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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心暴君 第八章
作者:陈毓华
  平凡从来不曾这么痛恨过自己。她一点都称不上坚强,所有的一切全是为自己懦弱的个性找寻借口,她甚至连当面质问独孤胤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帝王的恩宠本就难长久,她奢望什么呢?回心转意?算了吧!刚才还信誓旦旦呢,现在……想起他走向黄纯儿的背影,便教她心痛不已。

  满心沉重地回到寝宫,一脸惨白的小善立刻迎面奔来。

  “我的好小姐啊,你到底去了哪儿,害得我差点没把整个寝宫翻过来。”她吓岔了气。

  “小善,你知道失宠的妃子们会是怎样的下场?”“小姐,为什么问这个?”

  “告诉我。”

  “冷宫。”一个任何人都不闻不问的人间地狱。小姐,你问这个,莫非……不不不,之前小善只是说着好玩,不可能每说必中,那……我岂不成了乌鸦嘴?”捂住嘴巴,小善忙不迭自圆其说。

  平凡心乱如麻,连跟小善应对也欲振乏力。

  “我很累,想休息,你下去吧!”

  “小姐?”小善极不放心地。“我需要安静。”她几乎是乞怜。

  “我知道了。”小善退下,一室只剩空荡。

  觅了张椅子落座,面对着屋外春光旖旎,平凡的心底却不见阳光。她感觉得到心里那股曾被压抑的尖锐排斥又冒出头,扎得她全身发疼,她不知道要将痛苦悲伤往何处释放,她一颗彷徨无依的心又要往哪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天光归于昏沉又逐渐转为冥暗,她终于下定决心。

  才动了动身子,仿佛有阵微风拂袖而来,那风甚至也一并带来光亮,她红肿的眼前出现一层似有还无的雾影。

  “一段日子不见,怎么不见你长肉?而且脸色也不好。”浑厚低哑的嗓音,豹衣、皮裤、轻软兽靴,依旧是一身自在潇洒的独孤吹云。

  多日不见,他并没有多大改变,清癯的身影一样消瘦,眉间凝立的忧郁神韵依然冷立。

  “吹云大哥。”没有什么震撼比乍见独孤吹云给她的慰藉还要让她激动,管不住的泪再无忌惮地奔流,怎么都止不住。

  独孤吹云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失措,但是马上恢复自若的神情。

  “这一点都不像是欢迎我的表情。”

  平凡索性在他胸膛放声大哭。

  起先,他僵硬如石,好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痛哭失声的姑娘,最后,只好一动也不动地让她哭个够。

  泪水流尽后,平凡才想到自己这样趴在他身上有多么不恰当,她尴尬地站直身躯。

  “对不起,吹云大哥。”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眼神飘忽不定。

  语毕,但见平凡又落下泪来。

  以前,那个充满韧性又坚强的女孩变成了泪人儿,始作确者想也知道是他那个性别扭古怪的弟弟!

  他才想着,独孤胤那生气时独特的冷冽嗓门就阴魂不散地响起:“你们居然敢背着我做出苟且的事,我要杀了你!”

  无凭无据,绝然论断毋宁是有些可笑,但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他觊觎着他最爱的女人,这次他们之间非有个了断不可!

  “你胡说什么,他可是你的兄弟啊!”看着黑瞳布满风暴的独孤胤,她单纯的脑子接收不来急遽直下的剧情。

  她盼着他来,好不容易见着他,怎生是教人错愕的发展?

  “你替他说话?”独孤胤抬头,这时候的他被强烈的恨意蒙蔽一切,自然对苦口婆心的平凡充耳不闻。

  生来的不平等,让他抱恨至今,就连王位都不是靠自己双手打来的,而是捡人家不要的,为着黎民百姓他打死同运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是当所有的劣势箭头全指向他时,归罪独孤吹云的想法就愈益强烈。

  他管不住自己憎恶的心。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独孤吹云知道只要冲撞上独孤胤,惟一能做的就是退让。

  显然,独孤胤一点也不领情:“我跟你无情无分,领命来吧!”

