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翔确实没有夸大其言,不到一个小时,洛神号便冲离雅典海岸线极远,来到一望无际的公海,水警根本未察觉他们的存在。再过两个小时,洛神号便追上了前一天就出发的桦樱号游轮。
长度九百呎,高度两百呎,载客量可达到两千五百的豪华游轮「桦樱号」,其所有权属于日本一家雄霸关西的财阀集团,该集团以经营运输为核心事业,名下拥有一家航空公司、两家船运公司、货轮、油轮、邮轮,以及新近发展的海上娱乐事业──豪华游轮。
这艘桦樱号正是「神谷海上娱乐企业」的旗舰,上个月才在罗马正式下水。行经第勒尼安海、西西里岛、爱奥尼亚海、爱琴海,停泊雅典两天,于昨日再度出发,准备向终站伊斯坦堡行去。
任翔一行人在桦樱号船长──上杉一信亲自掩护下,悄悄潜入一间位于游轮第十层的豪华客房。当然,上杉一信之所以愿意协助任翔一行人偷渡,绝不是因为他与任翔交情非凡,完全是看在两人一向合作愉快的份上。从两年前开始,任翔就经常搭乘上杉领航的游轮,也经常透过上杉介绍,搭乘其他船,只要他不在船上惹事,给的酬劳又够丰厚,很多船长都相当乐意为他在游轮上预留客房。
像这次,上杉一信保留给任翔的客房既豪华又舒适,不仅有两间卧房,专用的客厅、厨房、浴室、阳台,甚至有一间视听娱乐室。
「任先生,这次真的算你运气好,本船从罗马出航时原是客满的,到了雅典,一对夫妇提前退房,才有这间客房能保留给你。」
「真多谢你了,上杉船长。」任翔明白他的意思,一出手又打赏了不少小费。
待上杉离开后,海豚首先竖起大拇指,「任翔,你不简单,竟能让堂堂一个船长成了我们专属的服务生。」
「有钱能使鬼推磨。」任翔用中文应了一句。
海豚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抱歉,忘了你不懂中文。」任翔微笑,再用英文解释一遍。
「中文真是奇妙的语言。」海豚听罢,赞叹道。
「所以啊,你不妨也学学吧。」水晶插口,她虽出身欧洲,中文却十分流利。
「正要问你,水晶,任翔和兰姊会说中文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你也会?」
「因为丫头的祖母是中国人。」任翔替她回答。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公主。海豚在心中念着,神情却特意装出了然。
「对了,任大哥,」水晶忽然转向任翔,一副爱娇的神态,「方才那个船长不是说吗?明天晚上宴会厅要办一场化妆舞会,连这艘船的主人都会从伊斯坦堡搭直升机亲自前来参加,想必一定盛大得很。我们去参加吧?」
「不是说过了吗?」任翔板起脸,「这几天你都要待在房里。」
「化妆舞会嘛,我可以戴上面具,没人会认得出我的。」她明白任翔的顾虑,这一路上她除非必要,一直是以一副墨镜掩饰面容,经常低垂着头,就是不希望有人认出她来。幸好,安琪莉雅虽贵为一国公主,但在公众媒体曝光率极低,没人认得出她来。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这也是任翔的考量,他摇摇头,不肯答应。
「哪来的面具?哪来约礼服?一时之间要上哪儿弄到这些?」
「想唬我?任翔?」水晶撇撇嘴,古灵精怪地,「这么一艘巨无霸游轮上头会没有服装店?我可不是那种镇日锁在皇宫,没见过世面的公主。」
「说实话,你这副模样哪像个高贵公主?」任翔打量她,若有所指。
水晶可不高兴了,「一句话,到底行不行?」
「这个嘛──」
「你说过,跟着你铁定比跟着那些CIA的老头好玩。」
「你只有任性这一点像个公主。」任翔有些无奈,却坚持不肯松口。
水晶嘟起嘴,年少娇俏的脸庞蕴着微嗔。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神气,逗得一旁的晓兰唇角微扬,又想起与任翔赌气长泳的那一晚,这外表任性的女孩曾真心为她焦急,她决心帮帮她。
「难道你不想也去见识一番吗?任翔。」她含笑开了口。
「见识什么?」
「美人啊。」她调皮地搧搧眼帘,「想想看,这种富贾名流云集的场合,会有多少出众的大家闺秀?」
