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费了一番唇舌,达彦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意晨解释清楚,包括庄老爷的批命、奶奶的去世、父母离异,到母亲死亡等等。除了楚湘琴的身世必须留给她的父母自己去说,其它什么都说了。
这时候,他们还站在绿荫走道上,楚湘琴犹抱着达彦,庄老爷仍由仆人服侍着,这会儿仆人已经开始帮他擦汗搧凉了。
「所以你只是迷信而已?」意晨平铺直叙的道。
「如果可以换回亲人的性命,你会愿意相信一切。当父母离异、父亲出走都被爷爷言中了,我不愿母亲真的英年早逝,于是答应了一切,包括和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订婚。」达彦把命理的部份推给先知爷爷,「这部份让我爷爷来解释吧!」
「达彦的母亲命绝于三十九岁,这点我早就推算出来了。我告诉达彦可以靠冲喜帮母亲避过难关,可是事实上订婚是没有用的,只有结婚才算名正言顺。没错,当时是我骗了达彦,他才答应订婚的,不过当他知道订婚没用后也没急着退婚,就跟我预测的一样。」庄老爷老谋深算,难怪孙子们要叫他老滑头。
「所以你们全都深信只有娶楚家的女儿,才能化解达彦的镰刀煞?」意晨问。
达彦不语。
「的确。」庄老爷答得肯定。
「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么?」意晨后退半步,一咬牙,甩头离去。
她还留在这里干么?如果将来出了什么事,他们都会怪她命格生得不好,不是吗?她就是不符合庄家媳妇的条件!
「等等,意晨。这些全都过去了,我绝不会娶楚家的女儿!」达彦想追上去,可是身上还挂着一个楚湘琴,只好又开始和她推拉起来。
「话别说得太满,达彦。」庄老爷警告他。
「爷爷,你别在那边帮倒忙!」他着急的大喊。
终于推开楚湘琴,他追上意晨,转过她的身子面对他。
「妳……」哦!不!意晨哭了,不管他多么不愿意,还是将她弄哭了。
这时,他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如果能以死谢罪,那他死不足惜!
「你知道吗?我本来只想和你交往一段时间而已。」意晨吸吸鼻子,仰头看着心爱的他,又看了眼随后巴上来的楚湘琴。
楚湘琴从背后抱住达彦,满心以为只要抱着他就不会失去他。这时老管家回来了,并带了一名仆人帮忙,硬是将她扯离孙少爷,准备将她送进出租车。
即使她沿路杀猪似的哭叫,仍无法改变什么。
唉!真是一个大悲哀!
意晨用手背挥掉新涌出的泪水,又道:「毕竟世事难料,我不知道你会被我吸引多久,你这种富家子弟又能对我这个出租车司机保持多久的新鲜感?可是你说服我相信爱情,相信两人有将来。现在呢?」
现在是什么情形?双输吗?
她才发誓不轻易掉泪的,结果还是哭了。
「不是这样的,意晨。如果妳愿意,我可以立刻娶妳!」为了挽回她,即使这是错误的决定,他也拚了!
「不。」她摇摇头,温柔的看进他的眼底。「亲爱的达彦,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本来就不该对童话故事抱期待的。即使我现在嫁给你,我也无法丢下家人,也很难适应你德国的生活……我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同样是年轻女孩,眼看她将事情分析得这样透彻,只会叫人更加心疼。
「妳说过不可看轻自己的职业,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渐渐感受到她深陷泥沼的绝望了。他想拉她出来,却又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有些话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意晨一笑,好像要藉此恢复自信。
「妳现在已经不愿相信有Happy Ending了。」这是陈述,不是问句。
「那是王子与公主的故事,你也许是王子,但我不是公主。」她又是一笑,不舍的轻抚着他俊美的脸,道了声,「再见。」
达彦看着她像分格动画一样慢慢转过身去,彷佛体内的血液也正一滴滴从他的指尖流失。
她就要从眼前消失了,快做点什么啊!达彦催促自己。
突然他扣住她的手,不管她脸皮多薄,现场有多少人,他硬是将她拉进怀里,近乎绝望的吻住她。
他吻她的唇,就像难民抢夺着最后一点食物,他吮她的舌,就像她是沙漠里最后的一滴甘泉。
他尝到她的泪水,也尝到彼此的无奈……
他们两人都不懂,明明已经爱了,为什么还会走到这步田地?
