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就算有身分不明的女人打电话来找她老公,她也从不觉得有任何的威胁性,因为那些打电话的女子没有在她的现实生活中露过面,没有面孔的人,通常对她面言也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但眼前这个女人完全不同,她不但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紧紧地抱住她老公,说的又是只有老公能跟那女人沟通的日语,她的心里下禁涌上一阵阵的不安。
苏逸槐没有挣开那女人的拥抱,只是一脸震惊地瞪着她。
“逸槐?她是谁?”花芸芸倚着门边问道,眼神很不安。
苏逸槐没有回答,只是凝着一张脸,听着那女人满嘴的日文如急风骤雨似地扑洒向他,越听脸色越难看。
忽然间,苏逸槐沉下脸来,毫下客气地伸手把女人推开,并重重甩上门,“砰”的好大一声,吓了花芸芸一大跳,胆小的阿娇也吓得缩进狗屋里,还差点踏翻它的狗食碗。
门外的女人静默了好几秒,大概是吓傻了,接着电铃声开始急切的一声响过一声,焦急的呼唤声及拍门声也不绝于耳。
苏逸槐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回应那名奇怪的女人,板着脸走到花芸芸身边,扶着她的手肘带她进屋。
“我们进屋去。”
“可是……”花芸芸迟疑地回头看向大门。
急切而催促的电铃声一直没断过,听得人心浮气躁,而且那女人的叫唤声,甚至隐隐约约地传出了疑似哭泣的嗓音。
很明显的,那女人十分执着,非常想见他。
“不必管她,她等一下就会走了。”他铁青着脸,关上门后,带着她坐到他已经摆好饭菜的餐桌旁。
他添好饭后,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来,迳自拿起碗筷开动。
“那个女人……她到底是谁?”花芸芸跟着坐下,皱起眉头不安地望着他。
“不认识。”他没有看她,回答得冷淡又简短,摆明了不想多说。
骗鬼!
他的僵硬脸色跟那女人的激动反应都十分的不寻常,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很不对劲。
“门铃还在响耶……”她坐立不安地咬咬唇。
“不必理她。”
“你真的不认识她吗?那她为什么——”
“我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重重地放下筷子,他的语气忽然转为恶劣。
花芸芸吓了一跳,立即噤口,脸上浮起受伤的神情。
她不再试图询问,深吸一口气后,拿起碗筷默默挟菜,拚命地想吞下喉头的硬块。
看到她受伤的神色,苏逸槐的心情也变得十分糟,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抬手烦躁地扒梳前额垂下的头发。
不知何时,电铃声已经停止,餐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两人都没有什么食欲,捧着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呆坐了一会儿,花芸芸放下碗筷,起身默默地收拾。
“还没吃完,为什么收起来?”他沉声问道。
“谁还有心情吃?”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碗盘将菜放入冰箱后,便走进卧室去。
苏逸槐出神地坐了一会儿后,也跟着起身离开,把自己关进书房去。整个晚上,低气压笼罩着他们,两人分据房子两边,没有说过一句话。花芸芸在房里东磨西磨,一直等到夜深了,苏逸槐还没进房来。
她在房里咬牙跺脚,被老公闷葫芦的个性气到快内伤了。
“臭木头!大木头!嘴巴像蚌壳一样,不说就不说,我希罕啊!可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竟然还跟我说不认识?真是喵你个喵喵喵!”花芸芸坐在床上,气得猛捶他的枕头。
但是生气归生气,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认命地下床去,拿起一件薄被后打开房门,打算去书房看看他的状况。
他常常在书房看书看到很晚,偶尔会下小心趴在桌上睡着,因此如果他没有在就寝时间回房,她都会在睡觉前先去看看他。
如果他睡了,她就会帮他加件被子:如果还醒着,她则帮他弄些宵夜给他填肚子后才去睡。
当她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书房里却没有任何回应时,她猜他一定是又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没想到推开书房的门之后,书房里根本空无一人。
“咦?人呢?”她呆了一下。
想了想,她转身走到大门口,打开大门,一缕菸味飘向她。
她眨眨双眼,四下梭巡,这才发现门廊边有一点微弱的红光,阗黑的人形剪影静静地坐在那儿。
她有些讶异,他居然在抽菸。
他并没有菸瘾,只有在心情极度抑郁的时候才会抽。
想也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的原因,一定是黄昏时找上门来的那个女人。
花芸芸向他走去后,才发现阿娇正乖巧地偎在他身侧,而他的大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狗狗的头。
她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仰头看向天空。
今晚的云有些厚,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就像他跟她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状况。
他心里有事,却什么都不说,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自己没有完全被他的心接纳。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够深,所以他才无法信任她吗?
