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
从睡梦当中清醒过来,差点翻滚到床下的方雅玟一身是汗。
梦到以前的事了,简直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明明是冬末,她的衣服却几乎湿透了;身体半挂在床铺上,一手撑在地板上,用奇怪的姿势瞪着天花板半晌,才想起今天不是放假日。
「对了,要到学校交作业。」伸长手臂在床头柜上捞着,结果发现闹钟被自己压在棉被里,匆匆拿起来一瞧,离教授规定的最后时间只剩一小时,她发出惨叫:「啊……」完蛋!
用最快的速度盥洗换衣,在厕所里还发现生理期来了,她忍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就算再怎么匆忙,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神奇地将自己装扮得亮丽动人,拿起昨天熬夜打好的报告以及机车钥匙,就准备冲出家门。
「妈再见!」饭桌上摆的已经是午餐,她胡乱拿筷子吃两口,在妈妈皱眉念她没规矩前,赶紧穿上鞋子。出门前看了眼日历,不觉低语:「那小子今天不用去补习啊。」
骑着小绵羊飞车到大学,传播学院在山上校区,她在最后一刻冲进教室,累得半死却只看到班代已经停止收件。
「迟交。」铁面无私的班代尊奉老师命令宣布道。
「有没有搞错?十分钟而已。」根本是整人嘛!她忍不住发脾气。
「老师规定不行就是不行,每个人都一样。何况我已经宽限十分钟了。」班代清冷地说道。就算面对女性也大公无私的绝情,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可恶!」气死她了!这班代脑筋是铁铸的啊?倒楣加上身体不适,方雅玟脸色都发青了。
这个教授的课注重的是平常成绩,也因此,习惯将缴交作业的时间规定得特别严格。既然被算迟交一次,那么她期末考可不能轻忽了,因为只剩下一年就要毕业,所以学分都算得很仔细,也不希望出差错。
这学期课程已经差不多结束,接下来两个星期都没什么重要的事,教授一定会找助教来做影片观摩,每次看那种东西她都会睡着,于是打钟上课后,她举手点完名就开溜。
先和同学到处游玩一番。上大学两年多来,首先学会的就是:要怎样在不被当的情形下发挥玩乐的最大极限值。比起压力沉重的高中,大学生活更加符合她外放的个性。
玩到途中,她却觉得愈来愈反胃,于是提早挥别同学,独自骑着摩托车回家;刚好就要经过一处高级住宅,总觉得今天没什么好事,加上昨晚作的恶梦还残存在脑海里,她绷着脸将车子转弯,然后在看来昂贵的大厦前停住。
瞪着眼前的视讯系统,只要想到自己得像个傻瓜似地对着黑色的框框说话,她就觉得好蠢。
摁下门铃,她把脸凑上前道:
「给我开门。」可恶!不管来几次,她都讨厌这玩意。
沉重的铁门哔一声打开来,她进去后直接坐电梯上楼。到达目的楼层,穿着T恤和长裤的周垂意已经开门站在那里。
已经快满十七岁的他,面容虽还未脱稚嫩,却是愈来愈俊美,身形也开始变得修长。
「什么事?」他道,嗓音莫名地沙哑。
「天哪!你说话有够难听的,你还是不要说话好了。」她皱眉批评道。从他上高中以来,以前嫩嫩的声音就变得像鸭子一样,健康课本上说这叫变声期,多半在男性十四到十七岁之间发生,这小子大概是属于比较晚变声的类型。她越过他走进室内,道:「没事不能来吗?」
周垂意看她一眼,随即将门关上,然后走回饭桌。
方雅玟跟着瞧过去,见桌上只有一包白土司和一杯白开水,她再低头瞅着腕表,确定时间后,抬起脸道: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那些就是你的晚饭吧?还有,你今天又没补习,现在才吃晚饭吗?你爸妈要是突然回来,还以为我们家虐待你。」
周垂意考上高中的那一年,周叔叔任职的外商公司下达必须调职到国外三年的人事命令,因为关系到小孩学业和适应的问题,所以大人们着实商量了好一阵子。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到国外念高中再回来就太麻烦了,若是在国外直接念完大学,到时那边又没人照应,不管怎么做都要暂时分开,最后决定的折衷办法就是:让周垂意留下给他们家照顾;至于周阿姨,则和周叔叔一起过去。
妈妈那时还笑着说,从小就是么女而且个性很像公主的周阿姨,非常爱周叔叔,虽然离开儿子很难过,但是也无法和丈夫相隔两地。
让一个高中生自己生活好像是夸张了点,不过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考虑,周叔叔可能也认为自己的儿子可以独立吧,加上有亲友的担保,所以才能放心。现在他们是四个月到半年回来一次,上个月才又坐飞机走了,感觉起来并没有想象中久。
周垂意每个星期六都固定会到他们家吃饭,父母不仅在他碗里堆满菜,还常常把好吃的留给他。父母对他的好,让她这个做女儿的觉得家里是不是多了一个小孩。
不过,这小子难道在没人管的时候,就天天啃白土司吗?