是不是早知如此,就不该空走一遭呢?
许久之后,她退开了,不像往常那样羞涩,因为悲伤早已填满她的心。
她缓缓解下颈上的金炼。既是最后的道别,又何必留下纪念?
「再见,我知道出去的路。」她的决心仍然不变。
他没有回她任何一句道别的话,因为不愿相信这就是结束。
窈窕的身形慢慢走远了,纤细的背影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鲜明,也格外寂寥。她在他的手心留下一条翠玉金炼。
「意晨!」他大声嘶吼她的名字。
她边走边回头,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每一滴泪珠。
若这真是结束,他还想看她最后一眼,他最爱的如瀑长发,将她的身影烙在心底。
他指指自己的头,她随即意会的抽掉头上的发梳,让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这是他们不用解说就能明白的语言啊!为什么上天要嫉妒如此相知相爱的两个人呢?
「你明年三月要娶楚家的女儿。」庄老爷苍老的声音硬生生拉开两人的距离。
「又是你卜的卦吗?」达彦头也不回的问。
「往好处想,也许你会爱上楚家另一个女儿。」庄老爷遗憾的道,因为他真的喜欢这个充满知性的女孩。
达彦苦笑一声,看见意晨在挥手,她泪中带笑,面容是那样凄美,叫他不忍逼视。
除了她,他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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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归痛苦,日子还是要过。
意晨重新投入工作,晚上再回餐厅端盘子,她让自己忙到天昏地暗,没时间去想痛苦的原因。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回到过去的生活而已,几乎和原来一样没变。可是在明眼人看来,她消瘦了。
失恋真是强力瘦身药,短短一个礼拜,意晨已经狂瘦三公斤,叫人看了着实不忍。
有一天,罗爸爸又溜出去赌博,罗哥哥也不知去向,罗妈妈偷偷跑到意晨房里,关上门,彷佛下定决心般,一脸死灰。
「妈,妳还没睡?」意晨刚下班,洗完澡,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可是家里的女人全都忙到现在还没睡。
她忙工作,妹妹忙约会,妈妈则忙着想心事。
「妈,妳有什么事吗?」意臻也从床上坐起来问。她才刚躺下来看两页漫画而已。
「意晨,我受不了了,我要和妳爸离婚。」罗妈妈一开口,眼泪就滴下来了。
「离婚?」意晨和意臻两姊妹都不算过度震惊,好像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似的。
女人最讨厌没出息的男人,爸爸老是找借口不工作,整天只知道喝酒赌钱,又爱压榨家人的劳力,完全是个没担当的男人。久而久之,不要说做妻子的,连做子女的都想和他划清界线了,所以妈妈想离婚,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导火线是什么呢?
