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梁舒打了越洋电话给在日本的友人。
“摩西、摩西。”
彼端传来低哑的男人声音。
“加藤,是我,舒。”
说着日文的她嗓音中有种甜味,“难得这次打电话给你,你没催促我长话短说。”
“好久不见啊!舒。”
“收到相片了吗?”
“收到了,”加藤顿了一下,“舒,这相片哪来的?”
“我的新任金主给的,要我贴身采访黑崎遥,怎么,有什么问题?”就是要有问题,这才有趣。
“不要接这个工作,舒。”
他开门见山的说。
“为什么?”
她的好奇心在这一秒被完全激起。
“明集团的黑崎遥不是普通的商人,你瞧一旁簇拥着他的人全是道上有名的兄弟。”
“加藤,我不是日本人,哪知道那些人的来路,你快给我说说。”急性子的人向来不喜欢陈晓东的歌——猜、猜、猜。
“舒,别贪玩,我是认真的。”
“加藤,我没有贪玩,我也是认真的,目前这还在评估阶段,况且我还没答应,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相片中左上角一脸凛然的家伙,跟右下方偏中的那个痞子大男生是谁?”
“左边的是皆川凛,他在明集团中没有实质的权力、职位,不过一路辅佐着黑崎遥,功不可没,黑崎遥阁下的烂摊子,都是他在后面收拾的,另一个就是你的目标——黑崎遥。”
原来那痞子才是黑崎遥。梁舒有些失望,原本她思忖着,如果目标是左上角那个,她将义无反顾的答应,因为他有一双漆黑忧伤的眼睛。
基于女人的直觉,她对那脸色凛然的男人的兴趣胜过一切。皆川凛,她记住了。
至于黑崎遥,痞者好色也,富家子弟成天玩乐,长得痞没啥特别,如果他是像左上角的皆川凛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她就会有兴趣认识他,至少带坏他会很有成就感。
“舒,我刚出院。”
加藤语重心长的说。
“出院?你怎么了,不会又是抢新闻飙车吧?”她揶揄着好友。
“错,我的技术是公认出名的好,我是被人打的莫名其妙。”
他的口气有着挫败,那是梁舒不曾听过的。
“谁打你?你又去采访什么大人物,竟然没有告诉我一声!”她埋怨。
“你在南极。”
他堵了她一句,“就是黑崎遥,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在追明集团的新闻。”
“加藤,原来你也有触礁的时候,我还当全日本没有人是你采访不到的。”她实在太讶异了,但这也更加深她对黑崎一家子的好奇。
“有什么头绪没有?”
“我已经大致把扑朔迷离的黑崎家成员底细摸清,但是有一个人的存在很诡异。”
“谁?”
快说、快说!
梁舒浑身细胞已经舒展开,对于这个任务,她益发的沉迷。
“皆川凛。”
“皆川凛?”
她单手支颚,“一个员工?或是有什么来头,他总不会平空从明集团中冒出来吧?会不会是黑崎家的远亲近邻之类的?”
“如果说他只是一名员工,偏偏他也住在黑崎家的大宅里,存在的地位很怪,虽然对集团付出心力,可是在黑崎家得到的待遇与付出不成正比,奴仆主子都避他如蛇蝎,倒也不是他高傲难相处,但他们总是刻意避着他。黑崎遥外出开会,乘坐的是豪华轿车,他却独自开着一辆二手老车,低低调调的出现又离开。”
“私生子?”
“我也曾如此揣测,可是他年长黑崎遥近七岁,若是黑崎明的私生子,凭他的能耐怎么会连个像样的职位都没有,在集团内他的权力根本等于被架空,即便连姓氏都与黑崎家无关。”
“那就是一颗棋子,与其让这个有能力的人投靠他人危害黑崎家的事业,倒不如留着用,一劳永逸。”
“不无可能。可是,黑崎明为什么会挑中他这颗棋子?难不成他是举办全国遴选出的?”
加藤戏谑的说。
“加藤,这回你帮不帮我?”
“舒,你又在打啥歪主意?”
他谨慎的问。
“也没啥歪主意,咱们好久没合作了,有没有兴趣?”她吊人胃口。
“舒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接下这个工作——”加藤在电话那端大喊。
“不是,我不接黑崎遥的采访,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我通常没啥兴趣。”
她表明立场。
“那就好。”
加藤松了一口气,“那你要找我合作啥?”