其实这些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虽然自己曾经在假日被妈妈强迫,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他送过几次午饭或点心什么的,但是好像没有特别观察过他的生活品质。
「你让我妈平常不用送饭菜过来,说下课后会自己买外食,结果只是吃这些东西啊?」妈妈的手艺会比白面包差吗?方雅玟指着那些令人倒胃口又没颜色的食物。
「我不想阿姨为我太辛苦。」他道,喝了一口开水。
她更不满意这个答案。
「小孩子只要负责吃、喝,然后上厕所和睡觉!你想装什么懂事!」太好笑了。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他看着她。
「那又怎样?你连变声期都还没结束。」还想跟她呛什么大人!她火大地扠腰,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里面空空如也,虽然有罐牛奶,却已经快要过期;她原本只是打算随便看看,没料到情况这么糟糕。环顾整个厨房,连一样能吃的食物都没有。她不可思议道:「你至少放包面、米,或可以吃的东西啊。你不会煮饭吗?」明明就有电子锅,而且还是米洗好放进去按开关就等灯闪的那种。
他微微蹙眉,道:
「那太麻烦。」
「麻烦?!」她不禁提高声量。煮东西给自己吃有什么好麻烦的?「那你不要吃,饿死好了!」她今天特别火爆。
「就是因为肚子饿才吃面包。」他仍旧很平淡地说着。
「你最少买个便当、自助餐之类的。」虽然油了点,但有肉有菜丰富多了。
「只要能觉得饱,不都一样。」他是真的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啊!不管怎样说,他都要回嘴就是了。
「虽然我妈老是夸奖你很懂事,但是我觉得你某些地方根本完全不成熟。像是因为怕麻烦而啃面包这种蠢事,你啊……」下腹部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疼令她腿软,她按住肚子,单手撑住桌缘。
因为她嘴唇都发白了,看来实在不像是假装,周垂意敏锐地离开座椅,上前搀着她,低声问道:
「妳怎么了?」
她真的好讨厌这种女人才会有的折腾……无力地抬眼,她迁怒道:
「你害的啦!」作恶梦、睡过头、报告迟交、白痴的视讯系统、在这边讨论无关紧要的晚餐,加上痛痛痛痛痛死人的生理期,全都是他害的!
本来是要来找他出气的,结果自己反倒更加气到不行。
「还可以骂人。」他嘴巴上和她抬杠,但还是扶着她到沙发上坐下。「要不要喝水?」他问。
「要,温的。太冷我宰了你,太烫我也宰了你。」噢,好痛!她下辈子要当勇健的男人!
