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梅雨哗啦啦下不停,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高大男子撑着一把伞快速在人行道上走着,他今天起床起晚了,上班已经迟到了。
匆匆忙忙跑到公司门口,他忙着拍下身上的水渍,一面检查公事包有没有湿,要是雨水跑进去淋坏他的手提电脑就糟了。
一个同事见到他,马上走了过去,“阿宁,你可来了!你知不知道公司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除了跳电、停水和淹水外——”一副仍不知大难临头的模样,对他来说,身为一个工程师,最重要的就是电脑能开机,其他什么都只是次要。
“老板跑了啦!”
“嗄?!”他惊讶地抬起眼看着同事,“真的假的?”
不会吧?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喂,你叫什么名字?在这家公司做什么?”一位检察官手里拿着笔记本上前询问。
还处在震惊状态的温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问我?”
检察官给了他一枚白眼,“你知道这家公司财务状况有问题吗?”
摇头。
“你是做什么的?”检察官皱皱眉。
“软体设计工程师。”
“工程师啊……难怪,一天到晚泡在电脑前面,公司出了大问题都不知道。”
“请问,”他还是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老板做假帐,还涉及和其他公司私下交换发票,再加上他两张两千万的支票跳票,还有……”检察官滔滔不绝地说着。
温宁越听心越往下沉。不会吧?这是真的吗?老板跑了?
那……剩下的员工怎么办?他之前设计到一半的软体怎么办?最重要的是,薪水呢?他们的薪水怎么办?
上个月的薪水他还没领到呢!那时候老板说最近手头有点紧,所以薪水晚两个星期发,没想到才过几天,老板就跑路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想到公司会出这种状况,除了认命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好方法了。
向检察官报备完,正准备回家时,检察官突然又叫住他,“喂!你几岁?”
“二十七。”
“喔,还不到三十,来得及、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来考检察官啊?最近经济不景气,公司一家一家倒,老板也到处跑,我们很缺人手的啊!”
俗话常说:祸不单行!其来有自。
才回到租赁的小公寓门口,就见到女朋友站在楼下等他。
温宁一早郁卒的心情在见到女朋友的时候终于有些好转,他不想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到她,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上笑脸迎了上去——
“我们分手吧。”
已经很勉强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后马上僵住。
呃……他有没有听错?不会吧?早上才丢了工作,现在连女朋友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微微颤抖。
“不为什么,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想掩饰自己先对男友不忠的事实,又不想破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于是自作聪明的她用了这最老套的分手理由。
可是温宁也不是笨蛋,他一听就知道女友应该早和其他人在交往了。
配不上他?
不知道是谁在半个月前还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软体设计工程师?还嫌他的月薪根本不够准备买房子?
“总之,就是这样,希望你以后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女友说完后还很戏剧性地扭头便跑,不忘硬挤出几滴眼泪,来表示自己真的是很依依不舍。
他手上的伞突然掉了下来。
温宁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公寓楼下的门口,脑袋一片空白。
雨越下越大,几只流浪猫匆匆穿过马路躲到车子底下去避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还会好奇地抬头望一眼,不晓得这个人类是怎么回事,下雨天还站在这儿淋雨?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温宁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家,而是转过身,茫然地在雨中孤独地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他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大十字路口停住了脚步。
眼前的车辆飞快驶过,不时溅出大片水花撒满他的全身。
他不躲也不闪,木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镜上也满是雨水。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了,他跟着其他人一起迈开脚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闪过人行道下的一处低水洼,只有他一脚踩进了那水洼里。
他一愣,低下头,也不想把脚抽出来,只是自暴自弃地想着,今天到底还会有多少倒楣事情发生?
“喂!借过借过,让让!”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急着要过马路,急匆匆地从他身后跑过来,肥厚的身躯一下小心撞了他一下,即使只是从身侧擦过,那力道也让他晃了晃,他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摔去,手里的公事包跟着狼狈地摔落在面前。
横向车流的绿灯亮了。
一辆又一辆不知道在赶些什么的车子纷纷加足马力往前冲。
那可怜的公事包胆战心惊地躺在交错的车轮问。
最后它终于躲不过,被一辆香槟色的宾士重重碾了过去。
再来是一辆公车、一辆红色的丰田、一辆粉红色的March、然后是他全身都是肮脏泥水的躺在人行道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公事包在眼前被一辆辆车于碾过。
那里面的PowerBook还是他上个月才花了两个月薪水买的啊!