「意晨,妳最乖,我们家欠妳的实在太多了。」罗妈妈拉着她坐到床上,「本来妳是我的女儿,吃点苦可以说妳孝顺,可是妳爸爸实在太过份了,为了让妳继续赚钱给他花,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闻不问!」
「什么叫『本来我是妳女儿』?」意晨奇怪的问。
「前阵子妳碰见的那个楚太太,很可能是妳的亲生母亲。」
「怎么会?!」意臻不可思议的大叫一声,从自己的床跳下,坐在妈妈的另一边,将她夹在中间。
意晨没插嘴,好让母亲继续说完。
「上次有个律师说他是接受委托来找人的,因为他的委托人说他的女儿从小就在医院被抱错了,找了好些年都没找到。那个楚太太自从见到妳后,惊喜不已,而且妳的岁数和生日都和她女儿一模一样,所以认定妳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样也不能确定我就是她被抱错的女儿呀!」那个楚太太果然有问题--精神有问题。
「那个律师特地留下两张在美国请人用专业绘图模拟的相片,长得就和妳一个样。他还有我亲生女儿的相片……呜……和我妹妹年轻时好像!」罗妈妈边哭边从口袋里掏出所言的三张相片。
意晨一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和姊好像!」意臻也是惊呼。
模拟的相片虽然有点假,但其中一张和意晨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而另一张则和她现在十分相像。
如果说长大的那张是那个楚太太想孩子想疯了,特地请人偷拍她的相片再描绘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小时候的相片呢?这不是凭空想象的吧!再说,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太太,犯不着?来认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儿啊!
还有这第三张相片……意晨不得下说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了,她竟然就是达彦的未婚妻。
「还有一张同一家医院的出生证明。」罗妈妈翻开包在最底下的一张纸。「妳爸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害怕自己会赚钱的女儿换回了一个娇滴滴、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说什么也不肯让妳去验DNA,还跟车行说,别对可疑的人透露妳的行踪。他只想着每天花用的钱从哪里来,可想过我那被人家忽视了二十几年的女儿吗?」罗妈妈说到激动处,差点泣不成声。
「别伤心了,妈,嫁给这种男人算妳衰。不过这已经不是什么都要靠男人的时代了,如果妳真的要离婚,我也不会挡妳!」意臻说。
「意臻!」意晨警告的看妹妹一眼。人家是劝合不劝离,哪有劝离不劝合的?何况这对是自己的父母耶!
意臻吐吐舌头,一点悔意也没有,她觉得自己没说错。
「意晨,妳会怪我和妳爸联合起来骗妳吗?」罗妈妈充满懊悔的问。
「我没什么好怪的。每个人都有维护生活条件的私心,妳若不是为了不想和爸爸吵架,还得担心这个家的基本开销,一定巴不得亲自去接回女儿吧!」
「我女儿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了!她在那个家,一定没什么地位了。每天等着被赶出家门是什么滋味呢?她那没良心的爸爸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意晨想到在庄家一别,当时的楚湘琴已是那样伤心欲绝。失去了仰慕多年的未婚夫已经够可怜了,现在还会失去原本呵护她的双亲,这情景是如何悲凉呢?
她这边倒还好,因为从小就必须自立自强,没什么好失去的。顶多和妈妈、妹妹不能每天见面,分开后一定会想念,如此而已。至于那两个臭男人就不必理了。
而楚湘琴呢?
她出国留学,娇生惯养,可以一次出手一佰万,父母一定是照顾有加的,如今什么都没了。意晨无法想象要是自己遭受这么大的打击,要如何站起来。
「妈,妳希望我回亲生父母的身边吗?」
「当然不希望,否则当初就不会答应妳爸隐瞒这件事情。」
「可是妳希望妳的亲生女儿能回来看妳。」意晨无力的道。
「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啊!」罗妈妈又激动起来了。
「天啊!这个姊姊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要是我们处不来,我一定要搬出去住!」意臻发誓道。粗枝大叶的她,完全没想到妈妈听在耳里有什么感想。
「那律师有留下什么联络方式吗?」意晨再问。
「听妳爸说,有留下一张名片,不过被他藏起来了,我也找不到。」
「这么说,还是只能等喽?」意晨下了定论。
骨肉相认,只是时间的问题。她还在同一个生活圈里,楚家迟早会查到她的下落。只不过,这后续的问题怎么解决?
她已经长大了,有自由选择跟谁生活的权利,那么,她该选择回楚家去吗?
罗家的经济重担将她压得死死的,她早就累了,累得想逃。可是在那个家能做什么呢?开始让有钱的父母豢养吗?那多不像她呀!
