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筹不爱上食堂,尤其那儿人多,而且每个人都认得他,太引人注目了。不过谁叫他是主人季扬的弟弟,长相又太精致,不引人注目实在太难。
他在地球的活动就是到处乱逛,在山里面、在城里面。常常,他会坐上计程车,一路到达无人的海边,那里宁静、详和,而且有他从没见过的东西──海景。
土生土长的火星人类多少能在无遮蔽的天空下生活,这是因为体内基因演化的关系,就像地球人生活在地球一样,同属自然生态的一部分。
但像季筹及季扬这类火星人类就不同了,因为他们是复制人,属于四百多年前的产物经过复制,所以体质并没有真正的适应火星,只好生活在防护罩搭造起来的都市内。防护罩会隔离过多的紫外线、游离粒子还有雨水,保护那些体质特别敏感的复制人。
这天,季筹起得特别早,起床后就觉得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信步走到前院往外一看时,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同了──是雨声!
雨丝如美人的长发般,细细的、柔柔的,打在树叶及青草上,煞是好听。
第一次看见雨水,季筹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不由得步入其中,大叹这属于大自然的奇迹。这是他活了三十年来,第一次体验雨水的润泽啊!
早上六点是青葭上班的时间,当她下了妈妈的车,发现有个高瘦的人影站在雨中时,当然会好奇谁这么笨,下雨了还不懂得躲到屋里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叫季筹的冷傲美男子,本想就这么掠过他的,但双脚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硬是拐个弯往他的方向走去。等她发现时,她已经撑着伞站在季筹面前,踮着脚尖帮他遮雨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会感冒的。」她有些不舍的道,但又不知道自己在不舍些什么东西,他们还不算认识吧!
今天雨势并不大,但足够把人弄湿了,幸好天气已经转暖,否则他不得肺炎才怪。
季筹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笨女孩。自从上次在前院撞见她睡在乳牛身上的蠢样后,他发现自己偶尔会漫不经心的踱步到前院,看看是不是还能撞见什么奇景,可惜一次都没撞见,有点遗憾。今日再见到她,奇异的,他笑了。这是他来到地球以后第一次笑,而且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女孩子笑。
「笑什么?」青葭双颊一阵飞红,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被取笑了一样,谁叫他笑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完美。她有些埋怨的道:「身体可不能开玩笑的,生病是除了生理痛外,最令人难过的事。」
季筹用手指撩过盖住颊边湿漉漉的金发,看起来特别性感。他深深的望着她,问:「妳叫什么名字?」
说到名字,笨青葭便将伞往自己颈肩处一夹,在口袋里找到一支笔,使出她那套笨游戏,在手心写了个「葭」字,没注意到他再次暴露于雨中,也不管外国人面孔的他懂不懂中文,硬是要跟人家玩认字游戏。
「知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她很正经的问。
「葭。」他一直以为她的名字如果是清佳,应该是清秀佳人那个清佳,原来不是。
季筹精通三十五国的语言,这是因为他的脑中植有各国语言的晶片,就算她问了一个连康熙字典都查不到的中文字,他也可能念得出来。
「你念对了耶!你是这五年来第二个念对音的人。」青葭有些惊讶的道,换言之,徐志雄便是第一个念对音的人了,所以她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差,也才会答应跟他单独出去。
「妳不是叫小鱼吗?」季筹问。他不怎么喜欢当第二的感觉。
「我的名字叫做虞青葭。」她在葭字的旁边补上另外两个字,「小虞是大家乱叫的,因为他们不是念错,就是跟着别人叫,好狡猾!」
「那我叫妳青青吧。」
「咦?为什么?叫我青葭就好了啦。」她再次踮超脚尖帮他撑伞。糟了!忘了帮他遮雨,他这么瘦,抵抗力一定不好,感冒定了。
「青青。」谐音是亲亲,听起来异常顺耳,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欣喜。
季筹发现自己喜欢这样叫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管它为什么呢!他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季扬那种生物科学家,不需要事事都探究到底。
「青青,」他再唤一次这个他专属的名字,并拉下她的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起淋雨吧!」
青葭被他炫目的笑容闪花了眼,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只是楞楞的看着他,直到意识到有道冷冷的雨丝滑下她的脸颊,才发现自己暴露在雨中,全身早已湿透了。
「我……我……迟到了……」她有些茫然,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完,然后呆滞而僵硬的进入主屋,把雨伞留给了他。
之后,季筹什么事都没有,倒是青葭因为淋了雨,又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只好请假回家,然后在家病了两天。
是谁说笨蛋不会感冒的?这句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又,也许她还不够笨,所以才感冒了吧!青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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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葭感冒了,有心人再怎么忙也要来探视一趟,所以隔天,虞家人见到了传闻正在追青葭的徐志雄。
徐志雄这个人真的没什么特色,只是耐心了点,否则怎么会在跟青葭买了半年早餐仍不认得他的情况下,还敢继续追求她?