在疾驰的车流阵中,突然有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响逼天际——
“啊——我的电脑——”
啊啊啊啊——他昨天晚上熬夜写的程式全完了啊!
一个星期后。
台中乡下一处传统的三合院落内的角落里,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人在遭受一连串的打击后,自暴自弃便成了一种短暂的特权。
平常朝十晚十辛苦挂在电脑前写程式的温宁,一下没了工作,女友也跑了,再加上最心爱的电脑因为淋雨而烧坏了主机板正式宣告寿终正寝,之前研发好久的软体也泡汤了,重重打击之下,他就像个完全没有气的皮球,整天只是软软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要不是母亲从电视上知道他公司老板跑路的消息,特地要父亲上台北来看看他,然后死拖活拖把他拖回台中老家,他大概会不吃不喝继续躺在床上直到自己饿死吧?
可是回到老家,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于是继续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就像个巨大垃圾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母亲会不时地来关心他一下,也会硬逼着要他吃点东西。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消极,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振作起来,要赶快找份工作,甚至再找个女朋友……这些他都知道,但有时候自己应当做的事情被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提醒之后,往往就变得意兴阑珊。
就像小时候的暑假作业一样,妈妈天天在耳边念着快写快写,爵己也明明知道要写,可是就是不喜欢被人在后头又催又赶的感觉,于是故意闹起脾气不写。妈妈看不过去又继续念,被念的人更不高兴,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直到暑假结束的前几天不得不向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作业低头为止。
如今那景况似乎又重演了——
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温伯母端着一碗稀饭走了进来,一面嘴里仍絮絮念着。
“阿宁,你还好吧?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母亲担忧的声音传进耳里,“你有没有好好去找工作啊?现在工作是不是不好找?看你都没什么好消息的样子,真的不行就回家来吧。”
喔!头好痛……温宁转了个身,背对着母亲。
从一回来就念到现在,每次念的内容都差不多,听得都会背了。
过了半小时,温伯母见他没反应,叹口气把碗放在桌上后便离开了。
才安静不到三分钟,门又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温伯伯。
温伯伯总是沉默寡言,拙于表达对子女的关心,但是心里又放下下,于是还是进来看看这个二儿子。
房间里很安静,沉默的气压渐渐让人透不过气来。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坐满十五分钟后,温伯伯走了出去。
温宁终于能松口气。这夫妻俩真是两个极端,一个话多得聒噪,一个安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至少他们还不会像某人一样……
房间的门猛地又被推开了——
“哇哈哈哈……二哥!你还活着啊!你也真够倒楣的,公司倒了,女朋友也跑了,现在回到家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当初爸还:老是夸奖你能到台北的电子公司去工作呢!结果最后还不是落得这么惨的下场?我就说嘛!台北有什么了不起……”还在念大学的温南毫不留情地耻笑自己的二哥,“像我多好,高中、大学都在台中念,离家近,又可以住在家里,没事还可以帮帮爸妈的忙,哪像你在台北,一年见不到几次人影……”
温宁躺在床上翻起了白眼。天啊,能不能饶了他啊?
幸好这时候温伯母出现了,“阿宁,有你的电话。”
他巴不得早点脱离宝贝弟弟的荼毒,马上跳起来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喂?”有气无力。
“阿宁?是你吗?天啊!你真的失业了啊?我看到新闻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呢!那家公司不是正在准备上柜吗?怎么会冒出这种掏空公司资产的丑闻?对了对了,我还听说你被女朋友甩了啊?”
“您哪位啊?”
“哇!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打击太大了,我是俊宏啊!你大学死党,那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找我去社团泡学妹?”
“咦?你怎么知道我被女朋友甩了?”
“你那个女朋友的妹妹的同学刚好是我现在女朋友的死党啊!喂?喂喂?喂?”
温宁直接把话筒扔在桌上,又晃了出去。
烦死了!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凄惨事迹一样,每个人都想来取笑他的不幸,他好想好想就这样逃离这个地方!他真的受不了了啦!