“咱们来查查那个皆川凛的底子,我觉得贴身采访的对象如果是他,一定更有看头。”
她兀自说得高兴。
“粱、舒!有胆你再跟我说一次!”她的话带给他如夏日惊雷的震撼。
他好说歹说就是想要说服她不要扯上黑崎家,可她偏偏想要招惹黑崎家身份最吊诡的皆川凛,真是胡来。
“我、要、贴、身、采、访、明、集、团、的、皆。川、凛。”她字字清晰的吐出口。
“舒,我说不准,这是我的线索。”
加藤在做困兽之斗。
“所以我邀请你一起来啊!加藤。”
她说得无害。
“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是会赔上性命的!”他咆哮着远在台湾的女人。
“加藤,你忘记我的三高原则了。”梁舒冷静的声音瞧不出太多心思。
“我没忘,可是这次不一样!”
“加藤,Yes or No,皆川凛这男人我要定了,非查出他底细不可,即便杠上整个黑崎家族,我也不在乎。”她展现誓在必行的坚决。
“舒,你……”
加藤为之气结。
“嗯?”
她凝着鼻音威胁问。
加藤挣扎半晌,终究还是妥协了,“YeS、YeS,我决定参加了。”
她想死,他总也得在旁拉着,更何况这是他的线索呢!
不管,马上终止休养投入工作。
“加藤,合作愉快,KeeP in touch!”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纤纤玉指灵活的摆动着,她微噘的唇诉说着她的得意,这次的目标太叫人兴致高昂,她等不及交手的那天。
“皆川凛,这次的任务,我得仔仔细细的理出你每条脉络,摸透你的来历。”
凌晨一点,梁舒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杂志社的李总编辑,告知了她的决定。
黑崎遥……NO!
皆川凛……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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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投的山区,母子俩正从邻近的一家幼稚园散步归来。
“凛,别蹦蹦跳跳的,当心摔跤。”母亲温柔的提醒着小孩。
“不会的,今天凛赛跑得第一,老师说我很棒!”自称为凛的孩子信心满满的说。
“别又是一身汗,天气热了,跑得气喘吁吁马上喝水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他兀自的往前走去。
回家,是每天他最快乐的时候,以前爸爸会在家门口等着他的归来,父子俩一块上山玩要,可是爸爸去年年底上了天堂,妈妈说她会一直陪伴着自己,就像爸爸那样陪伴着他。
“我有一只小毛驴……”他边跑边唱着儿歌,继而回头对母亲嚷喊,“妈妈,我们来比赛,先进屋子的人可以得到一颗水果软糖,好不好?”
“好啊!凛不可以先跑,要不然爸爸在天上看了会说羞羞脸。”
“可是我是小孩,爸爸说,小朋友可以先跑,大人要礼让。”
父亲说过的话,他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稚气的脸庞畅然一笑,捏握着拳头,他开始奔跑在这回家的路上,就为了抢先进屋子,赢得一颗软糖。
他努力的跑着,不时回头观察母亲有没有追上他,在家门口的坡上,他回头一望,身后的母亲担忧的瞪着大眼,呆站在原处。
“妈妈,快呀,凛不要妈妈现在就认输。”说完话,他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五岁的他频频后顾,浑然不察面前的障碍,就这样一古脑的冲入钢铁似的身躯里。
“凛——”皆川樱子惊呼着儿子的名。
看清来人的面孔,她脸上的笑容退去,明明是夏天,她却浑身发冷,直打着哆嗦。
“放开我,妈妈……”他的双手被陌生的叔叔抓住,好紧好痛,他害怕的叫着母亲。
皆川樱子惊恐万分的上前来,“放了我的儿子,放了我的儿子……”凛是她的宝贝,她唯一的宝贝,谁都不许伤害他。
“樱子,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男人怨怼的眼神下,嘴角扬着胜利的弧度。
“黑崎明,你放开我的儿子!放开他——”不忍儿子被钳制得发疼,皆川樱子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就为了把宝贝儿子自那恐怖的双手中抢救下来。
黑崎明轻啐一声,脸色不若先前的得意,把小孩交给一旁等候的人,转眼间,手无缚鸡之力的皆川樱子就被他抓在手中,动弹不得。
