗?可最希望我死的不就是你吗,婕姨?你没有鼓励他就已是阿弥陀佛了,我还敢指望你去劝他?”
“那都过去了,宗翰,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宗平能平安没事出来就好。”安婕莹咬紧了牙关说道:“我保证他不会再有任何歹念了,宗翰,你就帮帮他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封宗翰皱了皱眉。
“你当我是什么?总统吗?还能给他来个特赦不成?”他摇摇头。“婕姨,杀人未遂是非告诉乃论罪,是检察官提出告诉的,并不是我,也不是我说要收回告诉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我顶多只能影响法官减轻刑期,但韩警官告诉我宗平的态度很不好,一点悔意也没有,所以检察官还可能请法官从重量刑,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我怎么帮他?”
安婕莹不由傻了,水光在眸中隐隐浮现。如果连封宗翰都没办法,那还有谁能帮得了儿子?
封宗璇则双手搭在大哥膝上,依然不死心地哀求:“试试看嘛,大哥,试试看嘛!或者塞大包一点的红包
“小璇,别乱说话!”封宗翰蓦地低斥一声。“你想干什么?宗平一个进去还不够,你也想以贿赂罪尝尝牢狱的滋味吗?”
“可是要是你连试都不试……”
“我会试,”封宗翰裁口道:“如果减刑不成,至少也会让他在里头好过一点,让他担任一些轻松的工作。
只要他在里头不闹出伤人这种大事,我也可以保证在他服完一半刑期办理假释时,即使他的行为不够良好,申请也可以通过。但是……”他抬头望着安婕莹。“我有条件。”
安婕莹无助地望回他。
“你说吧。”
“在爸爸的遗嘱中已经清楚的写明,如果我没有妻儿,或妻儿也跟着我去世,就只有小璇可以继承我的遗产。”封宗翰垂下眼盯着封宗璇。“我要你放弃继承权,若有上述情况发生,届时我所有的遗产将会直接转到慈善机构去。”
封宗璇不假思索,立刻重重点下头。
“可以!”
封宗翰深深凝视她一眼,而后转动轮椅往后退。
“好,等你签完放弃遗产声明书后,我就开始去替宗平想办法,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等母女俩一离去,他便垮下肩头,疲惫地揉着双眼。
“天哪,在小璇心中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嘛!”
婉竹悄悄在他身前蹲下。
“可是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
他垂下揉眼的手注视她片刻后,微笑静静在他脸上浮现。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再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你也是我心中唯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