他回房间里匆匆梳洗好,随便披了件衣服便离开了家里。
信步走在市区内,他也只是漫无目的地闲晃着,突然一家补习班的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xx留学补习班,专办海外游学,价钱便宜又实在。”
海外游学?似乎是个不错的点子……
一个月后
英格兰某大学里,附刚放了暑假,许多当地学生都已经回家,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外国留学生在校园里晃着。
一个眉目清秀、身材瘦高、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不断地东张西望。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来到警卫室,警卫浓重的英国腔让听惯美式英文的他一时有点适应不良,他的英文又不太灵光,比手画脚了老半天,警卫才终于明白他的来意,拿起学生名册找他的名字。
“你可以再说一次名字吗?”警卫找了半天不见他的名字,抬起头问。
“温宁。”他推了推眼镜。
“温……宁……没有耶!没见到你的名字。”警卫摇摇头。
“不会吧?要不要再找找看?”他微微皱眉。
“没有喔……”警卫还是摇着头。“要不,你自己找找。”他把学生名册推到温宁面前。
他认真地把那本手抄的学生名册从头看到尾,越看越狐疑。明明他出发前就已经向学校确定过有自己的宿舍床位的,怎么这会儿却找不到他的名字?
“……是不是有问题?”他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警卫。
只见对方耸了耸肩,没作答。
“所以,我没地方住了?”他问。
“很抱歉,看起来是这样。”
“但是我能住哪儿?”
“抱歉,我无能为力,我只是警卫,负责管理钥匙而已。如果你真要申诉,最好到住宿办公室去。”
温宁抓起行李就往外走。
“等等!先别急!现在放暑假,住宿办公室每个星期只开二、四,你现在去也没用。”警卫忙喊住他。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皱着眉坐在行李上,努力思考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要离开那个只会让他更加愁苦的环境,他决走到英国来念几个月的语言学校。上网选了半天,最后终于选中这所大学,因为风景美丽,离伦教也近,最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自己的高中同学阿泽也在这念书,要是自己真应付不来异国环境,还可以找他帮帮忙。
临行前,他一再用电子邮件向学校确认自己的房间,对方也说一定有宿舍让他住。结果现在却搞出这种乌龙,叫天不应,叫地也不灵,这时候要他去住哪儿?难道露宿街头吗?
呜……为什么他到了国外还是这么倒楣?
“你没有朋友吗?可以先去和他们挤挤啊!”警卫问他。
他搔搔头。唯一的朋友也只有阿泽了,可是才刚来就要麻烦人家,会不会不太方便?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别的方法了,难道真叫他露宿街头?还是住青年旅馆?想来想去,一个人出国在外还是实际点,如果阿泽那儿能让他先挤几天,自然再好不过,于是他拖着行李走到电话亭前。
“温宁!真的是你!”阿泽一见他便兴高采烈地猛打招呼。“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你下个星期才到呢!”
“也不是啦!只是不好意思打扰你,本来以为都安排妥当了,结果没想到发生这种事情。”见到好久不见的同学,温宁一直阴郁的心情总算好些。
“怎么,找不到地方住啊?”阿泽主动地帮他提起一袋行李。然后往公车站牌走去。
“是啊!真不知道学校为什么会搞这种飞机?明明事前都确定好的啊!”
“老兄,习惯就好了,你没看我们去年开学的时候才精采,一大群没配到宿舍的大陆人跑到住宿办公室门口大吵大闹,最后还劳动校长出面才摆平。”
“这种事情常发生?”他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阿泽点点头。“当初说得好听,什么非欧盟国家的留学生一定有宿舍可住,最后还不是通通被那些英国小鬼给赶出去?”他转过头,见到温宁一头雾水的模样,轻叹一口气。“反正你以后就会见识到了,现在先到我那边休息一下吧!”
才走了一会,原本晴朗无云的天气便暗了下来。
不一会便飘起了绵绵细雨,瞬间变得冷飕飕的。
又过了几分钟,雨点越飘越大,风也渐渐大起来,竟有种狂风暴雨欲来的架式。
温宁见状,正想告诉阿泽似乎要下大雨了,转过头去,只见对方神色自若地把外套后边的帽子戴上,又把衣服拉链拉紧,抖了抖身子,仿佛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气候。
他抓抓头,从背包里翻出一支折叠式的小雨伞,才刚打开,一阵大风刮来,柔弱的小雨伞马上被吹折了伞骨,差点当场夭折。
阿泽在一旁偷偷闷笑,温宁无奈地自了他一眼。
“英国天气嘛!”他摊开双手。“一下风一下雨,一下太阳一下冰雹,我们都不用雨伞,出门记得穿件防水防风的连帽外套就成了;热了脱,冷了穿,很方便的。”
“我以后会记住的。”温宁看着手上那把挡雨未捷骨先折的可怜雨伞,叹了口气,小心地又把它收了回去。
这伞还是前任女友给他的,没想到这么不经用,风一吹就折了骨。
阿泽带着他继续走着,灰色雨雾里,远方的景色迷蒙成一片,刷刷的雨声不断打在身上,寒意从渐渐浸湿的衣服中慢慢渗透进来,温宁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好冷!英国天气真是多变,说变天就变天。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件毛衣穿在身上。
结果没走几步,雨竟然停了!大大的太阳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灿灿烂烂地又从云端后露出脸,地上的雨渍霎时干了一半。
温宁站在石板地上看傻了眼。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下雨一会又出大太阳,二十分钟内气温能相差五、六度!