  独孤胤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路过会撞见这幕不堪的画面。

  “我拒绝。”扪心自问,独孤吹云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这般似海怨怼从何而来?一直以来,他以为时间能冲淡兄弟因为陌生产生的距离感,如今一片心血看似化成乌有了。

  “容不得你不要,接招吧!”长剑如龙吟铿镪,独孤胤旋身飞纵,剑锋杀气腾腾。

  “不要啊!”平凡飞身拦截,双臂悍护地张开。

  她的维护像火上加油,使得独孤胤更形光火,抡剑取命的同时,利芒如花雨落,笼罩四面八方,剑气过处,圆柱纷纷掉下粉屑。

  独孤吹云四两拨千金地将平凡往旁边一送,轻喝:“别过来。”

  电光石火间他擦身旋转,闪过独孤胤致命的一击,重新伫立在原地。

  独孤胤一着不中,借柱子的力量飞身再扑,这时,撩人耳目的剑花不见了,一簇银点似的光芒不偏不倚朝着独孤吹云的左胸窜来,这回,独孤吹云动也不动,左掌已硬生生接了这一剑,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涔涔。

  平凡看得心惊肉跳,又见独孤胤没有罢休的打算,不禁喊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尽杀绝啊!”

  独孤胤冷哼,将平凡一片苦心歪曲成偏袒独孤吹云的话。他一直知道独孤吹云在平凡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没料到臆测竟然成真,孰不可忍,新仇旧恨一涌上心头,理智尽失了。

  哼!杀不得是吗?那么,他偏就不教她如愿!

  独孤胤使劲拔出长剑,残忍的行为让旁观的平凡震怒不已。

  他存心要独孤吹云死。

  一层泪雾迷蒙了她的眼,她擦了又擦,情况却更糟,极目所至,只见两条飞横纵跃的人影,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由独孤吹云破裂的皮衣显露。她看不下去了,将独孤吹云再三的叮咛抛到脑后,奋不顾身冲入战场的漩涡里……

  她宁可以身试死,也不愿让独孤胤招来千古罪名,做一个弑兄的人。

  会爱上独孤胤,起初是想找一双足以依赖的臂膀,慢慢地,因为真心喜欢,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他的负心也罢,他的忽冷忽热也好,这些,她都能够用爱来说服自己原谅他,可是,他看不见独孤吹云对他的容忍和大度吗?这样绝裂的无情无疑将她最后保留的一丝希冀整个捏碎,也毁了她心底微弱的热情。

  一切的一切全部静止在霎那间。

  独孤胤的利刃砍中平凡扑火的身体,也将两人的感情一并划下休止符,一道夹杂血肉痛楚的鸿沟从此造成,一剑泯恩仇,恩断义绝。

  “你,这是何苦?”独孤吹云满眼难受。

  “就当作交换的代价……请,带我走。”她以乞求的目光看着独孤吹云。在独孤胤跟前,她绝不能倒下,即使背部的伤像火烧灼,让她痛不欲生。

  “我不许,没有朕的允准,谁也不能离开!”回过神的独孤胤厉喝,满眼具是红丝。

  他居然砍伤了她——

  这些天,他为了调查黄纯儿的出现动机一直忽略平凡的存在,该死的,他为什么要跑出来替独孤吹云挡这一剑,若非他收势绝快,划下的这剑铁定会在她身上戳出一个窟窿来。

  看着平凡忍住狂痛而憋出的一头汗,独孤吹云迅速点住她几处大穴,这等于是应允她的要求了。

  是他把她置身在这块危险的地方,他有责任带她离开。

  独孤胤倏地拦阻他的去路,他眼中有着尖锐的痛苦。

  看来不说清楚,是无法全身而退了。若是今天以前的任何时间能在冷血冷泪的独孤胤身上发掘出一丁点属于温暖的感觉,他相信黄蝶选择的人一定是独孤胤,而非胸无大志的他,只可惜,为时晚矣。

  “你对我的敌意来自自己的好胜心,你把对我的恨意加在她身上,很遗憾我要带走她,因为你污辱了她,也辜负了我。”

  “她是我的,你得到黄蝶,而我的黄蝶是她,生留人,死留尸,我说出去的话谁都休想改变。”什么迂回曲折,根本不值一文钱,他会让她知道谁是最强的。

  虽然全身的大穴泰半被封,独孤胤冷酷无情,只为满足支配欲的言论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平凡的耳朵。

  她激动得难以自已,原来,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个廉价的代替品,她以为的爱情是个幌子,能占据独孤胤心头的人从来不是她——

  她哭了太久,也太累了,随着她越发虚弱的身子,她的眼泪也干涸了。

  说是如此,她还是用尽仅剩的力量,扯下贴身挂着的龙镯抛向地上。

  “我的命……和你给的龙镯,从今以后永不相干……我的命还……给你了,你曾说至死不分离——现在,我终于可以离——开——你——了!”