「想用美人计引诱我?兰?」他眼眸熠熠生光,「未免看轻我的定力。」
「一句话,去不去?」她也学水晶那种任性的声口。
任翔微微一笑,原想继续坚持的决心,却在不知不觉当中点了头。就连他自个儿也莫名其妙为何会轻易答应。是因为那可能充斥舞会现场的众多美人们散发出的强力诱惑磁场?或其实只是因为晓兰眉目间调皮的神采太过灵动,菱唇吐出的言语又有从未有过的撒娇,所以他才会不自禁地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确认一点,遇上她果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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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馆」日本大正时代位于横滨一间专门举行宴会的场所,融合了日洋风格,出席的人物亦是日洋夹杂。今日,鹿鸣馆从横滨搬到了游轮桦樱,同样办着各国人士齐集的盛大晚宴。或许这正是游轮所有者为此宴会厅如此命名的原因。
当任翔一行人抵达化妆舞会现场,舞会早已进行好一阵子了,厅内衣香鬓影,扮着各式各样人物的绅士名媛穿梭翩舞,热闹非凡,谁也没注意厅内多了四名新加入的宾客。
这正是任翔的用意,平常时候例外,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想成为会场众所瞩目的主角,尤其是水晶,让不能有任何人认出她。
不过看这热闹的光景,他先前的忧虑倒是多余了。
「看吧,我就说不可能有人注意我们。」水晶语声清朗,罩着张白色精致面具的她打扮成莎士比亚剧中的仲夏夜精灵,一双泛着盈盈蓝意的眼眸,在白色花朵编成的仙冠衬托下显得更加娇俏动人。
「我警告你可要小心,无论如何千万别摘下面具。」任翔一身白色礼服,扮成十八世纪英国宫廷贵族模样,举手投足自然尽是风流倜傥。
至于海豚,在两个女人的精心设计下,故意穿了一身黑,戴上黑色面具,腰间配剑,成了年少的蒙面侠苏洛。
晓兰则是一张红色镶金边的面具,一袭酒红色旗袍,指间夹着根长长的烟管,十足中国民初上海贵妇人模样。她打量周遭富贵堂皇的装潢,第一天上船时异常的熟悉感再度攫住了她,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第一次上这艘桦樱号。
可是这艘船听说是在上个月才首度下水,莫非她在它处女航前便曾上船参观过?不然,她怎会有机会上船?不,绝不可能。这只是心理学上所探讨的一种『既视感』,法语所谓的『DE JAVU』,她只是似曾相识而已,并非真的来过这里。她定了定神,作势吸了一口烟,向经过身边的侍者要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水晶,「可爱的小精灵,来一杯吧。」
「谢谢夫人。」水晶弯下腰,行了个精准的宫廷礼,接过香槟一口饮尽。「喂,别兴奋过头了。」
「任大哥,来,」她将空酒杯随手往身边的一张骨董茶几一放,「陪我跳支舞。」
「这可不行。」蒙面侠苏洛拉住了她手,「你的第一支舞是我的。」水晶回眸瞪他。
「别当电灯泡。」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句。她无奈地耸耸肩,随他步下舞池,留下任翔与晓兰在原地。
晓兰看着他紧紧盯着水晶背影,知道他还不能放心,嘴角浅浅勾起一笑,「放心吧,有海豚这个一流侍卫随侍在侧,公主不会有问题的。」
「我信得过海豚,他有能力保护她,只怕那丫头玩疯了自泄身分。」
「我倒有个疑问,」她尽量让语气平淡,「你怎能轻易相信那个年轻人,知道他不是怀着恶意接近水晶?」
「妳不相信他?」他不答反问。
「我相信他不会对水晶不利。」因为她看得出那少年确实对少女怀着异样情感,只是她好奇那男孩的真实身分,而任翔绝对知道。
「有同感。」他只简单淡淡一句,似乎无意告诉她海豚的身分。依然不信任她?她咬住下唇,那昨晚的吻又算什么?他若非有一点点喜欢她?就只是单纯的戏弄?
