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齐桓啥也没说就找来一个教导点字的老师,惊愕之余,维琴萨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扮演她的盲女角色,努力的学习点字。
她以为他会拎着她到医院询问重获光明的可能,然而他并没这么做,反倒是找来老师教导她点字,彷佛就是接受,抑或是默许她的失明。
为什么?她暂时没有机会问他。
眼下,真的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因为她根本不是真的失去视力,不管面对什么东西,总是本能的想用眼睛去看,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要集中精神让自己的双手更为敏锐,可是对于那些凸凸点点的东西,她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害得老师几度摇头叹息。
可她维琴萨就是天生傲骨,这世界上的事情只有她不想学,绝对不会有她学不会的,点字老师的叹息模样让她很挫折,连带的也激起她体内旺盛的战斗力。
老师离开后,她一整天依然沉溺在黑暗中的细微摸索,就不信这些小玩意儿难得了她!
聂齐桓放轻脚步的走来,就看见她坐在地板上,极为专注的在学习点字,专注到对于他的靠近,她都恍若未闻,而他也被她认真的模样慑服了。
从她身后一把抱住,维琴萨本能的挣扎,他则贴在她颈后,「是我呀!」
「放开,你为什么总是一声不响的--」拧眉睨眼,她讨厌他像猫似的鬼祟,好像在秘密监控她的一举一动似的。
「我怕打扰了妳呀!」他缩紧双臂,把她紧紧的圈住。
瞧,他又有理由了,每一次都弄得她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
「今天上课都上了什么?」他关切的问。
「老师是你找的,自己打个电话去问不就知道了!」她存心刁他,彷佛埋怨他害她遭受了难以忍受的挫折。
瞧她嘴角的冷酷,然而这只会让他更想捉弄她。
再扮呀!就看她这瞎子能扮多久,撇开她脾气依然不减收敛的高傲不说,有哪一个突然失去视力的妙龄女孩会像她这样大无畏的行动自如?连一丁点的低潮期都没有,彷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他故意找个盲人点字老师,存心要挫挫她的锐气,折腾她几回。
只是,她为什么要欺骗?她的一切都像是蒙上神秘的面纱,叫人看也看不清楚,假扮盲女是为了什么?他想下透。
聂齐桓抱着她一同坐上床沿,扳正她的身体让他们面对面的坐着。
维琴萨决定先按兵不动的缄默,唇抿成一条线,双眸则维持着迷蒙的失焦状态,空洞无神。
他沉吟思索,「早上,妳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话一说完是一片沉默,气氛带点严肃。
「那、那然后呢?」他是想要放她自由吗?她眼底燃起异样火簇,内心掠过抖颤的愉悦。
「什么然后?」他反问她。
「就是我们贸然在一起是荒唐的,也是极为不适合的,你是要说这个吧?」她一相情愿的这么认为,尽管她说得小心翼翼。
哼,想得美,要他放手?!他聂齐桓面对想要拥有的女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手?说她笨还不承认,空有一身傲骨。
「的确是如此。」他拧眉承认,一副沉重的口吻。
「没有关系的,我了解。」就算现在要潇洒说Goodbye?她也一定会很乐意配合。
若不是不想太豪气的惹他侧目,维琴萨真想跟他称兄道弟的拍拍他的肩膀,宽解他一番。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离开?」她一派天真的问。
「离开?妳不能离开的,是妳要我娶妳的。」他一口打断她的白日梦。
「可是你不是说……」她心头泛凉,
「妳说妳看不见我,对我是那么陌生,所以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更亲密的培养感情,我会让妳熟悉全部的我,」他恶作剧的靠上她的耳畔,用一种轻佻蛊惑的口吻轻声呢喃,「包括我身体的每一吋。」
果然,轰的一把火窜起,把维琴萨的一相情愿烧得精光,然后留下她通红的满脸。
「不、不是这样的--」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当然是这样,我亲爱的小萨儿。」聂齐桓忍着笑,痛苦的佯装镇定,「来,现在就开始。」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凑去。
「啥,你要做什么?」她惊愕的问,被迫捧着他的脸。
不会现在就要熟悉他的身体了吧?她可不想--
「让妳碰触我,藉由碰触感受我的模样。」他低沉嗓音喃说:「妳虽然看不到我,但是妳可以碰触我的脸,进而对我的一切开始感觉熟悉,我相信不久之后,即便只是碰触到我的一根手指,聪慧如妳也可以轻易的知道那就是我,即便仅仅只是空气中夹杂我的呼吸,妳也可以感受我的存在。」境界完美得宛若是乌托邦的大同世界。
聂齐桓的声调温暖和煦得像白天洒进屋内的阳光,又像泛然的钟音越过千山万水而来,那么绵延细长、柔情似水的,让维琴萨怔忡得不知所措。
真的吗?真有人可以那么亲昵的感受彼此?连呼吸都可以?
