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的人,没瞧见她追了半天的身影,但也没撞见她躲了半天的恶棍,忧与喜同时浮上邬然苍白沁汗的惊慌娇颜,一双脚也已经抖得完全不管用了。
「不管了,先喘口气……再说。」身一软、手一摊,就近朝眼角所瞥见的黑影攀去。「脚好像快断了。」
墙很软、温温地透着舒适,毫不考虑,她索性将身子也赖上,急促的连喘几口气再冷不防地呛住了。
呃……很软的墙?
「咳!」
她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甫感受到掌心贴合的那股柔软又蕴着十足劲道的触感,后知后觉的她这才瞧清承接自己大半重量的那面软墙是啥东东,当下,几乎想直接拿头去撞墙。
「咳咳!」
听进这两声轻咳,邬然仍是木然以对。
这……象话吗?她不但半个身躯斜贴在男人身上,甚至还一巴掌呼上人家的屁股。这、这……废话也甭多说,直接来道响雷将她给劈了吧!
从头到尾,似笑非笑的孙别稔也没眨眼,只干咳作势。
可目瞪口呆的邬然除了呆,还是呆!
反倒是初二憋不住了。
「喂,妳这小姑娘怎么这般……」眼半瞇,瞧见少爷炯瞳扫来,他会意的闭上嘴,没再搅和。
孙别稔难得展露耐心,依旧漾着怪异的愉悦神情,等着回神过来后的花容失色。他没有等太久。绝色花容不但在瞬间失了娇艳,简直像被什么吓到似的失了光彩。
他有些乐了。
「你……」
「满意吗?」
「……」
「敢问一声,姑娘,妳这指间的触感,如何?」
杏眸圆睁,邬然直勾勾的楞望着他──明明,他的嘴角上扬、彷佛笑容可掬,偏偏她竟感受不到他有半丝的笑意。心里忖念纷乱,她的喉头全干了。
孙别稔也没指望她能立即回魂。
「不瞒姑娘,在下一直觉得天生丽质这话倒有那么几分事实,瞧瞧在下我,平时也不怎么锻炼自己的体魄,偏这臀型……呵呵!硬是了得,不必辛苦的去招摇两下,就很诱人了。」
这人,是在说她?
「喏,光天化日,不就有俏生生的姑娘家自动迎了上来。」
泪水涌眶,她霎时面红耳赤。
没错,他是指她!
「啧啧,还摸得欲罢不能呢!正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哩。」话到后头,讥讽的味道已然呈现。「姑娘,妳说是吗?」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如今的她已羞得无地自容了。
「这么恋恋不舍呀?」
恋恋不舍?!
「那……」将纠缠的目光移向她的手,再拉到自己的臀上。「如果过足了瘾,是否可以请妳移开玉手了。」笑意总算渗进了犀利的黑瞳,只是,嘲弄多于愉悦。「虽说被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摸了一把是我天大的荣幸,但这画面,啧,难看呀,妳说是吗?」
赫!
「要我帮妳吗?」
帮?
还没脱口的疑惑因及时顿悟而硬生生的打住,邬然忙不迭的缩回手,惶恐戒慎的望着他,手下意识地在裙襬回来擦拭,抖呀抖的颤着紧张。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孙别稔又淡出笑容。
「姑娘妳……」
「怎样?」
「妳这动作,啧,真是伤我呀!」
「我怎么?」
「再告诉姑娘一声,在下我呢,干干净净,没长病。」
「长病?」
「妳将玉手这么搓呀搓的,是想赶走病虫子,还是想拭掉在下我的味道?」侧首,他微倾身向她,一脸的慎重。「方才,还真的是差点就那样哩,但顾虑到姑娘的细嫩柔荑仍未移开、与我又贴得稍近,所以忍了下来,没畅快将废气给排放出来,姑娘大可安心,那股子酸臭味儿仍留在我肚里储存呢。」
邬然总算懂了!
左一句、右一句,他明里是客客气气的逗弄,但暗里,分明是讥她不知分寸,当街对他动手动脚。
「你究竟想怎样?」被糗毛了,邬然忍不住犯起嘀咕。
连着几天来的奔波劳累,于身于心,她真的是累极了,才会一时不察的犯下错误,甚至反应慢半拍的继续占他便宜。错虽在她,但事出有因,她说了她不是存心故意对他上下其手,他有必要这么卯足了劲地挖苦她吗?