周垂意端着温热适中的水杯回到客厅,她已经抱着小靠枕躺倒。
「妳要不要去看医生?」他将水杯拿到她面前。
「笨蛋!这是我的体质,看了也不会好的。」因为她中西医都看过很多次了,生理期虽然很准,但每隔三个月就会这么痛一次,比中原标准时间还准,最多只能减轻;医生常笑着跟她说这算是好的,还有人每个月都会痛到打滚。自以为是幽默的安慰,其实一点都不好笑。用力抓下水杯,不意碰到周垂意冷冷凉凉的手指,她略微惊讶道:「你手好冰啊。」跟装有温水的杯子比起来更是明显。
「这是我的体质。」他的体温向来如此。
做什么学她说话!她哼道:
「你冷血人啊。」小时候她都没注意到过。「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营养不良。」她什么都吃,从不挑食,所以很少手脚冰冷的时候,即使生理期痛得要死不活也没有他那么冷。
「妳还要什么?」周垂意帮她把杯子放在旁边的长茶几上。
她掀睫瞥他一眼,说:
「盖的毛毯、热毛巾……」等他把两样东西准备好,她忽然把埋在靠枕里的脸抬起,对他瞇眼道:「还有,洋葱、高丽菜各一颗,生的猪肉丝,鸡蛋一盒,乌龙面条两人份,盐和味精下次再买,你先买罐沙茶酱回来将就……另外,巧克力十六颗装一盒,洋芋片海鲜总汇口味一包,要波浪切片的那种。」
周垂意望着她充满算计的侧脸,平静道:
「妳要生吃吗?」
「对啦!我想生啃洋葱,然后喝沙茶酱配巧克力不行啊?你快点去买,附近超市只开到十点。」仗恃着生理期会导致情绪暴躁,她一副要咬人的态势。
周垂意好像低头叹息了。
「妳等我一下。」他拿钥匙开门下楼。
把热毛巾放在自己的腹部上,她盖着毛毯,总算稍微舒缓疼痛。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仅有壁钟秒针规律的跳动声,落地窗的窗帘都紧紧拉上,或许是这样,更加深了一种清冷寂寥的气氛。
「小意家……原本是这样子的吗?」她自言自语道。
明明是相同的空间,只是因为没有人陪伴而已,她就觉得自己好像缩小了,四周的墙壁拉开得又远又大,宛如连自己也不存在似。望着垂吊的精致水晶灯,她只能数着时钟前进的声响,时间彷佛慢了,秒针一圈的距离变得很难到达。
……如果,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一定会很寂寞。
十几分钟后,周垂意回来了。
「东西在这里。」他把塑胶袋拎到她面前。「生吃要洗吗?我还可以帮妳打开沙茶酱。」他淡淡道。
「我不是说你声音很难听吗?不要吵。」她两手安放在腹部,开始慢慢指挥道:「你去厨房烧一锅开水,把洋葱洗好剥皮切半,高丽菜拨开洗干净,随便你爱怎么切,用四分之一颗就够了,猪肉丝用开水烫一烫,和面条放进滚水里煮,两个人所以打两颗蛋,在空碗里放适量的沙茶酱调味,全都煮好了就把东西舀到碗里……笨蛋都会吧。你弄好了再叫我。」闭上眼睛。
周垂意虽然一开始就猜到她是在打这个主意,但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最后还是无语地走进厨房。
依照步骤煮好两碗面后,他端上饭桌,而她已经拿好筷子汤匙坐在那里等。
「肚子呢?」不痛了?他问道,把剩下的食材和白上司一起包好放进冰箱。
「快饿死了。」她回答别的。事实上也是饿的感觉比较强烈了。用筷子挑起面条,她说:「雅玟老师要给小意弟弟的厨艺打分数了哦。」用的是把他当幼稚园生的语气。
「嗯,请。」周垂意冷淡以对,然后低头安静吃面。因为知道她是故意的,所以也很了解,倘若对她的言行做出反应只会让她更愉快,从小到大她就是那种人。
方雅玟低头吸一口面条,然后喝一口汤,接着满脸嫌弃对他道:
「嗯,好难吃。」唯一评语。
可是,她的碗还是空了。
接着把一盒十六颗巧克力全当甜点吃掉,离开的时候,周垂意要送她,还被她不客气地嘲笑:
「你要送我?我骑车载你回我家,然后你再自己坐公车回来吗?」何况这么晚了也没公车了吧。「没有驾照的小鬼回去睡觉。」她语气滑稽地打发掉,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送她到楼下,看着她骑上机车。
「到家打电话过来。」他说。
她微愣,不明白他干嘛这么啰嗦。
「不--要。」就爱跟他唱反调。她将安全帽戴好。
周垂意采手抓住小绵羊的龙头,她一愣,想转回来却转不大动。
「干嘛?」她瞠住美目。一定是自己身体不适才力气变小。
他双眸直视她道:「妳不打就找人来接。」
因为他的神情太过正经,教她小小地吃了一惊,无法反应,只能愕然开口道:
「好……好啦!」那瞬间,原本印象中一直都很年幼的脸莫名其妙变得有点成熟,害她吓一跳。「放手。」拍掉他阻碍的手,使劲将小绵羊的龙头矫正回来。
「再见。」他总算让开身。
「嗯。」她随便应声,油门一催走人。