「要跳舞吗?」
她啜饮一大口香槟,透过水晶酒杯边缘凝视他,「任先生是在邀我吗?」
「夫人意下如何?」
「这里有这许多名媛闺秀,你不会对我这个平凡的女人感兴趣吧?」
「你既如此说,那我可不客气了。」他逗弄着她,「这一次可不会有『适时』的咖啡送上来了吧?」
「我现在可不是你的管家。」
「说的是。」他闲闲自嘴角勾起气人的微笑,手指沿着她面具边缘游走一圈后,竟真的转身就走。
晓兰几乎气怔,定定地看着他走向另一边,对一名只戴上银色眼罩,显然容色清艳的女人弯下腰来。女人露出一排珍珠贝齿,落落大方接受他的邀舞,整个人偎入他怀里。将近一分钟时间,晓兰只是定定冻在原地,一双漂亮的眼眸深处缓缓燃起火焰来。
不远处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注意着她,几乎是她刚刚走进宴会厅不久,他的视线便一直凝定她窈窕优雅的倩影。「来自上海的神秘贵妇人啊,可否接受我的邀舞?」
晓兰第一个反应是想笑,竟有如此夸张的邀舞台词!但当她旋过身,望向那个前来邀舞的男子时,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香槟杯。这个男人,未戴上任何面具,也未扮成任何传说人物,只简简单单一套黑色燕尾礼服,却更衬托了他的漂亮异常。
晓兰第一次见到可以用漂亮两个字形容的男人,从他那双勾魂桃花眼,到两瓣丰润的性感红唇,他精致的五官就那样镶嵌在一张肤质细腻的脸庞上,过分端正中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诡魅。他太美了!任翔是俊逸非常,而这男人却是压倒性的美丽优雅,美到隐隐透着一股阴邪。
任翔要见到这男人,肯定自信心大受打击。但这不是晓兰心慌意乱的主因,不是因为这男人太美,而是他紧盯着她的黑眸有着奇特的熟悉感。她仿佛曾经见过这样一对漂亮的眼睛,仿佛曾经深深泅泳其中,无可自拔。他逼向她的气息甚至令她呼吸一窒。
「对不起。」她直觉地想躲开他慑人的眼神,强迫自己优雅地欠身为礼,旋身离去。
然而他却紧随着她不放。她慌了,听着即使混在杂沓人群中,他依然清晰可辨的脚步声,她有一股想要尖叫的冲动。在舞池翩然共舞的海豚与水晶注意到这一幕,一路旋向任翔,「任翔,」海豚提高声调,「兰姊好像有麻烦。」
他早就瞥见那一幕了,从那男人一接近她,他便一直悄悄注意着。他对美人说抱歉,松开扶住她腰的手,转身加入海豚与水晶。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海豚问他。
「你知道?」他听出少年的暗示。
「神谷光彦,神谷财阀的新任指导者,在日本关西十分有名,京都人称他『光君』。」
「光君?那是什么意思?」水晶好奇地。
「在日语里,『光』代表美好的意思,用来形容男人则是指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海豚解释。
「他确实担当得起这样的外号,」水晶目光离不开那男人,几乎是作梦似的语气,「世上竟真有这样的美男子,足可比拟太阳神阿波罗。」
「可是兰姊却毫不被他所迷,反倒急于摆脱他呢。」
「真奇怪。」
说话间,三人已走近他们,神谷光彦正扯住晓兰衣袖。
「喂,放开她!」水晶呼喝一声,急奔向前瞪他,「你没见这位小姐不想理你吗?干嘛这样死缠烂打?」
神谷光彦微微一楞,似乎被这气势凌人的少女给惊住了,但仍好风度地弯起嘴角,「我并无恶意,小姐,只是想请她跳支舞而已。」
「她已经拒绝你了,不是吗?」
晓兰回转过身,「对不起,先生。」她再度表明拒绝之意。
他却像不容她拒绝,抓住她手臂的手毫不放松。这下水晶可火了,就算这男人的长相是世上罕有,也不该如此无赖。她一时冲动扯住男人的手,硬要他放开晓兰。拉扯间,她却不小心撞上男人的肩,面罩的扣环因而松脱,白色的面具往下飘落。她惊呼一声,弯腰欲拾起面具,原先藏于白纱礼服里的水晶炼坠晃荡,瞬间绽出璀璨光芒。
她却未注意,只顾着拾起面具,发现面具的绊扣已然松脱,她呆怔了,犹豫着是否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扬起脸来。
任翔一凝眉,察觉了水晶的窘境,还来不及反应时,晓兰已扯下自己的面罩覆向她脸,替她扣上,再顺势扶起她。整个过程不及三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喝采,折服于她灵敏的反应。他瞥向海豚,后者点点头将水晶拉到一旁。
神谷光彦微微蹙眉,仿佛讶异他们为水晶做的掩护动作,他瞥了退到一旁的水晶一眼,立即注意到落出她胸前那尊透明澄澈的水晶娃娃,那尊娃娃虽是透明水晶雕,但在光线流转下,体内却绽出不可思议的七彩光芒,炫丽夺目,细致非凡。他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尊罕见的水晶娃娃存在,莫非正是──
