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南站在布拉格广场。
傍晚的布拉格广场热闹非凡,在路边的咖啡馆买杯咖啡,他就坐在广场角落里看着夕阳下山,设计独特的天文钟一到整点,下方的死神就会鸣钟,同时有耶稣十二门徒在圣保罗的带领下一一现身,牵动铜钤。整个过程以鸡啼加钟响结束。
有人兴奋地尖叫:「哇!妈妈,好雄伟耶!」
他的视线移向声音的来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拿出包包里的DV和相机,他无声无息地对准声音的主人。
她穿著短衣、牛仔裤,头上戴着鸭舌帽,盖住了她的小脸,一双白色短袜和深色运动鞋,使她看起来格外朝气蓬勃。
好久不见。他在心中轻轻地说。
而接下来的连几天,他像个侦探一样跟在那个女孩的后面,与她同座捷克古老的电车,住同一个旅馆,坐同一架飞机,但,她都不知道。
他想在她的欧洲之行结束时,与她一起坐飞机回台北,然后「顺便」认识她。
他们的最后一站,英国鸽子广场。
他知道过完今天,她明天一早便会飞回台北,因为她就要开学了。
今天天气格外的好,明媚的阳光使人心情活跃。她站在鸽子群中,笑得那样开心、那么明亮,令所有人都为之失色。他站在离她二十米远的对面,拿起相机,毫不考虑地调好焦距按下快门,拍下几组相片。以后与她交往的时候,再将这些相片拿出来,要好好地吓她一跳。这样想着,他不禁有些得意。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细微的尖叫声。人群中有骚动声,他望向声音的来源,讶然看见一只疯狂的狗在狂奔,逢人就咬,已经有一个小孩子尖厉地叫了起来。
那只疯狗正朝她奔去,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渺渺,小心!」他大喝一声,用力地往前冲。
朝她奔去,需要跨过一条马路。他抬脚飞快地跑,生怕那只狗伤到她,突然,拐弯处传来巨响,有一辆车子失控地朝他冲撞了过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了,然后,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他落地时,正好看见渺渺被一个男生抱起来,避过那只疯狗的袭击。
他疼痛至极,心里却感到安慰,她没有受到伤害。
眼前白茫茫一片,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看到了天使。
我是否要死了?我还未来得及向她告白呢……
***
伏在枕头边的风向南似乎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她在呓语吗?应该是。
空气中同时有声音响起:「是渺渺在说话。」
欧阳母是乐观的,她听着声音,笑道:「丫头肚子饿了,说想吃东西呢。」
灯光哗啦啦亮起来,欧阳父立即叫来医生。
医生满脸不屑,「都说了她没什么事情,叫你们不要担心了嘛。煮点清淡的粥给她吃就好。」说完他就离开了。
风向南的眼睛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她的黑发,她的小脸显得苍白,额头上还有丝丝血渍,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她平躺在床上,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可怜的渺渺……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快醒来,渺渺。」
而她突然像听到咒语般睁开了眼睛,大家还来不及惊喜,她就用闪电般的速度弹了起来。
「躺好,别起来。」风向南连忙说,可是来不及阻止她。
「哇啊!」她尖叫,猛然用力扯动了肌肉,使她的大腿与头部皆撕裂般的疼。
风向南急忙抱住她,轻轻放到床上。「不许乱动。」别人做完手术起来都安安分分,没有力气,怎么她还像只蛮牛似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欧阳渺眼睛转啊转的,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突然语出惊人地道:「你们是谁?」
风向南惊吓到,她……在问什么?在她眼前的,皆是她最熟悉的人,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难道……
欧阳母已经叫起来了:「渺渺是不是把脑袋撞傻了,怎么会这样?」她安抚女儿,「渺渺,妳乖乖地睡,等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妳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真的吗?」她天真地眨了眨眼睛,「我想吃东西,我饿了。」
「我马上去做妳最喜欢的咸粥。」欧阳父就要动身回家。
「谢谢。」她舔了舔嘴,眼睛瞄向风向南,坏坏地恶作剧。「你是谁?干嘛这样看着找?」
他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心中有股疼痛在流动,如果她现在安好,他一定用力将她揉入怀中。天知道这一天他是怎样过的!恐惧、疼痛、伤心……
明知道她已经没事,没有生命危险,可光看着她沉睡不醒,他就是放不下心。
欧阳渺眨着眼,「你是谁啊?」真郁闷,这家伙什么不配合她一点?通常男朋友如果知道女友「失忆」,所表现出来的应该不是这样镇定的吧?他为什么不能大呼小叫一下,好满足她的表演欲望呢?
