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国度……
深沉的黑暗弥漫,他枯坐在腐朽腥臭的气味中,没有丝毫光线渗入,所以他的脸庞、他的身躯全溶在黑暗中,他很饥饿。
参差的房舍遮住了阳光,淡蓝色的天空下竟是一片阴暗凄凉,很冷,没有一丝温度,他想留着命,到有日光的地方晒晒太阳。
他是如此的渴望阳光……
明歆火突然惊醒在沙发上,他一抹疲惫睡颜,望向窗外,天方露白。
他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书桌电脑屏幕依旧闪着。
啜着咖啡,他点阅鸿飞堂菁英自世界各地传回来的报告,他的目光专注且集中,不时敲打键盘加注回覆。
偌大屋子,古老摆钟沉沉的摇曳发出喀喀声,客厅桌上摊了本最新的时代杂志,封面是明歆火,丝质上衣V领微敞,袖口卷起露出他结实胸膛和一截手腕,他斜坐睨着镜头,眼神自信沉稳内敛,唇瓣抿直,下颚紧缩,发丝梳得服贴却不泛油,显出他坚毅一丝不苟的个性,但他的肢体却很放肆,眼眸泛着一种恶作剧的光彩,带有某点少年般爽朗的感觉。
杂志上标题斗大写着——亚洲最天才、最年轻的CEO,日本企业最闪耀的火焰。
阳光射进屋内,映在杂志上,封面里的他耀眼璀璨像是要着火。
电脑桌前,明歆火伸了个懒腰,端着空杯踱到客厅,居高临下看了眼沐浴在晨光中镜头下的自己。
翻了翻杂志,他面无表情地将之卷起成筒状,倏地扔到垃圾桶。
冲了个澡,他一边将身上水珠抹干,一边按下房内闪着红点的卫星通讯系统,只可惜屏幕出现的不是他可爱娇俏的女秘书。
“昨晚没睡好吗?你的脸色有点糟。”绿川优人打量着他。
“一想到我甜美的女秘书换成个臭男人,我怎么会睡得好呢。”明歆火叹息。
“我了解你的心情,相信我,我也不想天天见到你。”优人比他更无奈,“我和你的排合连财经杂志都记上一笔,害我老是受到不明男士的骚扰。”
本世纪最轰动的男男恋肇始于绿川饭店副总裁与永夜总裁,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是当事人不澄清,累得他们这些相关人士受牵拖。
优人原本是绿川饭店副总裁绿川琉光的秘书,自从单耘疾拐跑副总裁后,公司的事务便转由明歆火负责,两人合作无间,后来隐雷溜了个无影无踪,明歆火工作加重,优人协助他处理,顺理成章的取代他原本的秘书。
于是,记者更可以合理的怀疑他和明歆火的性向了,有的还大胆预言他们好事近了,真是想太多。
“怎样?那些潜逃在外的人还是没消息吗?”明歆火不抱任何希望的问。
“更糟。”优人一脸抱憾的表情,“刚才莫逐日发出短讯,说地神也携家带眷偷跑出游,她说她现在完全能体会你的感受。”
地神也跑了?!明歆火诧异,突然有个怪异的想法,“你猜,哪天我要是跑了,逐日她会不会一人扛起所有的重任啊?”
优人瞟他一眼,“不会有这天。”
“为什么?”明歆火怪叫。
优人微笑,“明总经理,你昨天熬夜工作对吧?”所以他脸色才会这么槽。
明歆火愕然,优人当他默认,“这就对了,你的责任心比琉光还强,虽然你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明歆火像看到怪物般瞪着他,忽然大笑,“要是逐日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笑昏过去,你恐怕还不够了解我。”
优人扬扬眉,不跟他辩。
从前他也以为明歆火跟隐雷一样,都是流连花丛的狂蜂浪蝶,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那只是明歆火的假面。
越来越深入永夜,他越来越能理解这群各有本领绝技的人,他们各有其背后的故事,表面上绝不会说此而麻兮兮的话,事实上做的一些事都是为伙伴好。
优人甚至不禁怀疑,搞不好隐雷和单耘疾的偷溜是种手段,变相的要明歆火面对自己。
“好啦,我承认这算是个不错的笑话,你可以报告今天的行程了吧?”明歆火没注意到优人的心情转折,他笑声方歇,对优人挑眉。
优人从PDA中点出几项重点报告,最后他问:“明天你要去一趟台湾,要订机票吗?还是你要搭永夜的专机?”