“那个女人……这么让你烦恼啊?”她试着诱导他开口。
他没有说话,夹着菸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她有些泄气地双手托腮。
“逸槐,你觉得夫妻之间的相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望向院子里的某一点。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是个孤儿,别说是夫妻了,连家人之间该如何相处,我根本就不明了。”他冷笑一声,口气含着浓浓的嘲讽。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心口一阵阵的揪疼。
今晚的他,情绪似乎下太稳,有些愤世嫉俗。
“在我的想法里,我觉得所谓的夫妻,比有血缘的亲人还要亲,是心灵交流、互相依赖、一起养育新生命的亲密共同体。没有心灵交流的夫妻,根本连亲人都不算。”她真诚地直视他的双眸。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的话很少,我也知道我无法带给你太多的信赖感.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供你不虞匮乏的生活。”
“所以你才这么拚命地工作?”好多赚些钱来养家?她的心溢满感动。
“你错了,当初我就是看上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信赖感,才会嫁给你。你有一双令人安心的眼眸。”她抬手细细地描摩着他的浓眉。
“我很高兴嫁给一个这么认真踏实的老公,但是我更喜欢最近的你。”
“最近的我?”他专注地凝视她。
“最近你很少像以前一样,没日没夜地加班熬夜,甚至会回家陪我吃饭、讲话,这就是和家人相处的感觉。很简单,没那么复杂的。”她抱着他的手臂,脑袋轻轻倚上他的肩头。
他微微一愣,接着唇边牵动一个微笑,反手抬起,温柔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并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她的话让他一直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大手捧住她的脸,小心地避开前些日子跌倒碰撞的伤痕,他低头轻柔地吻住她。
她仰起头来接受他的亲吻,双手抓着他的衣袖,尝到他嘴里的菸草味。
他很想抱紧她,但又怕搂疼她身上仍有大片瘀青或擦伤的地方,只能在情绪越来越激荡的当口,勉力压下所有的渴望及冲动。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抱她了,当她一靠近,他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在疼痛叫嚣。
他挫折地转头,正好看到阿娇悠哉地闭眼睡觉,因此不轻不重地伸手拍了阿娇的脑袋一下,聊表泄愤之意。“都是你!”
阿骄陂惊醒,赫得一下了跳了起来。
“笨狗!”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轻声骂道,语调中有某种宠溺的意味。
花芸芸笑着摇头。两人无言地相偎在一块儿,彼此汲取令人心安的体温热度。
“你真的不愿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吗?”她在他胸前发问。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下午那个女人……”
她身子一僵,以为他打算要诚实地跟她“心灵交流”了。所以她咽了咽口水后,艰难地挺直背脊,用力武装出坚强的笑脸,面对他的摊牌。
“你……有什么就跟我直说吧!我很理智,很能面对现实的。”只是无法保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我姊姊。”吐出一口烟。
很好,很好!果然是他在日本偷吃的——咦?
“姊、姊姊?”
花芸芸愣然张大眼,一时间无法消化“姊姊”这两个国字的意义。
“我……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她是我在日本勾搭上的女人?”他睨她一眼。
“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好乱猜了啊!”被戳破心思,她的脸一红,只好装无辜地撇撇唇。
“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姊姊。她说我的母亲病重,现在很想看看我。”
“你的母亲?你不是孤儿吗?”
“对,生我的母亲是日本人,我是她外遇的私生子。当年她因为害怕被丈夫知道,所以生下我之后就一走了之,回到日本去了,而她外遇的那个男人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因此没人要的我,就进了孤儿院。”
结婚两年来,她只知道他在孤儿院长大,也一直以为他不知道父母是谁,所以从来没问过他是否知道有其他的亲人。
没想到,他竟然有个同母异父的姊姊,还有个日本籍的母亲。
“你会知道你母亲跟姊姊的存在,是因为你的母亲曾经来找过你吗?”