水晶仿佛发现他目光的焦点,视线一落,看来猛地一惊,侧过身去,悄悄再将水晶娃娃藏入礼服内。
她不希望他人注意到那尊娃娃?他凝思着,将这个发现藏入心底,重新转向晓兰,忽地双眸圆睁,满蕴震惊神色。「兰,是你,果真是你!」这句话是用日语喊出来的。
任翔虽不懂日语,却也强烈感受到那男人的震惊。
而听得懂日语的晓兰更完完全全僵住了,她怔怔地瞧着他。
「兰,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躲我?」
「我──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她犹豫地。
「你当然认识我!」神谷光彦激动地喊着,握紧她肩,「你没死!原来你没死?」他像是又高兴又不敢置信,忽然,神色一黯,「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我?」
「我──失去了记忆──」
「你失去记忆?」他一挑眉,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奇特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对不起。」她挣脱他,整个身子躲到任翔身后,一双大眼无助而仿徨。
她躲到另一个男人身后,还紧抓住着他礼服的后襟,像极寻求保护的小女人。神谷光彦紧紧皱起眉来。「不记得我了吗?兰?」他语声沈痛,「我是神谷光彦,是你的光哥哥啊。」
「光哥哥?」晓兰喃喃念着这个称谓,心内不觉流过一道暖流,她扬起眼帘望他,同时松开了紧抓任翔的手。
神谷光彦察觉她的动摇,「对,我是你光哥哥,你是神谷兰,我从小最疼爱的妹妹。」
神谷兰?原来自己就叫『兰』这个名字?难怪会一直觉得自己似乎真跟兰有关系似的。她想起那日清晨在任翔住处醒来时,身上穿的那件绣着银兰的内衣。她是神谷兰,而这个人就是她哥哥?「你是我亲哥哥?」
「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妹还亲。」他柔情似水地凝视她。
任翔觉得自己无法忍受了,这两个人一直用日语交换着他不懂的对话。「你是谁?」他以英文质问神谷光彦,奇怪他为何能以充满占有性的目光看着晓兰。
神谷光彦调转视线凝向他,两个男人剎时交换了不甚友善的眼神,仿佛电光石火,一触即发似的。
「在下神谷光彦,」他改口用英文,「站在你后面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四个人同时惊喊起来。水晶与海豚以无法置信的眸光瞪住晓兰,任翔亦转过身,直接看着躲在他背后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何滋味。而晓兰,早已如遭雷殛,怔怔地立于原地,无法动弹。
「你说兰姊是你未婚妻,但你方才不是说她──是你妹妹吗?」首先回神的人是海豚。
「兰跟我并无血缘关系,我们从小就被神谷财阀收养,以兄妹身分相称。但在前不久我们订婚了,原本决定于上个月就要结婚的。」这段话虽是回应海豚的疑问,但神谷光彦从头到尾都是直盯着任翔的,眼眸微微露着挑战之意。任翔直直地挺立着,毫不回避他凌厉逼人的眸光。
「你们是谁?为何与兰在一起?兰又怎会失去记忆?」
「上个月我在东京湾附近的公路上遇到她。」任翔冷静地回应他的质问,眼眸紧紧直视对方,仿佛想在其中寻得一丝端倪,「她全身伤痕累累,显然是落海被湾岸的礁石所伤,她向我求救,我救了她。」
「兰?怎么回事?妳落水了?」神谷光彦大为震惊,转向晓兰拉住她双臂,「怎么会掉下去的?」
「我不知道──」晓兰茫然地应着,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完全不记得!」
「兰。」他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别慌,光哥哥不逼你,光哥哥只是关心你,怕你受伤害,你没事就好了。」
她仰首凝视他,星眸不知何时微微泛着泪光,「你──是我未婚夫?」
「是的。兰,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原在我游艇上试穿结婚礼服,」他微微笑着,那微笑令他原就漂亮的脸庞更加不可思议的迷人,「你一直是欢欣愉悦的,一心一意期待嫁给我。」
「我期待嫁给你?」
「你曾告诉过我,你自小就钟爱我,兰,」他放松她手臂,改握住她柔荑,眼神深情款款,「你说这世上你只愿为我一人而死。」
晓兰倒抽一口气,他深情的眼神与温柔的言语像对她下了魔咒,她无法思考,亦无法动弹。她曾经那样爱过他吗?她曾说过在这世上只愿为他一人而死吗?如果他是自己一生的挚爱,她怎会不记得他?