看向后照镜,周垂意一直目送她直到转出巷弄,无法再看见为止。
那小子那么担心做什么……在心里埋怨,却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厌烦或生气,大概是由于被关心的感觉还不坏。
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十一点,她拿出手机,拨着周垂意家里的电话。那方一接起来,她只说:「到家了啦。」没有废话就收线。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像愉悦多了,妈妈在切水果给她吃的时候,还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
今天明明很倒楣,一整天都不顺遂不说,最后还吃到难吃的晚餐。基本上小意的调味太淡了,看他那种白开水配白面包的贫乏饮食,两人的口味一定差很多。
她坐在椅子上,咬着清脆多汁的国产苹果,不晓得为何,一直想到周垂意冷冷的体温、那问冷冷的客厅,还有跟客厅一样空无一物的冷冷冰箱。
吃完整盘苹果,她思考什么似,烦闷地咬着叉子良久,直到妈妈要收盘子了,才终于仰首问妈妈道:
「妈,小意家钥匙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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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来了,低温下探六度。
还说今年是暖冬,结果冷气团一波波南下,冻得人直呼受不了。
「好冷喔!」上完课离开教室,大家纷纷缩起肩膀,拉着围巾边走边踮步。
夸张一点的,还会躲在同学身后用尖叫换取热能。
「雅玟,妳都不冷哦?」问着在刺骨寒风中抬头挺胸的勇者。
「还好啊。」她的手还算温暖,尚未冷到。方雅玟低头看看表,下午两点半。「我今天有事,先走了。」挥手告别同学,她走出校园。
穿上防风夹克和手套,她在冰冷的风速中骑车前往一处超级市场。先采买自己喜欢吃的食材两人份,接着再堆几包零食,最后满意地提着满满一大袋东西骑车前往回家的方向;从学校到家里的这段路上,会先经过周垂意居住的高级大厦。
她转弯,把车子停住,挑眉看着那老是让她当笨蛋的机器一眼,随即得意洋洋地从包包里掏出从妈妈那里拿来的钥匙和卡片,直接把卡片贴在感应器上,铁门立刻自动开启。
「哈。」她昂首一笑,感觉自己终于得到胜利。
坐电梯上楼,她甩着钥匙,发出锵锵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到达楼层俊,她直接用钥匙打开周垂意家的大门。
走进屋内,还在学校上课的周垂意当然不在,她用脚把门踢上,把袋子塞进空空的冰箱里,只将零食拿出来抱在怀中,接着走到客厅,一手豪迈气魄地拉开窗帘,让阳光可以照进室内。
「这小子,不觉得家里又冷又暗吗?」喃念一句,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开始看电视吃零食。
萤幕里的料理比赛节目,美味又好看,播完了,她就转去看最近新型态的一个谈话性综艺节目,才子和无厘头配对的主持方式,看得她拍桌大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因为脚酸所以伸直双腿交迭跨在茶几上,身后此时传来开门的声音。
「哟,欢迎回来。」她背对大门,抬起手挥挥,头也没回。
补完习的周垂意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先是一顿,面对入目的景象,除了沉默,还是只有沉默。
电视节目进广告,方雅玟坐在沙发上,半转过身对他抱怨道:
「我等你很久了耶。」幸好有买零食吃,不然铁定饿到胃痛。
周垂意安静地关上门,然后才缓慢说:
「放在妳家的钥匙……是吗?」
「啊?你说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来,晃了晃。「嗯,我跟我妈拿的。」能进来何必待外头。
周垂意闭了闭眼,随即走进自己房间。
方雅玟朝他背影喊道:「小意,我晚餐要吃咖哩。」
周垂意原本想就这样关上房门,闻言只能换下制服,再走出去。他站在茶几旁,望着整桌面的零食空袋,说:
「妳还没吃饱?」
她拿罐可乐给他。「我哪有吃饱,我在等你回来作饭给我吃。」零食和正餐是分放在两个胃的。
周垂意看了那罐可乐一眼,没有接过,只是走到厨房。原来什么也没有的冰箱里果然已经塞满食材。
