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广告公司向来不打卡,但只要不是在办公室过夜,夏海夕一定会在早上八点左右进门,吃过早餐后顺手整理一下办公室环境,替花花草草浇浇水、喂喂鱼,才回到座位开始工作。
今早也不例外。办公室内静悄悄的,看来昨晚大伙都回家休息,没人在沙发上过夜。
做完例行公事,夏海夕坐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发起怔来。
昨晚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狠狠的哭了一场,尽情发泄心中满溢却不能表露的情意。
痛哭过后,她躺在床上苦思一夜,企图厘出斩断情丝的最终办法。
除了离开「蜕变」,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每天都待在可以看见「他」的地方,对他的依恋只会越来越深,不可能减少。
但是,不看见他,自己就真的可以不再想念、彻底遗忘吗?
她望向总监办公室的方向,门扉却在她的注视下霍然开启,一对外型登对的俊男美女相偕走出来。
美女虽一脸惺忪模样,却散发出一股慵懒性感的气息,柔美娇躯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
夏海夕的心猛地抽紧,下意识的垂下眼,拉开抽屉假装找东西。
「妳来啦?吃过早餐没?」桑冬宇第一眼就看见她,当然也把她慌乱的举动尽收眼底。
她用力颔首,没有抬头。
「那需不需要喝杯咖啡?我帮妳带回来。」他站在她的办公桌边,体贴的问。
「不必。」她不断的翻箱倒柜,藉以掩饰眼中的湿濡。
「一早就那么忙啊?」冉幽婵拨了拨长发,微酸口吻中带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还好啦!」夏海夕潇洒回应。
「妳身体不舒服吗?」桑冬宇俯身、低头,想看清她的表情。
「没有啦!」感觉到他的靠近,她没好气的回答。「你赶快带幽婵去吃早餐,别饿坏人家了。」她倒反过来不断催促他们。
好想分开他们交缠的手臂、好想喝他买来的咖啡、她好想好想将心中的嫉妒爆发出来……
可是,偏偏口不对心,嘴巴说的和心里想的,总是背道而驰。
「妳在生气?」桑冬宇剑眉微拢,不明白她脾气何来。「发生什么事了?没有灵感吗?」灵感可是身为创作者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没有灵感那还得了?
「对啦!」夏海夕索性附和,免得他继续追问。「所以你们赶快出去,给我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好吗?」这理由够冠冕堂皇吧!
桑冬宇原本伸出的手,听到这话又临时收回。「好吧!我们不吵妳了。」
见两人恩爱的相偕离开后,夏海夕终于能趴伏在桌上,释放眼眶积聚的泪水。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她愿意把那最后一张社团报名表无条件出让。
遗憾的是,时光无法倒流。
她的心,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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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之后,同事们陆续抵达公司,办公室内逐渐热络起来。
夏海夕则一言不发的埋首于设计图档中,不若往常总会和同事哈拉、闲聊几句。
十点,桑冬宇终于吃完早餐回来,手中还拎着「星巴客」纸袋。
「各位早安。」他噙着儒雅笑容,精神奕奕的向众人打招呼。
他直接把咖啡置于夏海夕面前,并将她的手抓离滑鼠。「喏!休息一下。」
「总监,你偏心喔!」同事中立刻有人带头起哄。
「我们没有吗?」还有一名女同事也发出了不平之鸣。
「妳少呆了!我们几个怎么能比得上海夕跟总监的特殊交情嘛!」
闻言大伙儿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完全明白他所指为何。
因为在大家眼中,俊帅儒雅的总监和外貌秀丽的夏海夕,就像是一对低调交往的情侣,这点无需点破,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嘛!