「兰,跟我回去,让我唤回你记忆,」他紧紧捉住她,「你是属于我的。」
「我──」她犹豫着,只觉心痛心酸,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神谷光彦转向任翔,「这位先生贵姓?」
「我姓任。」
「任先生,很感谢你救了兰,如果不介意,这趟在船上的费用就全算我的,聊表我对你的感激。」他微微一笑,眸光却是一贯的锐利,「至于兰,她是我未婚妻,更是我神谷家的一员,请让她与我回家。」
他话说得委婉,但锐利的眼神却明明白白,任翔岂不懂他话中含意?神谷是要他还他妻子,不许任何不相干的人觊觎他的女人。不晓得他的脑子怎么运作的?竟然将他看成情敌!他任翔可从未对那个倔强的女人感到有兴趣过!任翔咬住唇,告诉自己他原就巴不得晓兰别再缠着他,神谷今日要带走她正合他意。
「任翔──」
「晓兰,你最爱的人说要带你回家。」他望向她,话语中不觉带点讽刺。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晓兰心中一凉,却强迫自己别在乎他冷淡的声调与神情。他自然是希望她随光哥哥离去的,他早就巴不得能甩开她!「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任翔。」她浅浅一笑,双手却微微沁着汗,「真的很感谢你。再见了。」她轻轻淡淡一句,然后转向水晶与海豚,「你们也多保重。」
道别过后,她回眸转向神谷光彦,「光哥哥,我们走吧。」
任翔凝望她的背影,轻启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晓兰清婉的语音忽地扬起,「你曾说过女孩子要文静,不该多话,我会记住的。」
她是在暗示她不会泄密,不会告诉别人他们的底!蓦然间明白了她婉转的心思,任翔不觉心魂震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待两人穿过重重人群,消失在厅内后,水晶首先开口,两道秀眉紧紧颦着。「任大哥,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该吗?」
「当然不该!」水晶语调高昂,「你怎能确定那人一定是她什么哥哥还是未婚夫的?搞不好是坏人!」
「他没有说谎。」海豚忽地一句。
「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想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兰姊了。两年前在神谷财阀一场社交晚宴上,我曾瞥过她一眼,她并未参加宴会,只在楼梯口翩然一现。现在想想的确是她没错。」
「她真是神谷家的人?」
「没错。」海豚点头,「可是她变了好多,那天我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她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却怎样也忘不了,可是兰姊却完全不是那个样──」
「就因为她失去了记忆,会连她以前的个性也忘了吗?」
「或许。」
「我还是觉得不该这样让她走。」
「我同意。」海豚点头,但他的着眼点完全不同于水晶,他转向任翔,「她会不会把我们的秘密给泄漏了?任翔。」
「她不会。」任翔简单一句,语气却十分坚定。「走吧。」
他静静抛下一句,率先转身就走。水晶与海豚默默地尾随他,一直到回到属于他们的豪华套房,水晶先进房里换衣服,留下两个男人在客厅,海豚才又开了口,「任翔,你知道神谷财阀的底细吗?」
任翔没答腔,径自走到客厅内附属的的酒柜前,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酒杯,他在沙发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
「你对日本似乎很熟悉,」他啜饮一口酒,闲闲地开口,「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记得我们曾在京都远山家的花园见过面吧?」
「当然。」
「那一晚你送情报到远山家,却在不久后又被我偷到手。」
「确实。」回想起那一夜,他仍忍不住佩服少年有办法在远山家来去自如的本领。
「你大概不晓得自己传送的是什么情报吧?」
「有人花钱请我在台湾取一份商业情报,然后再将它安全送达京都远山老人手上。至于情报是什么内容,我可管不着。」
「那份情报是某个人在你接下工作前一天,从神谷财阀在台湾的办事处带出来,再转交到你手上的。」
任翔眸光一闪,「是神谷财阀的商业机密?」
「不错。」
「是关于什么的?」
海豚沈默不语。
「话别说一半,海豚,难道你不是打算要告诉我什么?」
「神谷财阀从事运输业,」海豚像终于下定决心,「除了普通货物,更从事军火的运输。」
「军火?」任翔轻轻挑眉。
「是的。」
「他们不仅从事军火武器在西方与第三世界之间的传输,本身在东欧就拥有军火工业的股分。虽说从事这种行业并不犯法,但传言他们为牟取营利,不惜暗中煽动各地战火。当然,这只是我们搜集到的情报而已,尚未经过证实。但大概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吧。」
海豚静静说来,任翔亦静静听着,脑海忽然灵光一现,念及那晚前来阻止他接下案子的神秘女郎,两道剑眉轩成一直线。为什么美人会事先得知有人会委托他这份工作?这一切究竟是?
