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进城饱餐一顿的后果,是被逮回云流宫,焰珂打死也不会对任风行作这种建议,害的他们现在分隔两地,根本无法知道彼此的近况。
当她自昏迷中醒过来之后,人已经回到云流宫,躺在自己的卧房中。
一直守着她的风琤见她已清醒,在对她说明回到宫中的过程后,便去回报宫主;但宫主却在她回宫三天后才召见她。
「焰珂参见宫主。」
「不必多礼。」宫主清雅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离宫两个月,你没有任何解释吗?」
「我……」她抬起脸,复又垂下。「私自出宫,是焰珂的错,请宫主降罪,焰珂绝无怨言。」
「就这样?」宫主的语气似乎是不置信。「没别的?」
「没有。」焰珂回应。
云流宫主低笑了出来。
「那么,谈谈你和任风行之间的事如何?」
「宫主?!」焰珂惊慌着抬起头。「我出宫和风行无关,是我自己贪玩,请宫主不要为难他。」
「但是,守宫的护卫说是他强行带你离开的。」风行?唤的这么自然又亲昵,焰珂已不是原来的焰珂了。
「没有,不是这样的。」焰珂低喊着反驳,情绪似乎特别激动。
云流宫主眼神里闪着一丝了然。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焰珂微顿了顿,缓缓述说:
「那天,我看见风行和宫里的守卫动了手,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青衣护卫,我想救他们,才和风行动了手。我们有约定,我胜了,他便放人;若他胜了,我就跟他走,当他的随从;结果,他赢了。」
云流宫主静静听着。
「虽然答应当他的随从,但是我不服气,所以决定再向他挑战一次,如果我赢了,便可以回宫,而他也答应了;这之中,我不小心生了一场病,他毫无怨尤的照顾我,之后我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走。
风行是个行事作风非常自我的男人,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夜里多半住在荒山野地,到了城镇,也只是补充粮食和日用品,就这样他带我回他住的地方--疾风谷。」
疾风谷?云流宫主忖道,那应该是云流宫的人之所以找不到他们的原因了,任风行不常在有人的地方出没,难怪云流宫分布在中原武林的情报网派不上用场。
「在疾风谷的第三天晚上,任风行的仇家来袭,他为了救我而受伤,等他伤好了,我们决定离开那里;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爱上他了。」焰珂毫无隐瞒的承认,语音低低的。
「为什么不和宫里联络?」
「起先是风行不允许,他认定了我属于他,不许我提云流宫、也不许我想念云流宫;后来,风琤和水玥就找到我了。」一连串的事情紧接着发生,她没有心思再想到该和宫里联络。
「那么,为什么见了风挣和水玥,你反而避开?」云流宫主再问。
「因为.....我不想和风行分开。」焰珂抬起眼,虽然愧疚却不后悔。「他只有我,而我不愿意离开他。我知道宫主一定会找到我,在那之前,我只希望能和他好好相聚,就算回宫会受到惩罚,我也心甘情愿。」
追根究底,这就是重点了。
焰珂爱上了任风行,为了他甘愿舍弃过往的一切,包括云流宫;云流宫主听到这里,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就算你们相爱,也未必非得这么选择不可;你可以将他带回来,宫规虽然不可更改,但并非完全没有变通的余地。」
「我知道,但我不想为难风行。」焰珂眼里充满感情。「任风行独来独往,向来不为任何事物所羁绊,我爱的,是这样的他;如果为了相守在一起,要风行放弃他原有的自由、要他为我而迁就,那不是我想见的结果。
风行像只飞翔在万里天空的鹰,傲然不屈,我不愿意见他变成一只被束缚住、无法再恣意来去的飞鸟。」能够有这段相聚的时间,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句话,道尽了她对任风行的了解,也道尽了她对任风行的感情有多深;柳轻非无法不动容。
能令焰珂这么全心恋慕的男子,也算不凡了;只是不知道,焰珂这片痴心,任风行究竟能回应几分?
说到这里,在门外偷听的六人全都有默契的退出宫楼外。
「没想到,焰珂居然会爱上任风行。」水玥道,难怪焰珂会躲她们。
「不知道任风行是不是也这么在乎焰珂?」雷玦表情无奈。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率性如男儿的焰珂,对男女之情却是出人意料的细腻,她对任风行真正是用了心去爱,并且无怨无尤。
「感情的事不由人,一旦爱上了,谁也不能自已。」风琤低叹。
焰珂的情感一向就强烈,而任风行……依传言中推测,他应是名冷情之人;但谁知道,这名冷情之人一遇到焰珂这团如炙的红火,会不会因而褪了一颗冷淡的心,改用专情以待?