面对员工们的抗议,桑冬宇只是一笑置之。
但同事们的玩笑,却让夏海夕备觉讽刺及悲哀。
「我不想喝。」她将手放回滑鼠上,双目仍紧盯着萤幕,彷佛只要看他一眼,她下一秒就会失明似的。
「怎么了?酒还没醒?」她的不驯,令桑冬宇感到有些不适应,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你可不可以不要吵我?」她语气颇冲,打翻醋坛子后的那股强烈酸意,狠狠将她的理智侵蚀殆尽。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开炮、发火,然而桑冬宇并没有动怒,仍旧默默包容她莫名的火气。
「好吧,不吵妳。」他转身折回总监办公室。
听着门板落合的声音,夏海夕的心彷佛缺失了一块,好似有某些东西也被杜绝在门外。
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乎──冉幽婵在他办公室过夜的事实。
身为好友,他们旧情复燃她理应感到开心,可是……她并非圣人,她办不到。
嫉妒宛若一条蛇,紧紧缠绕着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夏海夕罕见的脾气更是让其他同事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每个人纷纷交换狐疑的眼神,不过旋即释怀──
情侣起争执、产生口角在所难免,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嘛!
解铃还需系铃人,感情事还是得由当事人自行解决,旁人插手只会越弄越糟,还是静观其变就好。
办公室凝滞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直到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客闯进了低气压的空间里。
「大家还在工作?都十二点多了耶!」娇滴滴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里。
大家的视线纷纷投向来者,在场之人莫不露出惊艳的表情。
冉幽婵非但不会感到不自在,甚至还乐在其中,欢愉享受被人注视的愉悦。「我带来一些东西要请大家吃。」
将手中的纸袋搁置于小茶几上,又将袋子里精致的釉彩漆器便当盒一一打开,只见里面盛装着各式寿司和串烧等日式料理,引得人人食指大动。
「这些是我刚才请饭店大厨做好的喔!」冉幽婵绽开柔媚的笑颜,一脸洋洋得意的道。
「欸?是要请我们吃的吗?」有人受宠若惊的低呼起来。
「是的。」冉幽婵展现友好态度,一步一步的收买人心。「各位请用。」
一群人挤到小茶几边,望着一桌子的美食纷纷发出惊叹,拿起筷子分食起来。
直到塞了一嘴食物后,才突然有人想起要打听一下美女的身分。
「小姐是……」
「我是……」
「什么事这么热闹?」桑冬宇被热络的气氛吸引出来。
「哈啰!」
冉幽婵俏皮的向他打招呼,然后走到男人面前,亲昵勾着他健壮的手臂。
「一起吃午餐好吗?」她的声音甜得似要沁出蜜来。
「妳怎么来了?」他不解地望着这个装扮摩登的艳丽佳人。
明明不久前才互道再见,没想到这会儿她又以一身美美的装扮出现在他眼前,动作还真是迅速啊!
昨晚,带她参观完公司的格局后,他便准备要送她回家,怎知冉幽婵赖着不肯走,一直说想留下来陪他,彷佛他们两人从未分手过一样。
后来,喝了点酒的冉幽婵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自己则忙着赶手边的案子。原想送她回家,却不忍心吵醒熟睡中的她。正好桑冬宇也想争取时间赶工,只好委屈佳人窝在沙发上睡一晚。
她一醒来,完全不顾他彻夜未眠,缠着要一起吃早餐。
桑冬宇太了解她的个性,明白若不屈就这位大小姐,接下来绝对会不得安宁。
和直率爽朗的夏海夕相处久了,他才发现冉幽婵的任性其实很让人吃不消。
不自觉的,他又暗中拿两人相比较。
「人家想你嘛!」她大发娇嗔。
「一起去吃午餐好吗?我有话跟你说。」瞠着盈盈美眸,鲜少放下身段的冉幽婵一再向他央求。
「我手边的案子很赶。」桑冬宇婉转拒绝,目光不经意的飘向落地窗,窗边座位上的人儿动也不动,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太反常了──
他一直惦着夏海夕今早的反应,昨晚明明还好好的,今早却阴沉沉的,活像被人倒了几百万的会。
冉幽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如花的笑靥霎时凋萎,一张俏脸垮下……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俩背着她「互通款曲」?!