他转过头,只见阿泽抖抖身子,把身上的雨滴抖落,然后把防风外套脱了下来,俐落地绑在腰间。
“英国天气嘛!”他又说了一次,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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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没有住在学校宿舍里,而是在附近租屋,和另外一个台湾女孩子同住,两人算是室友。
“算是室友?这什么意思?”温宁问。同住在一起不就是室友吗?
“算是”是什么意思?
“这个……其实说来话长啦,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看你旅途奔波,一来就淋了一身雨,还是先到我那边去休息一不再说吧!”
“阿泽,这样好吗?你室友会不会生气?”他有些担心,毕竟自己算是不速之客。
“没关系啦!她上个星期跑去布拉格旅行,后来又跑去希腊,大概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她常出远门旅行吗?”
“也还好,”阿泽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面说:“她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候做研究做烦了,突然大喊一声要出去散散心,第二天就拎着行李走了,没事还会寄几张明信片给我。”
进了门,一开灯,便见到满地都是衣服、行李、鞋袜、明信片、书、巧克力和其他一些零零落落的纪念品,衣服鞋袜摆放的位置更是从客厅一路通到浴室……
“阿泽,这里好乱。”温宁皱皱眉。他从来没想过阿泽的生活习惯有这么差啊……
忍住笑意,他正想好好糗一下朋友,却见对方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转过身来就想把他推出门外。
“阿泽,干么?’怎么突然——”
“有客人吗?”浴室门打了开来,一个头发还没干的女孩子探头出来问。
“是……是我的朋友啦!”见到女孩阿泽马上一脸正经,只差没当场立正站好。
“朋友?”女孩上半身也探了出来,只围了一条大浴巾,看来浴巾下面什么都没窍。“那就带进来坐坐啊,干么还要把人家赶出去?”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又把身子缩回浴室里,关上了门。
“算你运气好!”阿泽冷不防的往温宁小腹偷袭一拳。
“喔!打我做什么?”他闷哼一声。
“哼哼。”阿泽没回答,只是一脸事情可能要糟糕的表情。
寄人篱下,他也知道自己得先忍气吞声。温宁怨气往肚里吞,决定现在先装乖一点,以后有机会再找阿泽算帐。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是她在洗澡吧?刚刚惊鸿一瞥,没仔细瞧清楚她长得什么模样,不过声音听起来清清脆脆,感觉很舒服,想来人应该也不会长得太差。
“阿泽……”他想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没空理你啦!没想到她今天突然会回来,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冰箱都空了。你自己随便弄弄,我等会就回来。”阿泽说完便拎着钱包冲了出去。
于是只剩不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突然一阵紧张。
她是不是要出来了?出来的话,他要说些什么才好?毕竟自己是来打扰人家的,要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寒喧,还是先诉说一下自己找不到地方住的不幸遭遇?
看阿泽那个样子,似乎有点怕她?这个女生是不是很凶啊?可刚刚听她要自己留下的语气,却又感觉很真诚,不像是作假。
正在胡思乱想,浴室的门打开了。
淡淡的、带着湿气的香味飘了出来,他的眼镜被雾气薰得蒙胧。
她全身只包了一条大浴巾,及肩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纤秀的白皙肩膀上,黑与白分明。
她看了温宁一眼,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落落大方。
“不好意思啊!家里这么乱,让你见笑了。”一面说,她一面走过来,一路捡起内衣内裤袜子衣服。看来她是一进门便边脱边进浴室。
“没关系,是我才打扰了。”他一阵不自在,眼睛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这个女人真“大方”,家里有客人就这么围着条大毛巾跑了出来,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又开口了,“你是阿泽的朋友?也是台湾来的?”
“嗯。”
“叫什么名字?”
“温宁,宁静的宁。”
“也是来英国念书的?念硕士?”
“不是,只是来念语言学校的。”
“待多久?”