「我对你,绝对不输给焰珂对任风行。」见风琤在低叹,秋寒星立刻站到她身边,一副发誓兼安慰状。
「雷玦,我也是。」石无过连忙表态。
而蓝礌只一个轻拥、一个注视的眼神,便得到水玥充满感情的微笑,相偎相依着。
见他们三个男人争先恐后的表达自己的深情,西门不回正巧走来,在一旁看的好笑不已。
「咳,我说你们也稍微克制点。」真是,这条路是到宫楼必经之路,这六个人就在这里大胆表白,不嫌肉麻呀。
一听到这个声音,三个女子统一动作的将身旁的男子推离开一点,然后齐声唤着:「西门大哥。」
「你们怎么全聚在这里?」
「我们听到宫主和焰珂的对谈……」风琤简述了一遍方才的情况,然后道:「所以,我们在这里讨论,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方法能够救焰珂,」
她们三个都曾经以为自己将和深爱的男人永远分开,结果却都出人意料,他们如今不但能相守,并且总是同行相伴;基于这个理由,她们都不希望焰珂是孤单一人、还和任风行两相分离。
听她们说完,西门不回神秘的笑了笑。
「关于这件事,我想你们可以不必再担心了。」
「咦?」六双疑惑的眼同时望向他。
西门不回看着他们,公布答案:「你们刚刚争论的主角,现在正在山下等着宫主召见,我来就是为了告诉宫主这件事。」
「啊?难道……任风行来了?!」她们全发出惊呼。
「没错。」西门不回点点头。「而且,根据天仇那里传回来的消息,任风行为了找焰珂,怒火冲天的血洗了龙山寨--只因为单刀龙害的焰珂失踪;而后他便想到了云流宫。」那男人还挺聪明的,居然一猜就猜对了,
「那……他是来找焰珂的?」
「是,不但如此,他还带来一个特别的东西,叫宫主不能不见他。」
「什么东西?」他们好奇地问。
「焰字玉牌。」
*****
与焰珂谈完话,柳轻非并没有作出任何惩罚的命令,她只是要焰珂回房候着,然后便回云织楼。
「情与理总是不能相容,暗,你说我该怎么处理焰珂这件事?」柳轻非坐上园里的秋千,抬眼望着天空。
于情,她对焰珂用情之深感到动容,她明白感情的事不由人,既然爱上了又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于理,她无法置宫规于不顾;身为一宫之主,她不能让私人感情左右了是非判断,但该怎么做才是合适的处罚,她必须仔细的想一想了。
暗没有出声,因为他明白她心中的挣扎;也只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卸下平静的外表,任情绪浮现在脸上。
「无名求见宫主。」北宫无名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园外。
「进来吧。」柳轻非敛回心思,看向走来之人。「你来,是为了焰珂的事?」
「是。」北宫无名点点头。「无名斗胆,想知道宫主如何处置焰珂。」他身兼云流宫执法之责,自然明白焰珂所犯的错。
「依宫规,背弃云流宫,该受什么样的处罚?」她问。
「重则处死。」焰珂为了任风行而不回宫,这已是相当严重的背叛举动,谁都无法否认,就连焰珂自己也承认了。
「你认为,应该怎么判?」她丢了一个难题给他。
「论罪不能饶,但无名请求宫主法外开恩,给焰珂一条活路;无名愿承担一半的罪责。」焰珂由他一手调教而出,徒弟犯错,师父也有责任。
「无名……」梆轻非略惊的站了起来。「你想以你的功勋,去救焰珂吗?」
四婢初出江湖,并没有机会立功,但四堂之主早已为云流宫留下不少功劳;在云流宫,功过的确可以相抵,而四堂之主身分仅次于宫主,由他们讨保,宫主不能不列入考虑。
「是,请宫主法外开恩。」北宫无名道。
柳轻非望着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无名,你这是替本宫解决难题、还是制造难题?」
焰珂的罪不小,她当然可以因无名的求情而特赦,改成较轻微的处罚,但这么做,能让云流宫众多弟子心服吗?可是,无名开口了,她又怎么能不饶?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西门不回也找来了。
「不回求见宫主。」
「什么事?」柳轻非唤进。
「焰牌之主持牌求见。」
「焰牌?」柳轻非微扬了细眉。「持牌者是谁?」
「一个我们都很意外的人,」西门不回笑着吐出三个字:「任风行。」
这倒有趣了!柳轻非脸上浮现了抹自得却有所图谋的微笑,让一旁的北宫无名与西门不回神情都是一顿,互相交换一眼。