「渺渺,好好休息。」他轻轻地摸着她的脸,「等妳好了,我再陪妳玩。」
欧阳渺泄气……真不好玩,都骗不了他。他的眼睛,让她觉得难过,她睡了多久,他是否就多久没睡?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令她好生心疼。
他是第一眼就爱上她了吗?她一直很好奇,心想等她有精神的时候,一定要追问个清楚。难道她真的美若天仙,魅力无可抵挡,以至子他爱她爱得这样死心塌地,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还痴痴等到如今吗?
可是,他爱她爱了好多年是真的,她害他变成植物人,也是真的。
他一定没有想到他想过来救她的时候,那辆车子会突然冲出来,阻挡了他们五年都不能相见,他一定更不想到,他差点为此送上性命。啊!这是怎样的际遇呢?他对自己的情感,她要怎样才能够还得清?以身相许恐怕还不够……干脆买一送一,把自己送给他,再附带个宝宝吧!她呵呵地偷笑起来。
风向南温柔地看着她,「在笑什么?」
「干嘛要告诉你?」
「渺渺乖,妳好好休息,好吗?」
「我看是你比较需要休息,快去睡吧。」
「不。」他摇头,「我要守在妳身边。」
她嘟嘴,「有什么好守?我又没有缺胳膊缺腿……」
「还说没有?」不属子他们两人的声音闯了进来,「不晓得这条打着石膏的腿,是不是属子妳的呢?」
欧阳渺斜过眼睛,看到了方巧巧。她的眼里立即露出迷惘的神色,看了看她,又看看风向南,问道:「她是谁啊?」
风向南笑了,这丫头就算是在病,也不忘整人。既然她有如此雅兴,他就陪陪她好了。他的声音低哑温柔的道:「她叫方巧巧,是妳最好的朋友之一。」
见状,方巧巧讶异地张大嘴巴,冲过来,把脸凑到欧阳渺面前,「喂,妳想装蒜不认识我啊?」
欧阳渺童叟无欺地眨着大眼睛,「我真的不认识啊……不过阿南说妳是我最好的朋友,那肯定就是!谢谢妳来看我。」
方巧巧拍了拍额头,「臭渺渺,妳在耍我是不是?」
欧阳渺看了看风向南,装作单纯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样懊恼?我说错话了吗?」
方巧巧不禁怀疑起来。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渺渺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的。完了,她真的摔坏脑袋了!
她看着风向南,声音怯怯的说:「渺渺她……为什么会这样?」
风向南助纣为虐,「医生说她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时候,把脑袋摔坏了……」
「怎么会这样?」方巧巧像是喃喃自语,「她从小都这样滚来滚去,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偏偏这次就把脑袋摔坏了?」
方巧巧问风向南:「那她什么时候会恢复啊?」
「这个……医生说要看情况而定。」
欧阳渺看了他一眼,眼神异常温柔。没想到他也会陪着自己瞎疯呢!
方巧巧在病床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呢?要是我在就好了。」
欧阳渺的心突然抽痛起来,巧巧她自责个什么劲啊?