“十多年前,她日本的丈夫去世后,曾要求她女儿来台湾找我,希望和我相认,并且带我回日本。我被她抛弃了整整十几年,没有她的存在,我依然活得好好的。看不出有母亲存在的必要,对她更没有所谓的母子之情,所以当时我拒绝去日本,也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的联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终于明白他见到那女人之后,为什么情绪会这么激动了。那是因为他所面临的,是多么不堪的伤痛。
“你……不去吗?”她轻蹙眉头。
依她猜想,那个同母异父的姊姊会这么急迫地前来找他,想必母亲重病的消息是真的。他一向下轻易表露情绪,她担心他现在脾气硬,不肯放软身段,以后真发生了什么事的话,恐怕最后悔的也会是他。
“当年她抛弃我,现在怎么还有资格说想我、想见我一面,要我感激涕零地接受她的召见。”他把菸头丢到脚底下,重重地踩熄。
“你真的不考虑吗?那人毕竟是生你的母亲,也许当年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想去。”他的语气十分的坚决,甚至淡薄到有些冷酷的味道。
她知道目前再说什么也没用,于是叹口气后闭上嘴巴,选择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他,等他情绪平稳一点的时候再说。
“逸槐……”
“嗯?”
“我绝下会丢下你。”
“你丢过我一次了。你忘了你曾经离家出走,从日本跑回娘家?”他闻言挤出一些笑容,点点她的额头。
“你很爱记恨耶!”她开玩笑地推他一把,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你知道就好。”他半真半假地瞧了她一眼。
如果她从来不知道他完整的身世,不会对他这句话有任何的联想。
但此刻,虽然他的语气并不严肃,甚至还有些轻松,可她无法不去想,当他面对那些曾经遗弃他的人时,是如何压抑心里受伤的情绪?
而她,竟然也曾对他做过这种事,可他却没有对她埋怨过半句……她心里不禁又自责、又难过。
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她忽然有种错觉,是否他心里从来不说的话,全化成了一根根的白发,昭告着他从来不说出口的心情?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不顾身上的疼痛,心疼地紧紧抱住他。
第二天,笑着送苏逸槐出门上班后,花芸芸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身后的阿娇汪汪叫两声,提醒她狗食碗里没有早餐,她才匆匆地转过身来要关上大门。
突然,一个人影从角落冲过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是你?”她定睛一看,是那个昨天才来找过她老公的女人。
据说,她是老公的姊姊,因此她的神情放柔下来,甚至对她微笑。
那女人昨天吃过闭门羹,所以原先有点儿畏怯,见到她和善的神色后,嘴里立刻急切地飙着日语,两手伸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
“唉呀,你……你放手……好痛……”女人刚好抓到了她的伤口,让她瑟缩了下。
女人发觉到她的痛苦神色,愣了一下,才慌张地放开手。
忍着痛,花芸芸对那女人笑了一笑,挽起袖子,给她看一下包裹着手臂的纱布。
那女人一看,立即双眼一瞪,大惊失色,知道自己可能弄伤了她,于是拚命地弯腰道歉,又是一串哇啦哇啦的日语。
她扶起那女人,用简单的日语叫她别介意。
女人听到她开口说日诰,露出惊喜的表情,哇啦哇啦地,瞬间倒出更多的日语。
花芸芸只是干笑着摇头,表示听不太懂。
陪着苏逸槐在日本住了一阵子,她能使用简单基本的生活辞汇,但要完整的沟通,还是有很大的障碍。
那女人请她稍等一下后,接着像阵风般从她面前刮走,奔向路口,转眼不见。
花芸芸傻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在原地等她。
她知道那女人一定是想透过她,见苏逸槐一面,但是她们两人语言不通,一切都是白搭。
正在犹豫问,那女人回来了,还拉着一个男人过来。
她好奇地看着他们,当他们走近时,看清了那男人的脸,她忽然浑身一震。
那男人一开始是神态闲散,且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但在看到她之后,他也同样地愣住。
她觉得血液瞬间从头顶流到脚底,脑袋冰冰凉凉、空空洞洞,思绪僵结得几乎无法运转。
反而是男人在惊讶过后,很快地露出有些坏、有些痞的笑容,抬手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遇到你,芸芸。”
她瞪着他,觉得他的笑容在她两年前的记忆中,好像没什么改变,但又有着奇异的陌生感。再看他的笑容一眼,甚至冒出了一丝不顺眼的莫名排斥感。
她的思绪纷乱不已,过了一会儿,她才僵硬地开口。
“好久不见了,政隆。”
女人似乎看出他们熟识的模样,跟男人说了一些话。蔡政隆简略地回答她一些话,那女人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她听不懂日语,无从得知他怎么回答那女人的。
“不请我们进去坐吗?我们就算分手了,不再是情人,总还有学长、学妹之间的情分在吧?”
花芸芸的脸色忽地又刷白了一次,看看那女人,又看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忘了跟你介绍,她是我的太大,两年多前结的婚。”
闻言,她震惊地张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