明歆火挑挑眉,“专机吧。最近空中小姐的品质大不如前,提醒我哪天跟新堂老大反应一下。”优人不置可否的笑笑,结束通讯。
明歆火慨叹,优人办事的确比较有效率,不过他还是喜欢兼具美观作用的女秘书,那些八卦杂志怎么会将他和优人配成一对呢?真是太侮辱他了。
利落的换上PRADA西装,帅气的GUCCI墨镜遮住黑耀双眸,出了门,今天的明歆火一样是如此的风流倜傥。
日本东京高楼大厦的铝合金门沉沉扣上,同一时刻理,海峡另一端,台北的阳明山上破旧别墅里有另一个男人正大步急促破门而入。
“小——姐——你的画呢?!”钟乔尹倚着门廊,朝着里头乱七八糟、东倒西歪的画室狂吼,高分贝的怒意可比原子弹威力。
亦仙娅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的缩在沙发一角,她抬起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就像只被遗弃的迷惘小狗似的,那双骨碌碌的眼珠子让他顿时火气发不出来。
钟乔尹想哀嗓,老是这样,亦仙娅准是他的克星吧?!
他自叹倒霉,做好最差的心理准备,踱步到她跟前,“说吧说吧,又是什么问题?你两天前就该交四张画,画呢?”
亦仙娅幽幽无力说:“我画完了。”
钟乔尹大喜,抱着她狂亲她的额头,“仙娅你真神!”
“我还没说完哩。”亦仙娅推开他的脸,重叹口气,“是画完了没错,但又被我撕烂了。”
钟乔尹倏地花容失色,“撕、烂、了?!为什么?你手脑神经不协调吗?”
“因为我讨厌我的画,我觉得遭透了!”她烦躁的爬爬一头乱发,走到画架旁刷地扯下一张未干的水彩画作,越看越不满意,越看越生气,她眉一皱,手指稍用力拆出绉摺,钟乔尹心疼的赶紧抢下画纸。
“你干么呀,这画纸跟你有仇啊!”他嗔骂她,瞧了瞧那张画,奇怪的看着她,“我觉得很好啊,你是哪里不满意?”
“就是感觉画的很假。”亦仙娅垂头丧气。
钟乔尹仰头翻白眼,手指指着左边的风景画,“那这张呢?”亦仙娅摇头,他又指着右边的人物画,还没问,亦仙娅已经摇了个大大的头,连声反对,“不好不好,太假了!”
“你存心折磨我吗?这张不好,那张太假。”钟乔尹眼角抽搐,手叉腰没好气地盯着她,“小姐,你已经快一年没新作品了!”
“不好就是不好,我也讲不出个所以然。”亦仙娅闷闷地盘腿坐在画室沙发床上。
“你管它好不好,反正都画了,拿去开个展又不会怎样?”钟乔尹不懂,她在坚持个什么劲?
“我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怎么可以拿出去欺骗别人?!”亦仙娅嘟着嘴,环视画室中的画作觉得很无力。
“欺骗?”钟乔尹叹气,“没这么严重好不好,美感的定义本来就因人而异,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与不好。”他劝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仙娅,改改你的艺术家脾气,饶了我行吗?”
亦仙娅视线停在她一个礼拜前完成的一幅花季即景,画中一对情侣相依偎,但她却瞒不过自己的眼,这画很美,但不真实。
“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些画都不对劲吗?”她颓然质问钟乔尹。
钟乔尹瞪着她,“我只看得出你再不交出新作品,天鼎艺廊会派人杀了我。”
“还有一个月啊。”亦仙娅觉得他大惊小怪。
“一个月?”钟乔尹怪叫,三十天赶七张画?依你的龟毛速度,你敢跟我打包票吗?”