风向南道:「她这次是意外,如果要怪,只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方巧巧喃喃自语:「可是她小时候每次摔跤,有我在身旁,她就摔不下去。」
想起小时候的事,欧阳渺不禁觉得想笑。她与萧肖,方巧巧三人一起长大,喜怒哀乐全都一起分享,可是自己现在却在这里装失忆骗人,会不会太坏了?
这时,欧阳夫妇走了进来,外加上她的哥哥欧阳宇.
他一进来,看到欧阳渺,二话不说就去捏她的脸,「妳这个死丫头,急死人了。」语气里尽是焦急与心疼。
欧阳渺又是一脸装蒜,「你是谁?干什么捏我?」
欧阳宇脸上的诧异与方巧巧一模一样。「她怎么了?」他四处张望,希望得到答案。
欧阳母笑瞇瞇地说:「大概撞坏脑袋吧,没事的,只要不变成白痴就好。」
她妈妈还真是开明耶,不变成白痴就好……看看哥哥焦急的脸,有点良心不安。
欧阳宇继续捏她的脸,「臭丫头,妳要早点恢复记忆啊!要是妳一直失忆,妳的存折密码就会忘记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这个臭哥哥!老想着钱。
风向南觉得颇有意思。这兄妹爱钱的心理还真是一模一样。
欧阳母准备喂她喝粥,风向南却接过。
「让我来吧。」
欧阳宇指着风向南问:「妳老公啊?」
欧阳渺脱口而出道:「要你管!」话一出口,她急忙伸手捂住嘴,大眼睛东张西望,很怕漏馅。
「好啊妳!」方巧巧突然叫了起来,欺负她,捏住她的脸,「妳这个死丫头,居然欺骗我的感情装失忆。」
欧阳渺大叫:「我哪有?」怎么这么快就没得玩了?没劲!是不是自己的演技太差了啊?
「失忆了至少性子会有所改变,可是妳还跟以前一样!就妳这两下子我还看不出来,我白跟妳玩了二十年。」
欧阳渺吐了吐舌,「人家想试试看大家的反应嘛!」能失忆一次,感觉多好啊!
风向南与欧阳宇皆呵呵地笑。
欧阳母叫道:「真是比撞坏了脑袋还厉害,越来越傻了!」
「妈。」欧阳渺撒娇。
风向南用汤匙舀一匙粥放至欧阳渺嘴边,「喝吧,已经凉了。」
突然又有声音响起:「别,还用这样老土的方式喂?应该嘴对嘴。」
不用看人,光听声音欧阳渺也知道是萧肖来了。哇,真是幸福啊,只是摔破了头,撞断了腿,就有这样多的人来关心她,真是太幸福了。她瞄向萧肖,「妳不要说风凉话喔!我好不容易生病,妳有没有带东西来看我?」
萧肖从身后变成一篮水果,「怕妳生病的时候还能追杀我,赶紧买了妳喜欢吃的水果给妳。」她问:「感觉好些了吗?」「好多了。」方巧巧代答,「好得都能把大家骗得团团转了。」
欧阳渺吐了吐舌。
萧肖道:「她整妳,等她好了,我们俩联合整她。」
欧阳渺怪叫:「哪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妳昨天不知道害我们担心得死了多少脑细胞。」
欧阳渺垂下头来,心里有满满的感动。「那大不了下次你们摔跤的时候,我也为你们担心啊。」
「呸呸呸……」两个女生齐齐抗议,「妳真是乌鸦嘴。」
欧阳渺也知道,要不是她头上正绑着厚厚的纱布,这两个毫不怜香惜玉的女人一定会抄起手上的所有东西往她身上砸来。
但是她现在,却觉得异常幸福。
身边有爱她的风向南在,宠她的爸妈还有哥哥,以及人生当中最好的朋友。
她,就算此刻死了也无憾。
风向南望进她眼里,突然读懂了她。他低低地说:「童言无忌,妳不能死,没有我的允许,妳哪里也不许去.」
他的声音,只有欧阳渺听得见。她淡淡地笑了笑,温暖在四肢百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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