「我这次很聪明的自己先买了。」方雅玟跟着跨进来,拿起也是在超市新买的围裙准备套在他脖子上时,发现自己居然要踮脚,她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快点,我好饿。咖哩就是把东西洗洗切切,全部丢进去煮熟就好了,也是笨蛋都会做。」
「那妳自己做。」他拿开她递过来的围裙。不要。
「你是拐着弯骂我笨蛋啊?」围裙不受青睐,她瞪眼撇嘴硬塞。
「那是妳的逻辑。」他没说过。把围裙丢进水槽。
「喂!」她买的围裙。
「妳之前不是说面很难吃?现在又来做什么?」他终于启唇问。
当然是来和你一起吃饭啊,放你一个人的话既不健康又会寂寞……这种无聊又可笑的理由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你管我来做什么,我看你可怜不行?」她强词夺理兼转移话题,明明不用心虚,脸上却是一片热。「反正我饿了,你快点作饭就对了。」
周垂意似乎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清洗。
方雅玟在一旁盯着,总之她负责指挥,不打算动手帮忙。看到一颗马铃薯滚到旁边,她捡起递给他。
「拿去……哇啊!」这回摸到他的指尖,比冰箱里的结霜还冰冷,她忍不住惊呼。「停停停!你怎么搞的啊?」她关上水龙头,赶忙用双掌包住他的手。
他对她的举动感到意外,不觉稍微愣了下。
「今天有寒流。」他说。
「我知道,你体温低嘛,但你的手也太冰了。」她搓揉彼此的掌心,忙着把自己的温度分给他。
他凝视她低垂的脸容,然后沉缓道:
「妳的体温就很高。」
「对啊,」她不怕冷,也不讨厌冬天。「你是冷血人,我可是热情有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接上后面那句,连她自己都呆住。
简直……就像几世纪前的古早冷笑话。她僵硬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他嘴角有往上扬起的嫌疑。
「喔……」他理解似地点头。「热情有劲。」重复一遍。
「不、准、笑!」她恼羞成怒地搥他的肩膀,拳头落在他身上,略带弹性的触感让她停顿住,随即更气了,又打又捏的。「你啊!只吃土司还长什么肌肉,小孩子应该是软软的。」摸起来不对不舒服。
闻言,他垂下眼眸,忽然握住她温软的柔荑制止,道:
「我已经不是了。」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并非记忆里褪色的稚嫩童声,也不再那么沙哑。方雅玟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似地怔愣住,一下子无法了解到底哪里不同;尚未回答,结果自己放在客厅茶几的手机就响了。
那是很特别的铃声。在来电显示的功能中,只有一个人和她设定的所有人不同。
「啊。」她的眼神明显产生变化。
刚才还一副凶巴巴的粗鲁狠劲,却在眨眼间变成一种期待又不愿太过期待的矛盾表情--一个女人最纯粹的模样。
周垂意望着她的脸庞,在同时间放开她。
她赶紧走出厨房,铃声就快要响完,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起。
「喂……喂?」听到对方的声音,她笑开来。「嗯,是下礼拜二。我知道……好啦好啦,我会感谢的,谁叫你们学校图书馆什么都有……」
断断续续讲了几分钟后,她收了线,将手机放回茶几上,踱回厨房。
周垂意正背对着她,用清水洗涤锅子。
「那个……我只是因为写报告要查资料,所以才拜托岁见带我去图书馆。他读的那所大学的馆藏比较丰富,借书没有学生证没有本人也不行,所以,我……」
他静默不语。
每次她在讲关于那个人的种种时,他都只负责聆听。而她也只会对他一人倾诉而已。
因为,失恋心碎而哭泣的那天晚上,只有他知道。
靠着水槽边缘,就像是在解释给自己听似地,她继续笑着说:
「我不是还对他有什么留恋,只不过,还是朋友嘛,多少都有联络,偶尔见面也是很正常的……他也没有女朋友,都几年了,哈哈,好好笑喔!他那样未免太笨了,跟我认识的他完全不同啊。他应该是更洒脱、更随性的。他……还想着那个女生吗?」笑容渐渐淡了,望着地板,她悄声自问起来。「我跟他不一样,下一样……我真的……没有在等他。」
轻咬住嘴唇,她的否认彷佛是在说服自己。
周垂意没有拆穿她微弱的粉饰,只是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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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样做才能让对方的目光转向自己?