他抓着她的手,催促她,她冷不防的对上他的眼,内心一时小鹿乱撞,连忙垂下双睫掩饰她的情绪。
她不可以再那么看他,要不,他就会察觉她的伪装。
在他的催促下,她一紧张,第一时间赶紧用双手盖上他的眼,只要规避他的注视,她就可以冷静以对。
没错,他的目光是最可怕的。
维琴萨悄悄的抬起视线,确认着他双眼的闭合,她松了一口气,遂而在俊朗的容貌上游移抚摸。
说实话,他很俊,应该鲜少有女人可以不被他的样貌吸引。
手下描绘的舒朗线条是那么的静定,他的眉、他的眼,都那么贴近她的手指,引起一股异样的刺麻,从她的指尖窜上,一径窜到她心窝,深深的麻痹她的思绪。
沿着他的鼻梁而下,英挺的鼻骨像隆起的山棱,他的呼吸是暖的,酥麻的拂着她的手,她的嘴角不知不觉的透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透过瞇起的缝细,聂齐桓捕捉到她的笑,那素来冷冽高傲的美丽脸孔竟然浅浅笑着,笑得那么心无芥蒂。
唇,落在鼻下的唇是那么饱满有棱,她的手指密密的揉压着他的唇,他的唇却反过来嘟噘啃咬,戏弄着她的手指,惹来她一阵娇笑。
蓦地,她神情狼狈的止住笑,紧张的查看他的眼是否看见她的模样,发现他的眼依然是闭合的状态,她宽心后益发放肆捉弄着他的唇,他回以颜色的轻咬她顽皮淘气的手指。
维琴萨发痒的笑着,十指进而像是在弹奏钢琴似的凌虐他的唇,忽地,他咬住她的手指,虽没咬疼她,却紧紧不放。
「放开呀!」她紧张的说。
无视于她的制止,他堂而皇之的把她的手指吸吮进口里,轻轻的搔弄舔舐,那么的亲昵又煽情,透过手指的温软,她感觉自己全身彷佛都沐浴在他的亲吻之中,哑口无言的怔愕,无言的瞪着眼睛,无言……
聂齐桓睁开眼,锐利的看进她的眼底,彷佛在探究着隐藏在她双眼深处的秘密。
他将她放倒在床上,用绵密的抚摸、碰触回报她澄澈的注视,尽管他没有解开她身上的一丝一缕,但是却已经在她身上挑起成熟女子的自觉。
她的目光微弱,盈溢着水波,是感伤也是崩溃。
怎么这么轻易的对一个男人示弱,她怎么可以?往昔的坚强冷冽呢?为什么在他的碰触中一一瓦解?这不只是一个过渡吗?可是她的心,却渐渐的对他产生信任与依恋,情愫像是藤蔓似的悄悄生长。
她的手枪呢?她想要反手去找寻,然而她的手不是被含濡在他的口中,就是忙着寻求依附的揪搭着他的衣袖,想要找她的手枪,根本是分身乏术,除非她有三头六臂的能耐。
逐渐淹漫的感觉让她昏眩的瞪大眼睛,忽地,她压抑不住一切敏感而发出一声绝望的吶喊,「啊呃……」微启的唇喘息着,脸上满布红潮。
他满意的笑了,对于她真实的反应。
她宛若坠入五里云雾中,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虚幻却又清晰。
经过这一次,他们之间更为纠葛难分了,谁都明白,他们只差一句明说的坦白,关于她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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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空间,四散一地的华丽轻柔舞衣、舞鞋,力芸珊不停的发出赞叹,眼里尽是羡慕跟崇拜。
「哇,好漂亮的芭蕾舞鞋!」接着又对每一件舞衣爱不释手。
维琴萨仅是浅浅一笑,卖力的刷着鞋底,直到满意方歇,她把脚套进舞鞋里,粉色缎带逐一的捆绑缠绕上脚踝。
这对她而言是再熟稔不过的动作,尽管闭着眼睛做,都一样臻至完美。
「芭蕾舞者很辛苦吧?听说舞者们都要时时注意自己的体重,斤斤计较呢!」
