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一个冬阳暖暖的日子里,方浩文和唐湘石结婚了,婚礼虽不简单,却也没有太过招摇。
浩文的礼服是唐湘石的秘密设计,把她包裹得像条美人鱼般玲珑有致,头纱尾端和裙摆,袖口有一系列的七彩手染,使洋式礼服透露著些微中国风情。
浩文爱不释手地抚触著身上的嫁衣。姑且不为它的多美多好,只要一思及那人细腻的心思和彻夜赶工的辛劳,她便觉得分外甜蜜。再没有谁的婚礼能如她的一般动人心弦了,她想。
除了新郎新娘,男女傧相也是婚礼中相当引人注目的一对。由于不时流露出对彼此的爱意,不少明眼人起哄询问两人的佳期,逗得高奇峰拼命傻笑,千紫则红著脸低头不语,浩文见状甚觉欣慰。
阿峰真的就像她的家人,婚礼进行时瞧见他偷偷拭泪,她也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他们对彼此的关心一直是单纯的,他希望她幸福,她也庆幸他终于找到真爱。
正当她回忆著往事点点滴滴,千紫推开饭店休息室的门走进来,笑著说:
“你完蛋了,有一群人在楼下吵著要闹洞房,我看过他们的‘节目单’,很精彩呢!你脸皮可要够厚才行。”
浩文听了不禁著急起来。
“都是唐湘石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真要闹洞房的话怎么办?我撑不了几个‘节目’就会羞得晕过去了。”
千紫笑著坐在她身旁。
“你老公正在楼下挡著,挡不挡得住就不知道了。我是站在你这边啦!不过,如果情势所逼真要闹起来,我也乐得看好戏啊!”
“你这样还算什么好朋友嘛!喂!我是真的很害怕,你说说看,—般都是怎么闹洞房的,好让我有个底。”
千紫蹙眉沉思,缓缓道来:
“什么要新郎用新娘子的高跟鞋喝酒啦!丢—个硬币到你衣服里让新郎找,再不然就要你们躲在被子里把衣服脱光了扔出来……”
“哎呀!别说了,这么恶心,不闹得翻脸才怪。”
“是新娘子就得忍受别人怪异的幽默感。这种事听说是冤冤相报,每个人都把自己结婚时受的气堆在下一对新人身上,就这么越堆越高,越堆越可怕,所以越晚结婚的人就越可怜。”
“别笑成那副样子,别忘了你和高奇峰迟早也会有新婚之夜。”
千紫的笑容僵住,脸色有点苍白,看得浩文开始幸灾乐祸,几乎忘了她自己的“灾难”却是迫在眉睫。
就在此时,唐湘石带著无奈的笑容走进来,浩文忙站起来问:
“你打发他们走了?”
“哪有这么容易?”他疲惫但情绪颇佳,终于娶她过门了,再累他都笑得出来。
“你还笑?真让他们来捉弄我们?”浩文快哭出来了。
“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走,说什么给我们十分钟做准备……这……”他笑了。“也许是我以前闹人家洞房闹得太夸张了。”
“哎呀!怎么办嘛?我从没闹过别人洞房,今天却要受这种罪。”她可怜万分地看著唐湘石。“你再想想办法吧!我真怕待会儿受不了,搞得气氛尴尬。”
“不要太认真嘛!只是开开玩笑。”他安慰道。
千紫在一旁叹气。
“唐湘石!我看你还是带著浩文快溜吧!你看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见浩文果然—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唐湘石著实不忍。
“怎么了?真的这么排斥?”他柔声问。
“我……我和他们不熟……很害怕。”浩文吸了吸鼻子。
他叹气,脑袋一转,拿起电话拨了外线,对著话筒似在与人商量什么,最后又连声称谢方才收了线。
他—放下话筒便转身拉起浩文。
“快!我找了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你先去把礼服……算了!来不及换了,就这么走吧!先离开再说。”他拉著她往门口走。
千紫微笑著,忽然慌张喊道:
“那我怎么办?当女傧相居然把新娘看丢了,一定会被怀疑。我看你们先把我打昏再走吧!否则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我们舍不得打你,你就倒在那儿装一装吧!”唐湘石笑了,浩文紧张的神情亦稍有纡解。
看著眼前即将携手离去的一对,千紫心里莫名地涨满了感动,以及其他难以描述的情绪,最后,只来得及化为一句话:
“浩文!要幸福哦!”