呿,小气鬼一个!
「想怎样?」见她噘嘴回话,孙别稔不由自主的笑瞇了眼。「姑娘妳该不是动了肝火了吧?」
他还来?
「希望这把火,不是被我给挑起的,否则我心有不安呢。」
「你才不是这样想。」
「呵。」他的笑容更灿。「妳真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我哪有。」
「难得姑娘年纪轻轻,竟如此精于察言观色,倒是让我佩服不已。」
孙别稔从不曾逗弄年轻姑娘,一来兴趣缺缺,因为他深知玩笑不成反累人,被姑娘家烦是很头痛的一件事,遇多了,自然是能免则免;二来嘛,更怕姑娘会错意,平白替自己惹祸上身,那当真就玩完了。
今天,他是反常了,三言两语就像是着了魔、欲罢不能,或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吧!
略显稚气的媚色掩不了仓皇的狼狈,汪汪水眸渗着深切的惧意,心怯意弱的模样极惹心怜惜,或许,他难能可贵的恻隐之心也被勾了出来,对她竟透着些微的不舍,以致方才逮到了机会,他才会在她身上动了个小小的手脚。
「你还笑?」
「不给笑呀?这么说来,妳真的是在怪罪我喽?」
「本来就是。」气急败坏之际,邬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性子。「我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妳没有。」
她闭嘴,朝他瞪直眼。
「在下虽非出家人,却不打诳语。」孙别稔替自己挂保证。
不会吧?!
「这位小姑娘,恕小老儿插句话,妳,还真没吭过半声歉呢。」难得见到向来云淡风清的少爷这么有聊劲,本欲作壁上观的成叔也开口蹚浑水。
「我真没有?」老人家的话,她信了十成。
「对。」
惊诧连连,邬然不觉又酡红了双颊,熠亮秋眸睁得又圆又大,彷佛想藉由眼波流转之际将歉意及羞愧一次补足。
响雷呢?怎么还不见踪影……咦?那是……杏眸陡然又圆睁,她的视线落在街尾方向,神情倏喜。
阿棻!
「喂,不是我说妳,妳也真是的,自己先对我们少爷摸来摸去,这会儿不过是念了妳两句……」安静许久的初二忍不住跳出来伸张正义。「嘿,妳回回神呀,我在说妳呢,喂,妳有没有用耳朵在听呀?」
邬然当然……没有!
「妳这姑娘怎么这样……」
「阿棻!」心慌至极,邬然不假思索的扬声喊人。
隔着杂嚷的人来人往,小丫头没听到,越跑越远。
「究竟是懂不懂礼数呀妳?」话还没讲完可她根本听而不闻,甚至拔腿走人,初二可呕了。「休想跑,妳到底在搞什么呀!喂喂,妳真跑?」
「跑就跑,还需要跟你领旨呀?」眼看自家人吃了个软瘪,孙别稔有点幸灾乐祸,黑眸的焦点锁在小姑娘的背影上。
看来,她找到人了。
小丫头腿短,大概也累了,边跑边停下来拭泪、喘气,清秀的童稚脸庞有着令人心疼的狼狈,就跟稍早时的小姑娘一模一样。而小姑娘虽然拎着裙襬,却一点也没碍着她的速度,三两脚,人就被她追上了。
突然被扯住手臂的小丫头猛回头,一脸的惊吓,发现是熟面孔后,淌着泪花的往她胸前扑去,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孙别稔有股突如其来的悸动,想再替她做些什么。将手中的丝绢缠握在指间,才挪脚,就见弯身哄着小丫头的她蓦然抬眸,四目凝望,良久,她朝他微欠身,倦疲的娇颜浮起隐约歉笑,然后拉起身旁的小手相携离去。
她……不对,是她们,她们似乎是在……逃命!
无声的望着瘦伶伶的身影倚偎相伴,逐渐消失在暮落的街尾,这个念头刻在三人的脑海。
「少爷,要追上去吗?」心微酸,初二血管里的义气波波涌起。
「追?」
「是呀,你瞧瞧,她们摆明了就是在逃命嘛!」
「追上去做啥?」
被那幅感伤的画面给勾起了侠义心肠的初二闻言微窒。
是呀,追了上去,然后呢?毕竟,他们跟那小姑娘非亲非故,就算是揣出她似乎有难临头,又怎样?何况,难得竟能跟她多扯几句的少爷都神态风凉了,她是生是死,关他屁事呀。
大气一叹,正打算再嘀咕些什么,就见少爷不经心的把玩着指间的……手绢?!