「是呀,有人曾经这么说,如果长得像沙托布里昂笔下的牛排,怎么能妄想当一名出色的芭蕾舞者。」
「沙托布里昂笔下的牛排?」嗯,这个家伙的牛排比较好吃吗?完全不了,力芸珊转而问:「除了芭蕾,妳还学过什么舞?」
「很多,民俗、爵士舞,一疯狂起来,背着行囊就出国去,我去过阿根廷学探戈,也去印度学盆火舞,还跑到西班牙的安达鲁西亚学佛朗明哥舞,去过中东,总之有什么特别的舞蹈,我就会不辞千里的跑去当地学习。」
像英雄似的崇拜着她,然而力芸珊内心又不免替她感到惋惜。
可惜了小姐的一身好舞艺,上天让她失去了光明,尽管她现在一样可以穿上舞鞋练习,但是,残酷的是,她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尽情的跳,在各个不同的场合无畏的跳,因为她看不到。
「妳很喜欢跳舞对吧?」她用发怅的口吻道。
对于她的问题,维琴萨毫不迟疑的点头,「嗯。」她顿了一下又说:「珊珊,妳知道吗?有人是这样说的,古时候,人们对众神表示虔诚的方式,或是诠释快乐悲伤的情绪,恒常都是透过身体来表达,所以身体犹如心灵的一把竖琴,透过身体达到与神的心灵契合,舞蹈就是一种虔诚的心。」
「竖琴?虔诚?」她觉得小姐的话语很高深。
「嗯,对,是竖琴,更是虔诚。」
「可是,小姐,妳失去了视力……」她知道这问题有些残酷,可是她很想明白小姐是怎么想的。
「那就更坚定了刚刚的话,身体是心灵的一把竖琴,舞蹈是在表达虔诚,黑暗中,这样的信念会在心里更加清晰的浮现。」
在黑暗中跳舞不是难事,那反而更容易把肢体和精神合而为一,难的是要掌握场地的限制,如果摒除这外在条件的限制,她反而更喜欢沉浸在黑暗中的舞蹈,那是一种呕心沥血、倾其所有的完全展现。
「学了这么多舞,妳最喜欢的是什么舞?」
对力芸珊而言,喜欢的有很多,但是一定会有最喜欢的,这种极端的态度正是她所好奇的。
然而维琴萨却没有多说什么,踮起脚尖,开始恣意的跳着这熟稔得一如她生命的芭蕾。
踢腿,高低大小各不同的踢腿,趾尖毗立的舞步,结实的小腿并靠,快速小步移动,展现着腿部的力道与灵活,或是单足站立,另一脚向后伸展成一直线,变化手臂的姿势和腿的高度……
尽管这动作她已经做了成千上万遍,她依然虔诚又仔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婀娜翩翩。
蓦然,她练习着单足趾尖的多圈旋转,身体借着空中的腿挥拍推动,另一只脚则像是一支稳立的轴心,整个人就像是奶油搅拌器般规律且快速的旋转,那是一种魔鬼般的训练。
「哇啊……」力芸珊只能发出惊愕又崇拜的叹息,其它的,她再也无法多说。
聂齐桓走上楼,触目所及,就是她翩然起舞的模样,像一只洁白高贵的白天鹅,尽情的展现着她生命的独舞。
力芸珊注意到他的到来,正要开口唤他,他把手指往唇上一搁,阻止她打断这么美丽的一幕。她会意的朝他眨眨眼,随即蹑手蹑脚的起身离开,贴心的把这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当她的旋转渐趋缓慢,他毫不吝惜的鼓掌,扬起的弧度像是伴随她舞动似的生动真诚。
维琴萨背对着他,弓紧了背脊,心是很难掌控的,现在的她会极度渴望见到他,却又会莫名的害怕见到他,这样的矛盾挣扎都是打从那天开始,然而现在她只能紧紧的咬住下唇,不知所措的等着他的发言。
「我打乱妳的练习了吗?」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身后,手掌搭上她纤瘦的肩膀,进而抚上她耳后的红色印记。
她轻颤,「你怎么会现在回来?」
从那一天,他们之间不再一样,尽管他一样的温柔,一样以捉弄得她满脸通红为乐,但是她再也无法对他冷漠高傲、恣意撒泼。