“两个月。”
“喔。”她甩了甩湿头发。
“请问你是——”
“怎么,阿泽还没告诉你啊?”她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着。
“没有,他只说你是他的室友。因为学校宿舍出问题,我到了这里才发现没地方住,还好阿泽愿意先收留我。”他苦笑了一下。
“嗯,我猜你的位子八成是被哪个有钱人给挤掉了吧?”她笑笑。
“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两年英国经济掉谷底,学校也没什么钱了,只好超收一些学生赚点学费,要是宿舍不够了,谁先缴清住宿费谁就有床位,剩下的就自求多福喽!”
温宁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早知道在台湾的时候就该用汇款的方式缴足住宿费,都怪自己嫌麻烦又贪小便宜,不想让银行赚手续费,结果如今落得没地方住的下场。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想事情总能解决的。
看了看乱七八糟的客厅,他主动问:“要不要我帮忙整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弄的,自己收就好,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难得去希腊玩,居然遇到大罢工!受了一肚子气,又在机场等了一整夜才坐上飞机回来。一回来只想先洗个澡,也没顾那么多,结果把客厅弄得一团乱。”她手脚俐落地把地上的东西先集中成一堆,再慢慢分类。
“对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死阿泽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女孩露出莞尔的表情。“他一定是以为我在希腊逍遥,还要一个星期才回来,所以只想让你偷偷进来住几天对不对?”
想到阿泽刚刚那副慌张神情,他忍着笑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抱着满身的衣物。“你好,我叫程晴,晴天的晴。我是这里的台湾学生会会长,已经不小心连任了两年。”
“会长?”他左看右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个身上只围着一条大毛巾、手里还抱着内衣内裤、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小女生,竟会是堂堂的台湾学生会会长?
“不相信啊?”
“呃……”是有点。
“没关系,反正很多人也不相信我在念博士,还有不少人以为我是大学生呢!”
博士?温宁这下更吃惊了。看这女孩年纪轻轻,没想到居然已经是博士生了?!看来她果真不可小觑,难怪阿泽一副对她又敬又怕的样子!当下他便对这女孩刮目相看。
程晴转身走向阳台,门推开一半,突然回过头问他,“你会不会烧菜?”
“烧菜?”他猛地抬起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是啊!烧菜,要把饭煮得能吃喔!而且不能把我家厨房烧起,来。”
温宁满脸问号。
“没错,要住我这儿可以,但是要负责烧菜才行,就像阿泽一样。”
“阿泽烧菜?”不会吧?他很直觉地认为烧菜是女人的事,怎么会轮到男人身上?
“是啊!而且他烧得还不错呢!对了,你说你是来游学的是不是?其实,阿泽就快搬出去了,我正在烦恼之后该怎么办,因为家里的伙食都是他在负责的。你来了倒也刚好,可以接他的缺,先在我这儿住上两个月也不错啊,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他开始在脑袋里计算外宿的花费和住学校宿舍相差多少。
“住我这儿有什么不好?该有的东西都有,又不用重新添购,你不知道一个人在国外念书有多麻烦,现在有现成的房子住还不好吗?而且这里离学校又很近喔!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反正你一定住不成学校宿舍了,住青年旅馆,里头人来来往往,复杂得很,还常常会有人掉东西喔。”
程晴像卖房子的仲介小姐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听得温宁一愣一愣的。
“不是我自夸,我这儿可比什么都没有的青年旅馆棒多了,有吹风机、洗衣机、暖炉、电视、电话、电冰箱,还有个小厨房呢!冬暖夏凉,风景又好,更棒的是,超级市场就在我家后面,而且还开到晚上十点喔!
想到什么就可以马上去买,而且还常常有特价优惠呢!”
超市开到晚上十点很了不起吗?台北不是到处都有二十四小时的超市,温宁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外头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哗啦啦地直打在窗户上,空气一下冷了下来。
只裹着一件大毛巾的程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怀里的衣物一不小心掉了几件下来。
他抢着过去想捡起来,却发现那是一件小内裤,霎时他整个人整张脸发热,身子半蹲定在当场,手伸了一半,也不知道该不该捡下去……
幸好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他慌忙伸回手,匆忙说了句“我去开门”,便狼狈地跑开了。
开了门,匆忙出门忘了带伞的阿泽浑身淋得湿透,脸色有些哀怨,手上还提着两大包新鲜食材,雨水不断从塑胶袋的边缘滴落。
他想起程晴刚刚说的话——
住在这里只需要负责烧菜而已喔。
嗯,烧菜,应该不会很难吧?小时候在厨房里看妈妈随便弄弄炒炒,一道香喷喷的菜就出炉了,大家也吃得高高兴兴。虽然说自己一个人在台北赁居,下厨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出来,不过他“认为”,下厨应该是件简单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