他们跟随宫主已久,太明白宫主这种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只有在宫主心中有了绝妙的计策时,她才会有这种笑容。
「无名,你去将焰珂带来。」她低声在北宫无名耳旁交代几句,然后北宫无名便领命离开;柳轻非看向西门不回。
「不回,就请你将人带进来吧。」
*****
任风行就是焰牌之主。
无论如何,玉牌主人求见,云流宫主没有不见之理,所以柳轻非让西门不回将人带进来,而她则在帘内相候。
打任风行一进门,柳轻非就给了极高的评价。
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一身冷硬与刚强的气质叫人一见难忘,他神情冷漠、表情不多,情绪内敛沉稳的像少有波动,看来沉稳其实却极轻微的步伐彰显了他深厚的武学修为,难怪能轻易打败青衣护卫、带走焰珂;但在他身上并不见嗜杀的持质。
根据以往的纪录,他是狂妄独行,江湖上传的绘声绘影,说他是名极恐怖之人,但事实上在他身上发生的唯一染血事件,却是为了焰珂。
「我以焰牌,交换焰珂。」他一开口就直接说出目的,半点迂回、客套之类的话都省略了。
柳轻非不自觉笑了。
任风行的独来独往,是否也因为不擅与人相处?否则哪有人初见面什么话都省了,就直接说出目的,亏焰珂还能了解他那么深。
「玉牌的承诺里,并不包括云流宫里的人。」她拒绝似的回应,存心试验他的性情。
「我只要焰珂。」尽管神情冷漠,但在提到焰珂时,他激昂的眼神却泄露了心情的激动。
七天的分离,思念之情已将他一贯的冷漠性情磨蚀殆尽;他一定要见焰珂!
「焰珂违背了宫规,情事重大,本宫不能将她交给你。」柳轻非的语气依然优柔。
「不让我见焰珂,我就拆了这里!」任风行低吼一声,纵身便朝纱帘攻击,企图擒住云流宫主,但暗飞入阻止了他。
暗挡在纱帘之前,两名皆是绝顶高手的男人便动起武;为了焰珂,任风行非得要云流宫主点头不可,而暗视柳轻非的安危为第一要务,所以坚决不让步。现场只见任风行所吐出的雄浑内劲尽数被暗所化解,气流波动处,只见纱帘轻动,云流宫主仍安坐于纱帘之后,冷静的看着两人对招。
被北宫无名带到暗处躲着的焰珂一见到这种情形,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前阻止任风行,但北宫无名却要她稍安勿躁。
两人一来一往,任风行出招并不留情,暗却只守不攻;三十招过后,云流宫主终于再度开口。
「任风行,如果你希望焰珂平安无事,就立刻停手。」她冷冷的道。
话声才落,任风行立刻停了攻击;而在他停手后,暗再度闪身消失。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与云流宫主两人相对。
「国有国法,云流宫也有云流宫的宫规;一个背叛的罪名就足以置焰珂于死罪不赦,如果你想救她,只有一种方法,就是以焰牌保住焰珂的命。」见他双掌再度凝气,柳轻非提醒道:「任风行,就算你武功再高,云流宫内的高手却不只有暗一个,你真能胜过合,又能打败云流宫里的无数高手吗?」
任风行没再妄动,但眼里已有困兽的戾气。
「我要焰珂。」像一只被藤棘困住的猛兽,任风行被惹的受了伤、却置于不能反抗之地,只能睁着眼,诉着不肯屈服的意志。
云流宫主仍是淡淡立于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那么,成为云流宫的一分子吧!四婢不嫁外人,你想与焰珂一生相守,就成为云流宫的一分子。」
任风行还没出声,焰珂已不顾一切冲了出来。
「不要!」她冲到任风行身旁,然后看向云流宫主,双膝跪下,「宫主,求你不要这么做。」
云流宫主并没有理会焰珂的恳求。
「任风行,你的回答?」
「不要!」焰珂猛摇头,着急而心痛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宫主,焰珂愿意领受惩罚,求宫主不要为难风行,我不要他为我作任何牺牲……」
她跪在地上哀求着,任泪水模糊了视线,一句句请求、一滴滴泪水,都只为了她衷心所爱的男人;纱帘后的柳轻非忍不住闭上眼,贝齿咬着下唇,却是不能松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任风行眼中的戾气消失了,从焰珂一出现,他的眼神就只专注的停留在她身上,虽没有任何表示,但炽热的深情却瞒不住人,他对焰珂的爱,并不比焰珂对他来得少,也不枉焰珂为了他差点叛宫了。
在焰珂仍无法停止的啜泣中,任风行握住她双肩,坚定的将她扶起来,然后拥入怀中。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任风行已经完全恢复冷静。