「哪来的玩意儿?」他讶问。「少爷,你怎会有姑娘家的贴身之物?」
「唉!你话可真多。」
「成叔,你怎么这样说我?」他又没什么,只不过是多问了一句。
「还不懂?」
「我……」
「罢了。」挥挥衣袖,顺手收妥丝绢,孙别稔倒也潇洒。「世上闲事之多,不是咱们能管得齐,还是赶路要紧。」
赶路?
「少爷,赶路呀!」听到这两个字,初二可急了,落难姊妹花旋即被抛在脑后。「这眼下,咱们是要去哪处?」
「哪处?」
「我的意思是,少爷,咱们要赶去哪儿?」他凛着紧张追问。
「当然是去苏州祭拜先祖母喽。」
「喔。」
「不成吗?」
「这……少爷……」
「要不,你以为咱们这么马不停蹄的是要上哪儿?」
「我……这个……」他是下人,捧着孙家的饭碗,少爷要往东,他能说什么?「唉!」只能叹一声,暗自捶胸,呜……落泪。
忽地,孙别稔仰首大笑。
初二微楞,心中灵光一闪,猛地垮下脸。
「少爷,你这该不会是又在晃点我了吧?」瞥见成叔也是一脸的笑意,他就知道自己八成又糗了。
「你说呢?」
唉!
「瞧你急得脸都白了、心思也全都乱了,若不先绕到小梅家坐坐,只怕你打死都不肯跟我走一趟苏州。」
果然是……初二笑颜豁开。
「小伙子思春了,朝思暮想全都只有个小梅。」
「成叔,你别又笑我了啦。」一待确定目的地,初二抚着后脑勺,眉眼弯笑。
只要能快快见到分开已大半年的小梅,无论少爷怎么晃点他、成叔怎么取笑他,他都无怨无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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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吗?」
「嗯。」揉揉困盹的眼,邬棻仰身向后,将身子贴近姊姊牢牢护卫着自己的温柔胸脯,细声嘟哝。「阿姊,我好想睡喔。」
「那就睡呀。」
「可、可是,万一我阖了眼,会不会有大蛇趁我熟睡时吞了我?」
蛇?!
邬然微惊。
先前,眼尖的瞧见贼人之一正东张西望,她急呼呼又胆战心慌的拉着阿棻就近避进这片林子里,再听到杂沓的脚步声追来,没想太多,下意识催着她攀上这棵大树的浓密枝干,一心一意只求能有个容纳姊妹俩暂时栖身及避难的安全处所,倒没留意到其它的闲杂琐事。
「阿姊?」
「不会有大蛇,阿姊会顾着。」
「真的?」
「嗯,真的。」
这个保证换来了邬棻的微笑。她抿抿嘴,眨眨快睁不开的眼睑,仍旧细声细气的嘟哝,「阿姊,我好想娘喔。」
「我知道。」
「还有阿爹,我也好想他。」
她,也是。邬然的眼眶染上了抹红。
「阿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回家?
她无语。
「还有,阿姊,我好饿,饿了好久、好久好久喔。」邬棻摸摸肚皮,肚皮很争气的咕噜发出一声空响。「我、我好想啃颗大馒头,馒头就好了。」怯生生的模样教人鼻酸。
童言童语的强调像针般刺进邬然的心,然后,她清楚的听进妹妹肚腹的几声空响,吞咽着苦涩的口水,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也一并眨回心中。
「不只是馒头,明儿个阿姊带妳进了苏州城,妳要吃什么,阿姊都替妳弄来。」她心疼的替她拂去遮眼的发丝。「好不好?」
「好。」
「那快睡吧。」
邬棻先是笑咪咪的闭上眼,没一秒又倏然睁开,继而愁起童颜。
「可阿姊身上不是没银两了?」
微愕,邬然强忍心酸,笑得很苦涩。
「妳放心,阿姊会想办法。」泪水再次湿濡了眼睫。
「真的?」
月光隐晦中,仍瞧得见妹妹闻言后,童稚的小脸绽出疲惫却灿烂的笑容。邬然心口紧缩,丰沛的泪水差一点就抑不住了。
「当然,阿姊何时骗过妳呀?」心痛且怜,轻轻将手抚上妹妹数日来已见消瘦的苍白面颊。「现在妳乖乖闭上眼,好好打个盹,等一觉睡醒,咱们就去吃顿好的。」她哑声许着允诺,浑然忘却自己不过虚长她六岁。
真是个讽刺的巧合,明儿个就是阿棻的生辰──十一岁。数日之前,阿棻仍是个懵懂青稚、成天只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小千金,她也是,而如今……真是世事难料。
唉!