亦仙娅心虚,缩缩脖子,她是不敢。
她这人做什么都急如风,偏偏画画慢得像绣花,钟乔尹每天催她的画气得只差没胃溃疡。
钟乔尹快被她惹到七窍生烟了,再这样跟她瞎磨下去也没用,他当机立断,“你觉得不好没关系,我好就行了,拿来!”他动手要拿画。
“我不要!”亦仙娅大叫一声跳起来,气呼呼的捍卫她那些失败画作,“我自己不喜欢的作品,我才不要拿出去发表!”
钟乔尹瞪着她,实在想不出当初怎么会答应当她的经纪人,这个麻烦问题特多的笨女人。
“小姐,现实点。”他按捺着性子对她说教,“趁你现在还有名气,加减画点什么还能卖的出去,要是等到没人记得你时,你画得再多也没用了!”
“没人记得就算了,我才不想那些不懂画的人记得我哩。”亦仙娅很有个性的昂了昂下巴。
“亦、仙、娅!”钟乔尹咬牙切齿,“现在不是那些人懂不懂画的问题,现在是你已经签约,天鼎艺廊在台北的开幕式要首展你的新作,要是交不出作品,那就是违约,你知道违约金要多少吗?”
“不知道。”她回答的很干脆。这种事一向是经纪人打理的,她怎么会知道。
“一、千、万!”钟乔尹斩钉截铁,亦仙娅目瞪口呆,“一千万喔,一千万是你卖了这间烂别墅加上卖了你自己也赔不完的,知道了吗?”
“嗯……一千万……哇噢!”深吸一口气,亦仙娅有种被大石压顶的昏眩感。
一千万,她扳手指算算,也就是一根油条加七颗蛋耶!她没什么数字概念,可是她存摺簿内才四颗蛋而已,一千万真是个天文数字。
“怕了吧?”看她震惊的表情,钟乔尹很得意。
亦仙娅这小妮子,做事不愿前也不顾后,老是闯祸还不知道,总要他这个经纪人善后,他又不是她妈,没法帮她一辈子,这次一定要让她体会现实的困难,她才不会老是摆乌龙。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亦仙娅嘟嚷着,不耐烦的手一挥,又窝回沙发椅上。
以为她妥协,钟乔尹松了口气,“会怕就好,艺术家脾气又不能当饭吃,既然选择当画家,就要把画画当工作、当职业,别老是要画不画的,知道吗?”
他很爱碎碎念耶!亦仙娅皱了皱鼻子,“早知道啦,你别一天到晚念行吗?我耳朵早晚有天会长茧。”
“只怕你就算耳朵长茧也改不掉这脾气。”钟乔尹觉得没好气的瞥她,“还坐着干么?快来帮忙啊。”
“帮什么?”亦仙娅懒洋洋。
钟乔尹指着几幅散落的画作,“就这几幅啊,你快挑挑,先选个四张吧,另外三张就暂时不催你,你自己看着办。”
挑画?他说的还挺顺的,亦仙娅瞟了他一眼,“我不要。”
“你不要?”钟乔尹耸耸肩膀,“OK,那我来挑喽。”
“不行!这些画不能参展。”亦仙娅想也不想的冲到他面前。
看她一脸意志坚决,他眉毛抽搐,表情怪异,“喂,你刚刚不是说你怕了?”
“我是怕啊!”千万违约金嘛,谁听到这数字都会怕。”
她口气轻松,他则快要抓狂,深吸一口气,“既然怕,那作品呢?”
“还没画出来呀。”她实话实说,“而且我刚刚就说了,我绝不会让自己不满意的作品拿出去骗人的。”
钟乔尹闻言差点没昏倒,绕了这么一大圈,结果她小姐还是没搞清楚嘛,他浪费这么些唇舌,根本是白搭。
“这么说你打算赔钱喽?”他咬牙问。
赔?怎么赔?哪来的钱赔?亦仙娅烦恼地搔搔头发想,忽尔表情一变,她却朗朗而笑,“时间又还没到,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她的嬉皮笑脸,让他更加气急败坏的吼,“我想太多?小姐,事关你的画家生涯耶!”
瞧他气的像一只咯咯叫的母鸡,亦仙娅觉得很好笑。
“对啊,事关我的画家生涯,而我都不急,你紧张什么?!”她凉凉的耍无赖。
钟乔尹怒火中烧,忍不住仰天长啸——
“亦——仙——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