浩文含泪微笑,唐湘石握著她的手坚定地回答:
“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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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的夜景真是非常美丽,尤其是今天,看在方浩文的眼里。
由后门偷偷离开饭店休息室,他们驱车前往阳明山。这幢不大却很雅致的别墅是唐湘石向朋友借来的,就为了带浩文避开那群凑热闹的朋友。
现在,晚上十点多了,浩文已洗过澡,换上方才经过百货公司唐湘石去买来的睡衣。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月色朦胧地洒在每一棵树,每一株草上,心里觉得分外踏实。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著里头的人,她不觉又忆起今晚那一幕。老实说,千紫的话已够令她感动的了,他坚决的承诺更令她觉得心满意足,仿佛人生从此可以别无所求。
“她会的。”
他这么说,极肯定,又那么毅然,似乎保证了她的未来,也表白了他的诚心。
对幸福,浩文从小就学会不去奢求。那像是一种与她无缘的东西,总在她身旁绕却不曾靠近她;而自父亲过世,母亲改嫁,她确信幸福是离她更远了。
现在,这么多日子以来的头一次,浩文感觉幸福像一件羊毛衣,暖暖地贴著她;而她从未想过一个相识不久,相知不深的人可以带给她这种感受。
她喜欢他,更也许……有些爱上他,会不会就因为如此,浩文对即将来临的亲密夜晚并无丝毫恐惧?他不会伤害她,她知道,就像她也知道那男人爱她一样。
他是不曾说过,但她并不迟钝。也许女人天生就懂这一套,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吻,她们可以明白许多事,浩文也一样,何况他不自觉中流露出的爱意其实非常明显。
水声停止了,唐湘石下身穿著西装裤走出来,正用一条大毛巾擦拭著犹在滴水的头发。
见她倚在窗边,他笑著问:
“饿不饿?在饭店你几乎什么也没吃。”
浩文忽然向他跑过去,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自己好想靠近他、感觉他。
他眉头轻蹙:
“怎么了?”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搁在他胸前,听著他强烈的心跳,更吸入一股沐浴后的芳香。
惊讶了半响,他叹息。
“原本我想今晚就放过你了,因为……我们没有避孕的东西……”
她的鼻子在他胸前滑动,还大胆地伸出粉红的舌尖拭掉—颗水珠,怎么了?今天她这么放荡?
他呻吟。
“浩文!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还有—年多才毕业,我……我不希望……天!别再这样,你在折磨我。”
她抬起头,双颊嫣红,眼波流醉。
“不会的。”
“什……什么?”
“时间不对……我想……不会有危险。”天!她吃了催情剂吗?否则怎么会这么大胆,这么不知羞地引诱他?浩文想了想,又羞得钻回他胸前。
唐湘石深吸了口气,很难相信他的新娘子正在诱惑他,他那害羞可人的处女新娘啊!
“你确定吗?浩文!我……”
她埋在他胸前的头似乎点了点。
他扔掉手中的大毛巾,不愿给她后侮的机会,一把就抱起她往房中的大床走去。
感谢阿山的别墅,他想,否则他的洞房花烛夜可能会过度热闹了点,而他的新娘……还会如此柔顺地依偎在他身旁吗?他可不敢确定。
山上的夜极冷,谁又在乎呢?他们自己在屋里煽起的热情之火看来足以溶化千年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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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叫声四起,清脆悦耳却扰人清梦。
浩文佣懒地睁开眼睛,发现阳光已由窗帘的缝隙溜进了屋内,在窗旁的桌椅上形成了一片斑驳。
她逸出一声轻叹,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微微酸疼的肌肉和身旁依然沉睡的人唤醒了她对昨夜的记忆……
“浩文!你真美……”
“让我吻你……别怕!张开眼睛看著我……”
“放轻松……我会尽量温柔,我保证……”
“天!你真甜……我爱你,我好爱你……”
那些激情的低喃仿佛还在耳畔,她脸红地想起他自始至终都极力避免伤了她……
“一大早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浩文抚著胸口转头,发现枕边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著身微笑地盯著她看。
“没……没什么。”她脸更红,下意识地拉了拉并未滑下的棉被。
“早安!老婆。”
“啊……早安。”
“还疼不疼?”他出乎意料之外地问。
她几乎羞愧而死,昨晚的勇气又不知哪里去了。
“不……不会了……拜托你别再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好吗?”她抱怨著。
哈!前卫女郎消失,原来的浩文又回来了。唐湘石笑著,他一点也不在意,反正两个都是她,都是他衷心爱恋的方浩文。
真想再好好爱她一次,可是考虑过她的不适,他决心体贴地给她一些时间适应,于是说:
“要不要吃点东西?经过昨天——昨天的婚礼,你一定很饿了吧?”