  至死不渝。多么沉重的占有欲,现在她累了,仿佛可以卸下那只沉甸甸、老压在她胸口的信物,也自由了……

  她刻意不看独孤胤任何的表情,不想再让他左右自己的心,全部到此为止吧!这是平凡合上眼之前,最后的念头——


  ☆     ☆     ☆

  独孤吹云抱着平凡直奔“不欢石谷”,他速度疾如流星。然而,不亚于他的独孤胤也疾如闪电地追着独孤吹云跑。

  他深邃性格的脸饱含狂怒,两簇火焰将他灰黑的眼瞳烧成浓重的深褐。

  只要是他不答应的事,谁都休想违逆他。

  跟着独孤吹云一路从王宫出来,他亦步亦趋地奔驰,只要他想,一根手指就能撂倒门户大开。全无防备的独孤吹云,但是,他饶过他这次,看在他怀里抱的是平凡,不动他惟一的理由是不想再伤害到她。

  才半炷香的时间,独孤吹云已经离开京畿,越过几重溪来到一座荒凉凄寂的山谷,盘绕的山径越是深幽,脚下出现茫茫的白雪,放眼望去,大多时候,天地尽是一大片的青蓝,仿佛来到绝尘断崖的仙境。

  独孤吹云冷眼偷觑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独孤胤,倏地止住步伐。毕竟血浓于水,他实在不忍看见他脸上的仓皇。

  “回去吧!戈尔真会治愈她的。”

  独居不欢石谷的“杀代神龙”戈尔真拥有出神入化的医术。医者,应该拥有慈悲心肠,菩萨容貌,偏偏他生就一身杀气,与生俱来的面目和特殊的职业,又形踪难觅,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世人送给他这样一个封号。

  “他多年不肯出手救人又形踪不定,你确定他在‘不欢石谷’里?”

  不欢,惟人不欢。换言之,只要是人,不管男女,不欢石谷皆不欢迎,生人熟人,一概勿进。“我自有办法联络他。”他是群龙之首,虽然不问世事久矣,倒还不至于连老友都荒芜了。

  “我也要入谷。”要他撒手不管绝无可能。

  独孤吹云摇头:“平姑娘说过,她不想再见到你了。”独孤胤能放下身段一路追逐到这里已经够教他诧异的了,或许,他对平凡的重视已经超过自己所能掌握的部分,只是不自知而已。

  独孤吹云确信站在他眼前的男人正深切地迷恋着他怀里的小女人,因为他在他眼中看见真切的痴狂。

  “不是把小鸟关在笼子,让它不愁吃穿就好,偶尔也该给它自由。”独孤吹云若有所指地低语。

  独孤胤剑眉齐掀,少见的深思染上利眼,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她不是小鸟,是……”

  是什么?明明是一句重要得能够说明一切的话,他却怎么都无法启齿:“该死!”

  “别急,时间会让你看清楚自己的真心。”独孤吹云心平气和。

  独孤胤脸色怪异,这时的他心情紊乱,可是也是这时刻,他感受到独孤吹云平和善意的回应。

  他难以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连忙用一贯的命令口吻掩饰自己的异常。

  “我要随时知道她的情况。”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来看她。”至于见不见,就不是他能做主的范围了。

  “我不喜欢你施恩的口气!”向来倔强冷漠的慓悍态度有了极度的改善。

  独孤吹云接获了他难能可贵的“友爱”表示:“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哼!”

  多年冰封的迷障终于云破月明,可喜可贺!


  ☆     ☆     ☆

  “那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居然过你家门而不入耶,这种朋友作废了啦!”清幽无尘的竹篱茅舍里,聒噪的蓝非直嘀咕。

  然而,身为主人的戈尔真一径消毒着医药器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我远道而来可不是来贴你冷屁股的,起码说句中听的话来附和一下吧!”活人如果连说话也懒,倒不如死了算。