面对同一个人,她试过,失败了;现在,却再也不想那么做了。能够和对方维持友谊关系,是她逞强过后的结果,她已经没有立场去破坏。
虽然她没有明确告白,结果却仍是被拒绝了。倘若让对方知晓她其实还没完全放弃的话,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常识和良知的人,都会决定不要来往吧?明明没有希望却给希望,那是最最残忍的事情。
无法轻易松手的理由,并非是要当悲剧里赚人热泪的角色,也许,她只是不甘心而已,因为她是一个性格差劲的女人。
她想,自己并不是……那么地专情才对……
「雅玟。」
听见呼唤,方雅玟立刻抬起头,望着高个子青年朝自己走来,她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你真慢耶。」她笑,像平常那样打招呼。
「妳等很久了吗?」青年问。
「怎么可能。」就算二十分钟前就已经等在这里,她还是会说不可能。
青年看看表,对她道:
「快一点的话晚上还可以吃个饭,走吧。」
「嗯。」虽然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是她希望不要显露太多。
找书查资料,明明是很无趣的事情,她却不觉得厌烦。笑他学生证上的大头照很丑,然后一同吃晚餐,过程中聊着彼此的近况,感觉都很好。
只除了他有时会看着远处之外。
就像是遗失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似,他的眼神偶尔会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彷佛是在寻找。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他们初识时那种年轻气盛的模样了。她清楚明白,他心里已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而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不否认自己心底深处还存有重新来过的想法。然纵使她想要回到以前,但是,她会畏怯。曾经和对方那么亲近,对方却仍是没有喜欢上自己,那表示自己用的方式是错误的,然而,怎么样才是正确的呢?要如何才能让对方只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
「……要还书时会call你,那就先拜拜喽。」离别时,她也不能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因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转身走出校门,她抱着胸前借来的书本,那是下一次和对方见面的借口。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恋爱的话,自己是幸福还是不幸?和无法接近的那种爱情比起来,或许是幸福吧。至少,她还有和对方在一起的机会。
慢慢地骑车回到家,在路灯底下,她看见周垂意站在那里。
一开始以为是眼花,她瞇起眼眸仔细地看,果然是他!单薄的制服,手上提着书包,一副从补习班下课的穿著。
她完全愣住,跟着马上停好车跑过去。
「天气那么冷,你在外面罚站?!」她拉起他的手,果然冻得吓人。「你在这多久了?你有神经病快点去医院,不要在这边要白痴!」三句有两句是在骂人。
他歪着头,凝视她许久之后,道:
「我下课经过,忽然想到,会不会又有人哭着不回家。」
「啊?」她先是眨眼,随即忆起往事,满脸胀得通红。「胡说八道什么!你在讲谁啊。」不承认。
「妳。」他不给面子地道。
「闭嘴!」她伸腿踢他,被他躲过。
「真有精神。」他说,退开两步。「……没事就好。我走了。」
「嗄?」她不禁出声。这小子到底来做什么?是特地来……关心她的吗?「你、你给我等一下。」
他留步回首。
她喊住他其实也没有特别要如何,扭扭捏捏半晌,只能皱眉从包包里掏出家里钥匙,搬出最没创意的台词:
「上来坐一下,喝杯茶。」
他一顿,好像笑了,害她超级尴尬。
「妳泡?」
「当然是你泡--给我喝。」她打开门,回头道:「还不快点!」
倘若这世上有谁能让她暂时忘记那种喜欢上一个人却很空虚的感觉,那个人一定是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