话说回来,想追青葭这种笨女孩,的确需要一点耐心,要不然真的会被她活活气死!动作慢半拍不打紧,谈感情时东拉西扯,就是不扯上自己,完全不把追求的男人当异性来看。
唉!也许她抱定独身主义是对的,免得男人的面子被她践踏到体无完肤。
虞家男人对徐志雄的态度是肯定的。尤其是虞大哥,虽然他嘴上说会照顾妹妹一辈子,但是能为妹妹找到一个好对象,才是照顾妹妹最好的方法,不是吗?
病得昏昏沉沉的青葭被一阵干渴感弄醒,打开房门想倒杯水喝,结果听到客厅有点吵,于是探头看了一下。她看到徐志雄被围绕在家人中间,直觉不能不管,否则事情会越来越大条,于是步履蹒跚的朝客厅走去。
「徐志雄,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像喝了沙子一样干,她又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了。
「青葭,妳好点了吗?」徐志雄关切的迎上来,「我听说妳感冒了,所以过来看看妳。」
不知道青葭是没注意到还是故意的,她忽略他伸过来的手,直接往母亲的身旁一坐。
「妈,我想喝果汁,嘴巴都苦苦的。」她赖在母亲身上撒娇。
「青葭,人家来看妳,怎么那么没礼貌?」虞母拍拍女儿,起身去厨房冲杯热桔茶,补充病人的维他命C。
「徐志雄,你来干么?前几天我妈还一直在追问你的事,你一来,他们的误会就更深了。」青葭两眼无神的看着徐志雄道。
「怎么会,我都对他们说清楚了。」对于虞家人的逼问,他早就招认的清清楚楚。
「哦,这样最好。」青葭对这个问题的认知显然不同。
徐志雄跟虞家人并没有点破她的迟钝,因为太躁进只会让她吓得躲起来而已。
「我听大辟说妳昨天淋到雨,妳妈说妳有带伞啊,为什么会淋湿?」他问。
「就是啊!这个问题我们也问了好几次,可是妹妹什么都没说。」虞大哥奇怪的看向她。
「我不记得了嘛!谁叫我一向都这么迷糊。」青葭说完将头一偏。这时候笨竟然成了借口,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爸,你觉得青葭有没有说真话?」虞大哥才不相信。这个妹妹一向不会说谎。
「没有。」虞父很肯定的回。
「你们很烦耶!雨伞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掉了就掉了,干么一直问?」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也不想承认自己呆呆的陪着人家淋雨,这样也不行吗?
「是啊!雨伞掉了就掉了,没必要大惊小怪。」徐志雄真的很老实,从来不怀疑她会刻意隐瞒什么。
「徐志雄,你回去啦!你在这里我好尴尬。」青葭哑声叫道。
「有什么好尴尬的?」虞大哥说,「妳觉得尴尬就进房去,不要妨碍我们聊男人的话题。」
「我要去找妈。」青葭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才不想为了徐志雄而忘了她的果汁呢,她就快渴死了!