柳轻非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如果这是你的条件,我答应。」
「风行,不要……」焰珂抬起头连忙要阻止,却被任风行以唇吻住,然后再将她的脸压入怀中,不让她出声。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他对帘后的人说道。
「你说。」
「从今以后,不要再叫焰珂做任何事;她的事,由我代替。」
柳轻非沉吟了会儿。「焰珂是四婢之一,这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我只可以答应你,往后焰珂之事,必定有你相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柳轻非答道。
得到云流宫主的承诺,任风行搂着焰珂离开宫殿;北宫无名这才走出来。
「云流宫又多了一名高手。」无名淡笑着道,了然的眼神看向柳轻非;原来这才是宫主心中真正的计量。
「让四婢情有所归,不也是美事一桩?」云流宫主轻笑着回应,然后转身走回云织楼。
北宫无名也松了口气,至少焰珂的事已解决,宫里再无他挂心之事,那么,他也能专心去办他自己的事了。
*****
回到焰珂房里,任风行关起门来不让其他人来打扰。
他细看着焰珂仍泪痕斑斑的小脸。
「她有为难你吗?」这个「她」,指的当然是云流宫主了。
「没有。」焰珂摇摇头,眼含心疼与愧疚的看着他。「对不起,害你为了我失去了你最想要的自由,我从来不想你这么做的……」
「别哭。」眼看着她泪水又要掉,他连忙阻止。「不要哭,我不爱看到你哭。」他笨拙的拭着她的泪。
焰珂看着他。
「我好想你。」回宫后,等待宫主处置的忐忑,还不如想念他来的难熬;她想,她爱他真的好深好深。
「你没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抱着她,似乎怎么样也不够。
焰珂失踪后,他在龙山寨找不到她,心情几乎陷入半疯狂的状态,那时,他再度望见从小不离身的那块玉佩,这才猛然想起还有云流宫,而后,赌着渺茫的希望,他来了;幸好焰珂真的平安无事被带回这里。
「我忽然不见,你一定很着急吧?」焰珂自他怀里拾起脸,看着他奔波后微乱的发丝。
任风行笑的很淡。「我只想找回妳。」找到了她,这才最重要,其他的都不必再多说了。
他没多说,焰珂却能懂得他心里的曲折。
「我想和你在一起,却不要你为了我而委屈;风行,你其实不必……为了我勉强加入云流宫的。」
「没有任何人能勉强我,对我来说,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任风行心中没有一丝不平。「你是我的女人,能让你无忧无虑的留在我怀中,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焰珂望着他,又有点想哭了,她深吸了口气。
「我多希望……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原来她没说,他却一直记挂着逃开风琤与水玥后,她无言的担忧。
「你永远不会是。」他轻怜的吻着她的脸、她的眼,不想她再掉泪。「我要你明白,我爱你,不比任何人少,」
焰珂怔住,在回神后,她笑了出来,眼里又含新泪。
「我以为,你不会说甜言蜜语……」
「我只为了你。」他原以为独行的一生,却在遇见她后兴起了与她共度的念头;他不曾抗拒过这种想法,却也意外自己居然会用那么多的感情去待她--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情的。
而焰珂为他付出的,不曾少于他;她甚至在名分未定时,就将自己全然的托予他,叫他怎么能不更心疼她?
「天不老、情难绝,焰珂只随任风行。」她笑着道,一向习武不重文的她,却以最缠绵的诗句,对他许下永生的誓言。
任风行没再说任何话,只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小女人。
爱一个人,不一定得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纠葛情仇;他和她,只要一种念头就足够。
一种只要对方、谁都不能替代的念头--
非君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