虽然先提出分手的人是她,但那完全是因为自己想试探他的爱,有没有随着距离而有所改变。
事实证明,这男人并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代表他并不想结束他们的恋情。
因此,他们还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很在意她?」冉幽婵敛起笑容,语调僵冷。
「当然。」桑冬宇不假思索的回答。
霎时她妒意横生。但尚未发难,男人便又补充道:「她可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挖角来的。」
想起当时,他可是誓死效法「三顾茅庐」的精神,动之以情,才说动她跳槽到自己才刚起步、毫无福利可言的工作室。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如此费心!夏海夕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
「蜕变」能有今天这样杰出的成就,夏海夕功不可没,要是有谁胆敢打她的主意,企图来这里挖角的话,桑冬宇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和对方拚命。
闻言,冉幽婵不禁笑逐颜开,敌意顿时消失无踪,她娇声斥道:「什么嘛!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幸好是自己多心了。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传进夏海夕的耳里,她全身僵硬,手也微微地发颤,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人差点趴倒下去。
心好痛。就像被人狠狠践踏无数次般的疼痛、难受。
水雾在眼中翻滚,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过度坚强抑或太过死心眼,竟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最后只换来伤害。
这是她自找的,能怨得了谁?
他不爱她、对她没感觉,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可能会。她恨自己怎么现在才醒悟?
「一起吃午饭吧!」桑冬宇的声音在她身侧乍然响起。
他一若往常的邀请,此际听起来却是残酷无比,再也不能打动她。
夏海夕别过头,紧咬着唇,不让眼底凝聚的水雾淌下。
「冬宇,海夕不想吃,我们就别勉强她。」冉幽婵出声制止道。
她不想再和以前一样,谈情说爱时,身边多了一颗电灯泡,这感觉讨厌死了。
「对,别管我!」夏海夕陡地提高音量,她冲口而出。「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不必来管我。」语毕,她抓起包包,低着头越过他们。
「等一下……」他反射性的拉住她,看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夏海夕慌乱甩开他的大掌,像阵风般卷出办公室。
「那家伙,到底搞什么鬼……」桑冬宇眉头紧皱,沉声低喃。
冉幽婵瞇起星眸,似乎有些懂了──
「走嘛!我饿扁了。」她不由分说就抱住他的手臂,拉着男人往大门移动。
「抱歉,我不饿。」他掰开她修长的五指,抛下冉幽婵径自进入办公室、上了锁,杜绝一切打扰。
艳丽的脸孔扭曲,高傲的自尊为之受挫,冉幽婵眼神透出凛冽寒意。
哼!凡是她中意的「东西」,她绝不会轻易退让!
就像当年那最后一张社团报名表,她不计一切都要将东西夺到手。
傻瓜才会呆呆和别人共享!她才不像夏海夕那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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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奔出公司后,夏海夕骑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在路上乱闯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失去理智,不顾后果的当众「跷班」?!
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控过,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既然都这么「帅气」的冲出来了,说什么也没办法再硬着头皮回去。
吃醋的女人真可怕……安全帽下,红唇嘲讽上扬,晶亮眸子却泛着薄雾,遮蔽了她的行车视线。
算了!就当是放假。她平日那么任劳任怨、鞠躬尽瘁,跷半天班不为过吧!
况且,她失恋了啊!更应该找个地方舔舐伤口、自我安慰、宣泄满腔悲愤。
明天过后,又将是崭新的一天──伤春悲秋不太符合她的个性和生活哲学。
打定了主意、逼退了责任感,夏海夕的摩托车在便利商店前停下。几分钟后再出来,手中多拎了一袋啤酒和零嘴,她重新上路,往阳明山方向疾驰。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刮痛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却意外让她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在山道上卯足全力狂飙,一心想甩掉心头的纷乱与纠结。
是自己情愿当任人摆布的棋子,从头到尾都在自我欺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她没资格怨怼、也没权利责怪。
就这样做个了断吧!