客厅中,男人继续聊着他们的男人话题。
到底是什么话题呢?不就是追女人的技巧喽!由虞大哥亲自传授给过分老实的徐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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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青葭和虞二哥一起上街买母亲节礼物,走着走着,就在路上看见一道鹤立鸡群的人影,那人穿着淡粉红色长袖衬衫、米白色长裤,手中撑着一把粉红色的大圆点雨伞,更显得他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这人不就是害她重感冒的罪魁祸首季筹吗?竟然还带着那把「证据」招摇过市,不怕被虞家人撞见了乱棒打死啊!
而且他在干么?现在出大太阳耶!撑伞遮阳是五十岁以上的欧巴桑应有的专利,怕晒黑不会戴帽子哦!还有,那把粉红色大圆点雨伞一点也不适合他,因为实在太……太美了!简直把他衬托得像个出尘的仙子,让凡人看了只有嫉妒的分。
为什么不同人拿同样的伞,效果会差这么多呢?
「妹妹,妳看前面。那把伞的花色跟妳的一样,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的品味像妳这么糟的。」虞二哥取笑道。
粉红色的大圆点雨伞看起来很幼稚,说穿了,就是比较适合小学生拿啦!
「二哥,你好过分!我可从来都没取笑你喜欢穿龙形图案的四角裤在家里走来走去。」季筹显然也看见她了,而青葭只能紧张的看着他步步逼近。
「哇,还真是个大美人吶!」大概每个人看到他,脱口而出的都是这句话吧。
「人家是男的!」青葭订正道。
「妳认识?」虞二哥怀疑的看着那把伞。
「对啦!」她不得不承认,因为冷冰冰,对旁人的搭讪一直不理不睬的季筹一接近她,渐渐露出一朵若有似无的微笑。
「青青。」
尤其这声亲昵的呼唤,还有谁能逃得掉?
「青青?」虞二哥更疑惑了。
「嗨。」青葭只好这样打招呼。
「他是谁?」虞二哥很想知道。
「是季扬的弟弟,叫季筹。」她低头回道。
「记仇?如果这把伞是妳的,他应该也记得妳的恩惠吧!」虞二哥看着自家小妹问:
「还给妳。」季筹将伞递给她,看着她收起来,然后转向虞二哥,彷佛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你又是谁?」他面无表情的问。
「有资格揍你的人。」虞二哥理所当然的回,害妹妹生病,又让妹妹紧张到不知所措的人,他当然有资格揍他!
「二哥,你干么啦?」青葭担心的嗔道。二哥虽然不像大哥那样血气方刚,但护短的心情是一样的。
原来是二哥。季筹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又不想深究为什么,反正这个人威胁不大,没必要与之纠缠,他的焦点再次回到她身上──
「青青,我前几天去食堂没看见妳。」话只说到这里,其他的要她自己解释。
「我感冒了,在家休息。」青葭老实的回道。
「感冒?地球人可真脆弱。」季筹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他体内带有地球近百年后的抗体,在二十一世纪可说是百病不侵。
「地球人?」虞二哥很快发现了他的语病,充满挑衅的问:「敢问你是外星人吗?人妖。」
「二哥!」青葭在意的是人妖两字。
「我是火星人。」他潇洒的扬扬眉,以身为火星人为傲。
「是啊!住在『火星』的都是火星人,你们火星人还是赶快滚回火星去吧!地球是很危险的。」虞二哥发现自己不太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感觉真的随时会远离的样子。万一妹妹真的爱上他,那岂不是要心碎了?