「工作提早完成了,所以我就回来,不过幸好我回来了,要不,我就会错过这么精采的一幕了。」他手指不断撩拨她敏感的耳朵。
她回避的蹲下身,想要脱下她的舞鞋,但是聂齐桓却不打算放过她,再度伸手一把拉起她。
「做什么?」她皱眉问。
「别急着脱下,我还想要看看妳跳舞的模样。」
「不了,我不想跳了。」她执意推拒。
「不行。」他拥着她,在屋里随意的游走,逼得她只得屈从的依循他的脚步,像是双人慢舞似的契合。
「说说妳学舞的经验。」
「那没有什么,就是跳舞。」维琴萨简单带过。
她不想说,因为那时的她并不是真的在跳舞,乍看之下,她彷佛是狂热的在世界追逐各种舞蹈的精髓,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当时的她是领着组织的命令,舞者是身份的掩饰,披挂一身的血腥找寻时机夺取目标的性命则是她的工作,她的舞蹈是沾染血迹的。
当时的她只能用舞蹈为她的残忍赎罪,肢体的动作就像是在诠释她的悔意跟挣扎,透过她的身体来传达,用虔诚的舞蹈洗涤她的血腥。
一闪而逝的哀戚从她眼底滑过,聂齐桓捕捉到了。
「妳这里有秘密,」他的手指抵在她的心窝,「要我层层拨开妳掩饰的外衣,探见妳的真实吗?」
她茫然的安静,心像坟场般的死寂。
他却作势要褪解她的舞衣,惹来她的惊呼抗议。
「聂齐桓,住手--」维琴萨气恼的嚷嚷,羞怯爬上她满身满脸。
他仰头大笑,「说不说?说点给我听吧,说说妳学跳舞的时候,老师凶不凶,还是妳比老师凶……」语调中带点调侃的意味。
「你胡说什么,我哪会对老师凶?」瞧他把她说得跟夜叉似的。
「还说没有,吹胡子瞪眼的,说妳不凶谁相信?」他逗着她气鼓鼓的脸。
「你……」她无法真的对他生气,忍不住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噘高着嘴。
他没有再逼她,双双靠在对方的肩上,像交颈而眠的天鹅,沉溺在相依存的满足境界里。
许久,她吶吶的出声,「舞路是有强烈自尊心的。」
「喔,是吗?这点倒跟妳一样,」聂齐桓调侃道。
「我是认真的,」她埋怨的嘀咕,「对于吉普赛人来说,尽管你的佛朗明哥跳得如何丝丝入扣,你终究不是血统纯正的吉普赛人,永远也表达不出他们吉普赛人的精神。」
「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尊了,甚至是自负、自傲。」
「所以跳舞的人是顶骄傲的。」
「因为自然散发的骄傲,所以这样的舞蹈看起来特别美,尤其是妳……」他吻了她,浅浅一啄,「而我偏偏喜欢这样的妳,骄傲、任性……欸,真是自虐。」他揶揄自己。
维琴萨面露喜色的扬起一抹浅笑,随即又浮现困惑,「我不懂,你喜欢我什么?是容貌吗?可女人一旦到了某个年纪之后,就会变得容貌憔悴,像是覆盖着尘土,彷佛一张死绝的枯骨面具。」
「唔,那听起来真可怕。」聂齐桓闷声低笑,沉吟须臾又说:「没错,我喜欢妳的容貌,但是,我的喜欢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其它。」
「什么其它?」她靠在他胸膛,做着她不曾做过的依赖举动。
心脏的跳动声规律又深沉,卜通卜通……彷佛也安定了她自己。
「是超越容貌的生命特质,被这独一无二的特质吸引后,即便终归于尘土,依然不朽。」
不朽的生命特质……
这世上真有不朽的东西?维琴萨茫然低想。
他说他喜欢她,但是她能够也喜欢他吗?
她不贪心,她下求下朽,只求一段美丽的回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