「那份情报──跟哈斯汀王国最近的政变有关?」
「是骑士党的武器采购订单。」
武器采购订单?难怪他们会想要。任翔蓦地了然,他们确实需要掌握骑士党的战斗能力,以便拟出因应战略。
「神谷财阀为躲避西方世界追踪,」海豚淡淡地继续,「将军火的生产线摆在东欧,流通运输中心在伊斯坦堡,订单确认中心却在台北。」
「而这一切都由神谷财阀在京都遥控。」
「是的。」
「为什么远山会想要这份情报?」
海豚微微一笑,「是我们放下的饵。远山与神谷并称关西两大财阀,又都把最高据点设置在京都,两家在商场上一向竞争激烈,他以为那份情报是神谷财阀亚洲区最新的人事蓝图。」
「所以你们透过远山利用我传送情报,再由你这个神偷坐享其成。」任翔似笑非笑,「好个计谋。」
「承蒙谬赞。」
任翔眉一挑,「你献的策?」
「诚如你所说的,我对日本商界还有一些了解。」
他淡淡地笑,脑海中玩味着海豚话中含意,神情却丝毫无一丝牵动。这名少年绝对不简单,小小年纪就能在那样的组织占得一席之地,上级甚至愿意采用他的计策。这家伙对日本那么了解,又是黑发黑眸,莫非正是出身日本?「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少年。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停顿数秒,「你认为兰姊可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吗?」
他心一凛,「你的意思是──」
「她是神谷财阀的人,据水晶说她枪法十分精湛,显然就是他们刻意栽培的人物。」
任翔知道海豚话犹未尽,也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他举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我肯定她真的失忆。」他瞪着空酒杯,语声阴沈,「她演技没那么好。」
「你也肯定她跟神谷光彦回去后什么都不会说?」
任翔沈默两秒,「不会。」他依旧坚持原先的想法。
「你还是信任她?」
「嗯。」
「我还是认为我们应尽速离开这里,离开神谷光彦的势力范围。」海豚强调。
任翔却淡淡地应道,「在船未穿过勃斯普鲁斯海峡前,我没法找到接应者。」
「那我们就必须小心。」海豚若有所思,「要十分的小心。」
「小心什么?」水晶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同时转向她,眼眸皆蕴着神秘的光芒。
水晶感觉到了,「你们瞒了我什么?」
不需要告诉她这艘船上处处是危险!两人一瞬间在心里掠过同样的念头。
「是有关晓兰姊姊的事吗?你们真打算就那样让她跟那男人走?」
「那是她家人。」
「任大哥,你怎么说?」水晶直接瞪向任翔,「你舍得就那样放她走?」他一耸肩,「有什么舍不得的?」
「真的假的?说的那么轻松。」她嘲弄他,「真不在意,方才为什么一直看着她背影不放?明明就是舍不得。」
「我不是看她。」他优闲地跷起腿,「我是想不透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男人的长相。」他双手一摊,眉毛一凝,「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男人!连我都比不上。」
水晶愕然,「你说什么?」
任翔不理她,径自放松脊背靠着沙发,一双眼凝望着天花板,又是无奈又是叹息,「真不甘心!我一向自诩美貌,这阵子却总是碰见一些长得晶莹剔透的人物。唉唉,什么光君嘛!男人啊,长得像我这样就叫恰恰好,美成那样不觉得娘娘腔吗?真是的!」他嘟嘟嚷嚷,口气虽是讥嘲却又仿佛充满了嫉羡。
水晶不可思议地瞪视他,她猛地转向海豚,「我有没有听错?这家伙是不服气人家长得比他好看吗?」
海豚摊摊双手,「好像是这样。」
这简直令人无法忍受!还以为他至少会为兰姊的离去感到有些难过,毕竟他吻过她,至少表示他不是对她毫无感情──但他原来是在意这世上竟还有别的男人长相比他端正这种无聊事!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曾喃喃自语「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话。她早该知道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才是!