不要再给自己痴迷下去的机会。
夏海夕将油门催到底,超快的速度感暂且麻痹了心痛。
突然,在上坡的一处拐弯,机车轮胎打滑──
「吱──」
摩托车向前滑行了数公尺,她的人则跌落在地、翻了几圈,滚至路旁的草丛才停下。
瞬间,夏海夕还因过度惊骇而大睁着眼,脑袋完全一片空白,没有画面、没有声音,亦没有疼痛感。
她仅是静静的趴着,动也没动。
不知经过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飞掉的魂魄也慢慢、慢慢的附体……
她……还活着?这是自己意识回笼后的第一个念头。随后,一阵阵剧烈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好……痛……」小脸全皱成一团,夏海夕难受的呻吟。
她抬手想取下安全帽,却一点力都使不上来。夏海夕惊恐万分,不死心的再尝试一遍,仍旧徒劳无功。
不会吧……她残废了?!不会吧……不会吧……
她会不会人没摔死,却反而被安全帽闷死?或就这样一直躺在草堆里,让蚊虫、蝼蚁从她身上把血吸光、或者是被毒辣的大太阳晒成人干……
呜……她不要啦!她不要那么悲惨的死掉……
她都还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欸。她的人生才经历没多久,自己还有好多事想做、好多地方想去……总之,她不想这么早就死去,而且还是以这么蠢的方式挂掉。
谁来救救她……夏海夕在心中不断吶喊。
难道这是老天爷惩罚她胡乱跷班的下场?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难不成是桑冬宇那家伙信奉什么邪门歪教,会什么茅山道法之类的法术,在办公室偷偷作法诅咒她?
她胡乱想了一通,心彻底冰凉。
头顶上的大太阳让她仅存的体力逐渐流失,夏海夕开始感到昏沉、乏力,汗水自额角滴下氤氲了视线。
最后,她连撑开眼皮的气力也用罄,只能任凭黑暗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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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空白──
这是夏海夕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睁开眼,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确认所处的环境。
白墙、白床单、点滴瓶、白绷带──她在医院里?!
接着,从她赌气离开公司、驰骋在公路上然后摔车、负伤躺在草堆里等待救援的种种画面,像映画般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她已经脱离现场,来到了医院?
阿弥陀佛!阿门!感谢老天爷!感谢主!感谢阿拉!
这社会还是有好心人,处处有温情。
在得知自己获救后,夏海夕松了一大口气,把所有感谢词在心中默祷一回,感动的泪几乎要落下。
可是,身边空荡荡的没人陪……这令她感到无比落寞,获救的喜悦一下子便被无边寂寞所掩盖。
她的父母在三天前便已出国游玩,要下星期才会回来。
一兄一姐则各自成家,若没重要大事,联络往来的机会并不多。
连向她伸出援手的「救命恩人」,自己也没机会向人家当面道谢。
夏海夕怔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完全像个没人怜爱的孤儿。
直到惊觉点滴瓶见底,她才连忙按下床头的通知铃,等待护士来处理空瓶。
三分钟之后,年轻护士姗姗来迟,她一边换新的点滴瓶、一边劈哩啪啦地向夏海夕说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自己是谁?家住哪里吗?」
夏海夕一下摇头、一下子点头,算是回答。
「妳身上有多处外伤及严重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所以必须住院检查、接受治疗。」护士连珠炮似的告知她身体状况。
夏海夕楞楞的点头,以无言接受事实。
换好点滴瓶,护士便向她询问:「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要联络妳的家人来看望妳吗?」
夏海夕心中本想把兄姐call来,不过一思及他们都有工作和孩子,这念头旋即打消。
「或是朋友也行喔!」护士倒是挺热心的。
朋友……夏海夕脑海中蓦地浮现一张俊逸的男性脸孔。
他知道了会担心、会紧张吗?倘若他会,那是以朋友的立场关心,还是以老板的身分担忧她不能工作?
一连串的疑问横亘在心口,夏海夕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真相。
「有吗?」年轻护士追问。
迟疑了下,夏海夕选择摇头。「不必麻烦了,谢谢妳。」反正她本来就打算一个人静静的过,现在只是方式不同罢了。顿了下,她才恍然记起。「请问,送我来医院的人是谁?有对方的资料吗?」
「有人在往阳明山上的路边发现妳,并打电话叫救护车。」护士说道。「可是当救护车到达现场时,并没有发现好心的通报者。」
「这样啊……」为善不欲人知?夏海夕满怀感激。
「是被撞的吗?」护士好奇的问。
「呃……」有点尴尬。「是我自己不小心……」车速过快、骑车不专心。
「喔。」护士了然颔首。「以后自己要小心一点。」
「谢谢。」夏海夕活像个犯错的孩子,心虚的点头应道。
「好吧!有什么问题按铃就行了。」护士交代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开。
病房内,又只剩下冷清。
真是悲惨。夏海夕叹口气,瞪着天花板直到睡意来袭,才闭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