将小小的身躯搂紧,不让她受到夜风侵扰,隐约又听见小肚腹抽起空响,邬然红着眼眶抿紧唇,颦紧的眉心始终未松。
答应了阿棻明儿个要弄一顿吃的,可这银两,要打哪儿生出来?
想着、想着,忧心忡忡,夜幕更加沉浓,不知何时两行冷泪已悄然滑落,但邬然完全无动于衷,累疲至极的缓缓阖上眼。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她又累、又困又沮丧。
爹……娘……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她们姊妹俩的性命?
幽幽晃晃,梦境随着思绪转变,冷不防地,一个血淋淋的恶魇惊醒半梦半醒的邬然,冷汗淋漓且颤着哆嗦的恐惧久久不退,深吸口气,她轻喟着满心无奈,探向腰间摸手绢……咦?!
「这是?」
月光晦暗,又在树盘间坐稳的邬然定目瞧着刚从腰间掏到的银两──沉甸甸的,能让她跟阿棻撑上好一段时间吧!她难以置信的眨眼,再眨眼,就怕它只是恶魇中虚幻的一线生机。
瞧了许久许久,它始终没消失,也没变形,终于,她确信这不是梦。
怎么会,几天来除了阿棻,并没人曾与她近身,更遑论在她身上动手……呃……楞了楞,她失声轻喊,「啊!该不会是那个人?」
只有他曾近过她的身。
「真是他?」虽然答案八九不离十,但,她就是无法置信。「他为何?毕竟非亲非故呀。」
为什么他会偷塞银两给她?明明,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呀他。脑子里,他的影像依旧莫名清晰,嘲弄也是字字牢记,对他的行径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又是一声空鸣响起。
不是发自邬棻,而是自己。
摀着肚子,紊乱的思绪逐渐浮起一丝贪婪──她也饿了,好饿好饿,而银两她该物归原主吗?要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吞了它,姊妹俩好好的吃吃喝喝。餐风露宿了这么多天,别说阿棻,连她都好怀念能一顿好眠。
这一夜,邬然依旧无眠,心里,天人交战。
好饿,真的是饿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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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伴随着乡间的虫鸣鸟啼更显得凄清冷寂,被奉为上宾的孙别稔静坐在廊间,偶尔举杯啜口薄酒,人与夜幕彷佛化成一体。
从黑黝黝的屋角绕步而行,正打算回房的成叔差点没被吓得惊声尖叫。
「啊!恶鬼,呃,少……是少爷?」真是的,少爷就这么动也不动的对月而坐,害他以为见了鬼哩。
孙别稔仍仰望垠夜,蹙眉,几不可闻的喟出轻叹。
为何而叹、为谁而叹?他毫无概念,只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叹气罢了。
少爷是在……赫,真是叹气!
「少爷,夜深了呢!」他也不禁叹了。
从小到大,少爷的喜怒哀乐他全都瞧过,就是独缺叹气这一门。
「还不睡?」
「要呀,正要回房歇着。少爷你……赏月呀?」要他说,八成在想事情。「明天还得赶路呢,少爷怎不早些歇着?」
「你先去歇着吧。」
「是。」可成叔走得拖拖拉拉。
「成叔,留步。」
「少爷?」
「小梅她多大岁数了?」
小梅?!
这事怎问他呀!小梅又不是他的心上人,要问,也该是问初二吧!
「该有十七了。」没记错的话,约莫是这个岁数。
低忖着,孙别稔没再开口。
见多识广的成叔也不啰唆,知趣的退到一旁,心里兜着答案。
少爷竟问起姑娘家的事,这倒稀奇了,却也让他揣到了一丝线索。十有八成,该是少爷仍挂心那位行色匆匆的小姑娘吧!
他敢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