“你不要太放肆,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宝贝儿子现在在我手上,也许我一个不高兴,喂他一颗子弹,这世上敢与我争夺你的人就不再存在了。”
像阴沉古庙的鬼魅,他一开口就是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凶狠。
闻言,皆川樱子的明眸倏地瞪大,恐惧凝聚她眼底,她瞪着眼前的男人,却无力反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不要欺负我妈妈,我讨厌你这个大坏蛋,放开我妈妈——”小孩开始嚎啕大哭,他好气自己不能挣脱。
黑崎明脸色一冷,“把那孩子的嘴巴捂住,不要让我听到吵闹声,要不然……”
皆川樱子心一惊,连声喝叱,“凛,闭嘴,不许哭,听到没有。”
“妈妈,我要妈妈……呜……”他的嘴巴被牢牢的堵住。
止住小孩的吵闹,黑崎明从容不迫的一手掐住皆川樱子的下颚,“樱子,我是来带你回日本的。”
眼眶净是泪花,她吐了他一口唾沫,“不要,我的丈夫是台湾人,我要在这片土地上陪伴他。”
黑崎明不以为意的抹去脸上的湿濡,“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再说一次不要,我就让这小子下黄泉。”
“黑崎明,你实在太可恶了。”
泪花被逼得翻腾。
没想到幸福如此短暂,她以为逃到台湾,一切都会不同,她可以和心爱的男人抚育着孩子成长,白头偕老。
然而盟约一生的男人已经死去,急欲摆脱的男人却又寻上门来,如今孩子更成了威胁她的筹码……
“樱子,我要你马上答应跟我回日本结婚,回答我!”黑崎明命令着。
“不,我已经结婚,而且有了孩子,我不能再和你结婚,请你把孩子还给我。” 皆川樱子强忍着眼泪,断然的拒绝。
他扭扣着她的手腕,无情的威胁她,“不要说不,你的儿子还在我手上,只要我一个眼神,他就会断腿、断胳膊,一生残疾。”薄抿的唇像酿着毒液的巢,包裹着每一句话。
“黑崎明,你这阴狠毒辣的男人,你痛恨我就尽管冲着我来,何苦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下手,你真卑鄙……”
“哼,我不否认我的卑鄙。”
他眼神往旁一睨,手下便附和着他的威胁,开始扭转着孩子的手。
“妈妈、妈妈!好痛……”
小孩大哭。
“住手、住手,我给你们跪下了……”皆川樱子哭喊着,“他只是一个孩子。”
黑崎明丑恶的嘴脸更甚,一个手势,为虎作怅的手下便狠心的扭断小孩稚嫩的胳膊。
“好痛啊!妈妈——”
他发出最凄厉的哭喊。
“凛,妈妈的孩子……”心都碎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黑崎明当真痛下毒手,扭断她孩子的手,皆川樱子痛彻心扉的晕厥。
凄厉的哭喊回荡在北投的山区,男人扬起胜利的笑,十分的刺眼。
这一幕永远像恶梦的纠缠着当年的小孩,始终不散……
耳膜几乎要被小孩凄厉的声音给穿透,床上的身子霍然起身,在黑夜中,冒出一身的冷汗,惊骇久久不散。
二十多年了,那个下令扭断他胳膊的男人成了他的继父,他开始被迫与母亲过着疏离的生活,在这豪华宅第的偏处,忍受着孤独与歧视。
皆川凛扭开床头灯下床,到浴室去清洗着恶梦激出的汗水,让冰冷的水缓和他的恐惧。
后天他要到台湾,这一次是名正言顺的前往,因为明集团即将在台湾进行一项投资计划,他被指派要跟着异父弟弟——黑崎遥一同前往。
只是,他却在即将归返台湾的夜晚,再度梦见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恶梦,那场恶梦让他的手至今仍呈现扭曲,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人生的苦难。
束手无策的母亲用结婚当作筹码,交换了他的生命、他的教育,所以他才得以在黑崎家继续存活下来。
因为父亲的姓氏是罪恶必须舍弃,而黑崎这姓氏太尊贵他不配,所以他冠上母姓,成了皆川凛,时间漫长到足够他忘了自己原本的姓名。
知道继父向来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只要他对明集团有贡献的一天,他绝不会动自己一根寒毛。
至此,皆川凛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愿意舍弃亲情,来交换他受教育的权利,因为再多的亲情对他而言是毒药、折磨,黑崎明只会借故除去他这野孩子。
抹去脸上的水渍,回忆太痛苦,但他却不忍忘记,多亏有那些痛砥砺着,他才撑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