  戈尔真递了个眼色给独孤吹云,他立刻了然意会。

  “走。”不容蓝非开口,他已身不由己地给独孤吹云架了出去。

  “哎哎哎,你们全一个鼻孔出气,我是好心替他抱不平咧!”屋子外,树林成阴,蓝非咋呼的声音引起落叶籁籁掉落。

  “你为什么在这里?”独孤吹云问道。从来忙着耽溺温柔乡的胭脂龙忽然重视起他口中臭味不投、逐臭之夫的他们,其中必有缘故。

  蓝非的处世论调——女人是香花转世投胎的,而男人,就是闻香的蜂,至于他们这群跟他志不同,道不合,八百年也不过问一声的朋友简直就是臭不可耐的臭男人。近香逐臭是人的本性,当然,朋友得罪了还是朋友,娇滴滴的美人一旦反目可就难以善了,所以说,还是美人儿重要。

  “朋友本就要互相往来,我来串门子,何奇之有?”蓝非优雅贵气地撩起长袍觅地坐下。

  “你大老远由京都跑到不欢石谷,绝对是有为而来。”这门子可串得真远,一串三千里哩。

  撒谎不打草稿的家伙!

  “需要支援的时候知会一声。”独孤吹云不追究是因为信任他们每一个人的能力。

  “真没想到会听到你这句。”蓝非不再嬉皮笑脸。

  独孤胤笑得忧郁。

  “人单靠回忆是无法活下去的。”蓝非也有严肃正经的一面。

  曾经人间红颜,只剩一抔黄土,人死了,一了百了,但是活着的人却必须背负死亡的记忆过活,太不公平了。

  “这次下天山为的就是想完成她最后的托付。”如果可以,独孤吹云绝对不多话,沉默寡言的他自从遇见平凡之后,似乎与人的对话更趋于频繁,这样无形的改变令他有些适应不下来。“可以说吗?”蓝非问道。人不好奇枉为人。

  “蓝色罂粟花。”他曾答应替黄蝶建造一座种植罂粟花的花园,如今花园已经成就,园中却空无一花。

  “传闻中的梦幻之花?名叫‘梦幻’可想而知是可遇不可求。”刁钻的女人,就连死了,噩梦依然。

  “我会找到的。”独孤吹云的眼神扑朔迷离。

  “不懂,搞不懂,花费那么多精神在一个女孩身上值得吗?想我蓝非红颜知己满天下,岂不要分身乏术每天水里来火里去,活不下去了。”美人如衣裳,每天一件新衣该是何等美事。

  独孤胤不答,可是柴扉却突然被人推开,带刺的声浪一下钻入蓝非的耳里。

  “你啊,一向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从不把感情当回事,哪天大难临头,哼哼!”戈尔真撇在唇边的冷笑碍眼又触目。

  蓝非一见他就有气。平常乱棒敲不出一句话的人只要开口便是尖酸刻薄:“闭嘴!不说话,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的。”

  戈尔真的星目剑眉里冷静清楚地藏着狂狷,他轻嗤:“狗改不了吃屎。”

  “你欠揍啊!”笑嘻嘻的好好先生迅速被激怒,他像刺猬般跳了起来。

  “呸!”戈尔真一身邪气,只要有人惹恼他,他就是这副桀骛不驯的态度。他是野生的骏马,想驾驭他之前就会被摔得一命呜呼。

  “哇!”蓝非哇哇大叫,“目空一切的混蛋,看我怎么教训你。”

  戈尔真脾脱他,不动如泰山。

  “够了!”独孤胤轻喝。他若不出来打圆场,两虎相争,肯定是没完没了。

  他一言九鼎,两人乖乖收了肆无忌惮的怒火。

  “她的伤势怎样?”独孤吹云的重点在此,眼前却是两个不识大体的老小孩!

  “死不了。”戈尔真依然是出口没好话。

  “她对胤很重要。”

  “你们的关系莫非有了改善的转折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独孤家的兄弟不和是老生常谈,倔强的独孤胤能转性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更不可能。

  “那个关键就是她。”独孤吹云偏首望向屋里的平凡。

  “不可能,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一脸姥姥不疼、爷娘不爱的模样,真有人看上他啊?啧!”戈尔真扼腕。

  “总比某人坏心坏肠,一肚子坏水好太多了。”不损他几句,蓝非活不下去。

  戈尔真嫌他无聊,根本听也不听拂袖就走,临了,朝屋后的佣人房吩咐:“张伯,咱们家来了只疯狗,找条绳子拴住他,免得不小心咬伤了人可是要赔偿医药钱的。”

  蓝非大吼:“戈尔真!”

  “快些!狗儿发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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