「二哥,我们走了啦!」青葭推着他,提醒他礼物还没买。
「我想买伞。」季筹的话拉住了她。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也没怪罪虞二哥的无礼。
「路上应该有卖,你多走几步就可以看到了。」她道。
「没有透明的。」他想看雨水直接打在伞上的模样。
自从见识过雨的魅力后,季筹爱上了雨,爱淋雨,也爱听雨,尤其爱听雨打在伞上的声音。这几天没下雨,他很病态的拿着伞站在莲蓬头下,但感觉不同。
「透明的……」台湾好像很少卖。
「自己去找!走了,妹妹。」刚才是妹妹催哥哥,现在换成哥哥催妹妹了。
可是青葭却站在那儿继续和季筹说话,「我们家有三把,不如送你一把吧!」那是去年她跟爸妈一起去日本玩时,刚好碰上下雨,所以一人买了一把,可是回台后几乎都没用过。
「妹妹!」虞二哥生气的瞪着她,越来越担心自家小妹真的已经陷落了。
「我明天上班再拿给你,掰。」青葭急急忙忙道别,跟着二哥屁股后面走了。
季筹没说什么,只是目送他们离去。
结果一直到挑完礼物,虞二哥还在嘀咕,「妳啊!不要傻傻的跟人家攀交情。妳是什么角色,人家又是什么人物?长这么大了还这么容易受骗,不会用点脑子。」还是徐志雄可靠些。
「他哪有骗我什么。」青葭不明白。
「骗妳什么?当然是骗妳的感情喽!姓季的长得美若天仙,肯定是个自恋狂,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妳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二哥,你在说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什么叫做自恋狂?」她把焦点放在自恋狂三个字上,其他的一概当作没听见。
「自恋狂就是只爱自己,不爱别人,甚至瞧不起别人的人。妳没看见那个家伙十足像个优越人种吗?长得高、长得美、背景雄厚,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只会用鼻孔看人!没天理的精英份子!」虞二哥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好像变成在生自己的气了。
这叫人比人气死人。季筹有一百八十七公分,足足高了菁葭二十三公分,高虞二哥十公分;人家不只拥有出色的五官,还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有用不完的资本,相较之下,像虞二哥这种事业未成的中下阶层人士,看了难免觉得英雄气短。
「可是拥有这么多的他似乎并不快乐,我常常看见他都是一个人,好孤单。」青葭脑中出现那孤傲的身影,突然觉得季筹好可怜,「二哥就不同了,二哥有好多朋友、家人爱你。」
「女孩子最容易因为母性情结而爱上一个人,妳越这么说,我觉得越危险。」虞二哥可没被妹妹的话给愚弄了。
「什么是母性情结?」青葭的主题又被母性情结四个字给缠上,故意忽略自己可能爱上季筹这件事。
「母性情结就是像妳妈一样,明明二哥我好好的,她偏偏说我心情不好,是不是没吃早饭。」虞二哥耐心的解释道,「像妳,明明气色红润,她偏要问妳是不是太热了,明明隔天休假,她也要赶我们早点上床睡觉。简单的说,就是关心过头,爱照顾人。」
「我没这么伟大吧。」青葭天真的道。
「伟大?这叫啰唆!」虞二哥不可思议的大叫,「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有什么后果,也会自己负责。」
「啊!」青葭突然大叫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干么?」虞二哥很习惯的看着她。
「我刚才帮妈妈挑的金炼……」她垮下了脸。
「忘了拿是吧?」
「是……」头垂得更低了。
「我早就知道妳会忘了,所以帮妳拿了。」
「真的?!」青葭猛地抬起头来,开心的看着他,如果二哥没帮她拿,她可能会当场哭出来,那可是花了她半个月的薪水耶!
「妳这个笨蛋。」虞二哥无奈的敲敲她的头。也许期望妹妹发挥她的母性照顾别人,还是太痴心妄想了点。
「不要敲我的头啦!会越敲越笨的。」青葭抚头叫道。
「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笨蛋!」他千叮万嘱。
「我又没有。」她才觉得无辜咧!
「希望不会。」虞二哥只能祈祷。
「本来就没有!」青葭还是觉得二哥的担心很无聊。
她不知道,关心跟照顾是不同的,她也许不会照顾人,但她真的很关心、注意季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