经他这么—提,浩文惊觉自己真的好饿,她点点头。
“嗯,我真的饿了。”
“冰箱里有昨天买来的面包和鲔鱼罐头,我去做三明治给你吃。”
“啊……还是我去吧!没道理让你一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
“不如一起去?”唐湘石提议。
“好吧!那……你先去,我……我要穿衣服。”
“还这么害羞吗?”他取笑著。“来!先给我—个吻,免得我随时都想朝你扑过去。”
浩文用脚轻踢了他—下。
“不正经。”
“哦?”他靠上去偷了个吻。“我以为我们昨晚那样才叫不正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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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他们又驾车离开阳明山返回自己的家。由于浩文还得上课,两人已说好双方都有空闲时再补度蜜月。
一回到新居,唐湘石就接了不下十多通的责备电话,又是怒骂又是揶揄地指他不该带著新娘子遁逃。唐湘石不断赔罪并言明补偿他们一顿大餐才解决了这个令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因为公公随即又将飞往香港,这回并预备带著婆婆一块儿去,浩文于是提议回去陪陪两位老人家,唐湘石自是欣然同意。老人家见他们回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相处了两天,公婆对这位媳妇又多了几分疼爱,而浩文则因自己终于又有了“爸妈”而觉得分外珍惜。
次日一早,两人送爸妈到机场,回家途中,浩文微微笑道:
“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嫁给你。”
“怎么?已经开始不满了?”唐湘石亦笑。
“没有啦!只是……你难道不曾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娶我吗?”
“我肯定得很,有什么好想的?”
“肯定?”
“是啊!我是因为爱你才娶你,而你是为了报复你妈才嫁给我的。”他很不是滋味地说。
哈!闹脾气了,真可爱。
浩文白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终究不会真对我妈采取任何行动,就因为这样,我才讶异自己怎么会放心地嫁给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我在想……也许我们算是扯平了。”
“什么嘛!”
“你爱我,对不对?”
“对!我每天晚上爱你时都对你说三次以上。”
她槌他,然后神秘地说:
“说不定……”
“什么嘛!”
“说不定我也爱你,只是……只是不好意思像你那样一个晚上说三次。”
车子滑过了对面车道又滑了回来,唐湘石看起来异常兴奋。
“老婆!你那‘说不定’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是说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说不定’的?”
“‘说不定’就是尚未百分之百肯定嘛!”她故意逗他。
唐湘石忽然用力踩油门,聚精会神地注视著路况。
“哎呀!干嘛忽然开这么快?”浩文皱著眉抱怨。
“我爱你嘛!”
“你……这是什么答案嘛!”她啼笑皆非。
“爱你就不希望你心里有困惑啊!既然你对‘某件事’那么无法确定……”他色眯眯地对她笑。“我决定赶回家以行动帮助你早日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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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回到学校,神情多了分若有似无的妩媚。许多人,包括千紫在内,说她变美了,她微笑著接受。恋爱中的女人最美,她结了婚,而且正沉浸在恋爱中,不是吗?
也有同学恶意地批评她,说她终于钓著了凯子,找著了长期饭票,衣食无缺不说,还富有得很,人不用说自然就漂亮了。
对这类谣言千紫极端厌恶,每回听见了都忍不住想骂人,浩文总是制止她。她不在意,真的,以前就听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现在听起来感觉还是一样。唯一让她想不透的只有—点,那就是不管今天你走了哪—条路,人们似乎总有话说。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挑出最丑恶的那一面并宣称它是事实?
寒假来临,接著是农历年,浩文醉在家的感觉中久久无法忘情。
她有家了,有疼爱她的公婆,有娇宠她的丈夫,她渴望已久的亲情如今唾手可得,为何她心里始终觉得缺少什么?
这样的念头很少出现,只有在单独一个人,或是忆及亡父的身影,那种若有所失的沮丧感觉才会侵扰她。她依然思索不出什么,只好在那种感觉每回出现时选择刻意忽略。
终于,她明白了,在春天三月的某一天,浩文知道了她想要什么,她预期自己的生命将更圆满,欣喜的泪水扑簌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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