「唉唉。」她学任翔的声调无奈地叹气,「我的白马王子!──真是可怕的幻灭啊。」
「别难过啊,水晶。」一旁的海豚忍不住启唇,洒落一屋爽朗笑声,「人家不是说幻灭是成长的开始吗?」他不停地笑,直到水晶的眉紧紧蹙起,直到任翔也不耐地瞪向他,直到满室尽是他的笑声回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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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兰随着神谷光彦回房。她原以为上杉船长保留给任翔的套房已是船上之极品,没料到这间位于十二楼的套房还更加奢华。她默默望着周遭,客厅里其中一面墙完全是透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外头雾茫茫的海景。她定定地站在那面墙前。
「小姐,请喝茶。」方才进门时,光彦替她介绍的秘书端来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她向年老的秘书道谢,据光彦所说,这位头发半白的老人是神谷家的心腹,从小看着两人长大。但就像她完全忘了光彦一样,她同时也不记得他。但她记得曾见过这种瓷杯,在任翔家,她最喜欢拿来盛咖啡的那一套瓷器便和这只杯子是一模一样。
神谷光彦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是不是还记得这组瓷器?这是你最爱的一组,皇家哥本哈根的产品。我命人在所有你可能住的地方都摆上一套,当然也包括这间套房。」
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组瓷器?怪不得自己在任翔家可以一眼说出它们的来历。她怔怔地端过茶,老人立即无声无息地告退,留下两人独处。
「记得这里吗?兰,在桦樱尚未下水前,你曾上来参观过。」
原来我真的来过这艘船。怪不得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真是神谷兰?
神谷光彦察觉她的落寞,「不开心?兰?」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黑眸深处闪过一道难解的光芒,「别太勉强自己,慢慢来。」
「可是光哥哥,我怎么会这样?什么也想不起来!」她语气有掩不住的烦躁。
他轻抚她颊,「你很在意那个男人?」
她一楞,「谁?」
「救了妳的男人,任──」
「任翔。」
「他叫任翔。」他点点头,眸光圈住她,「你是不是宁愿跟他在一起也不愿与我回家?」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迅速否认。
「他是谁?怎么救了你?」
「台湾望族之后,他在东京湾附近救了我。前几天他带我到雅典跟他两个侄子侄女会合,一起上桦樱游玩。」她用四人伪装的身分掩饰,故意略过任翔曾带她到台湾那一段。
「护照呢?你既身分不明,他如何替你弄到护照?」他眼神锐利。
「他告诉相关单位我是他的表妹,因落海失去记忆,同时亦失去证明身分的文件,政府不久就补发我的护照及相关身份证明。」她流利地说道。
原来任翔替她换了个身分,难怪就连她出境了自己也不晓得。
「这些日子他对你很好吧?」
他问话的语气让她心不自禁一跳,她低伏眼帘,「还不错。」
「你爱上他了?」
「不!」她失声否认。
神谷光彦凝视她良久,「兰,我晓得这段日子你一定很不好过。」他柔柔地,鹰眸亦敛了平日冷冽的光芒,「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想找个人依赖的心理。没关系,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会忘了他的。因为你真正爱的是我,」他自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的微笑,「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她心一紧,「光哥哥,你是否爱我至深?」
他眸光一闪,「当然。」
「对不起。」她泪眼朦胧,「我竟忘了你──」
「妳哭了?兰?」他看来极为震惊。
她眨眨眼,两颗泪珠静静滑落,「我没事。」
「可是,你从不哭的。」他无法置信地喃喃。上次看到她伤心哭泣的脆弱模样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她才十岁。因为死了最心爱的宠物,哀痛地哭倒在他怀里,寻求他的安慰。从此,便再也不曾得见。接受财阀严酷养成训练的他们,从小就被教导不能流露脆弱的一面,情绪的波动只能藏于内心最深处。兰虽然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卸下冷漠的面具,才会微笑,但绝不会哭,她已习惯了以平静面对一切。她──变了。
神谷光彦说不清内心是何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