再说,从小就分开的亲人,真的可以因为血缘而一拍即合吗?
要重新适应一对父母才是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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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等待与情伤中悄然流逝,有一天,意晨回车行报到的时候,遇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心中立刻知道他就是罗妈妈所说的那名律师。
律师带她到医院抽了血,但楚家夫妇并未同行,这是她的要求。
因为她不想双方都期望太高,到时候验出来不如预期,反而不能接受。
验血报告需要等一个月,但楚家夫妇不愿等,花了大笔金钱,三天后,热呼呼的报告就出炉了。结果显示脱氧核醣核酸吻合,是亲子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简直跟纯金一样--「系金ㄟ!」
于是楚家夫妇立刻要求意晨搬进楚家,什么都不必带,只要她开心就好。
楚家也算豪宅,只不过它是位于信义区,分层出售的那种。房子约一百坪,装潢简单高雅,和庄宅那种动辄一万多坪的巨宅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没得比的。
难怪庄老爷抓着楚家八岁的小女儿说要她跟自己孙子订婚,他们也欣然同意。
这边在欢天喜地的庆祝找回女儿,另外一边呢?
罗爸爸不肯承认一个没利用价值的女儿,硬是不肯验DNA。不过没有爸爸,还有妈妈。罗妈妈倒是很乐意「滴血认亲」,找回女儿。
于是在等待报告出炉的这段期问,楚湘琴还住在楚家,两个情敌碰了面,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这一天,楚先生上班,楚太太外出,意晨坐在客厅里弹琴,楚湘琴出现了。
「我和达彦已经和好了。」她斜睨意晨一眼,高傲的说。
「我很意外。。」意晨边弹琴边道。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和达彦哥有十五年的感情基础,能说分就分吗?」楚湘琴不容她反驳,说得铿锵有力。
「十五年的感情,不是爱情。」她仍不看好他们,这大概是她的私心作祟吧!她如今没有家累了,而且有好的家世,又可以学琴,如果适应良好,也许她和达彦还是有机会的。
「妳好像不相信我的样子。看,这是达彦哥送给我的。」她伸出左手,上面套着一只镶有珠宝的宽板金镯。
「很漂亮。」意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乐谱翻到下一页。送手镯是代表想挽回吗?为什么达彦不送他奶奶留下来的金炼呢?她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
「我才不要去罗家那种破破烂烂的地方呢!只要嫁给达彦哥,爸妈就会承认我永远是楚家的女儿。」楚湘琴打着这种如意算盘。
「那妳可要说服他在一个月内娶妳才行,一个月后,妳就要回罗家了。」她不经心的道。
「妳说什么?!」
这漫不经心的话让楚湘琴抓狂了,她抓起意晨的头发,像疯了一样的将她拖下钢琴椅,并抬脚用力踹向她的肚子。
还好意晨反应快,顺势打了个滚,再随手丢出钢琴椅,这才将楚湘琴的脚给挡住。
楚湘琴吃痛,这会儿坐在地上,又开始像个小孩似的哭闹起来,佣人听见吵闹声,连忙丢下工作循声处理。
闹了十几分钟,楚太太回来了,对她只是不耐烦的道:「妳又在闹什么?每天这样闹,家里还要不要安宁啊?」
「这女的打我!她打我!她用钢琴椅打我,阿桑可以证明!」楚湘琴指着站在一旁的意晨大声嚷嚷。
「这女的是我女儿,妳以后要叫她姊姊,我相信她不会打妳。对吧,意晨?」楚太太转头问意晨。
「是她突然抓我头发,我才反击的。」她伸手揉揉还有点疼痛的头皮。
「我的天!对不起,宝贝,我忘了告诉妳,湘琴最近情绪老是不稳定,没抓伤妳吧?」楚太太心疼的摸摸女儿的头。这个女儿,是她盼了十几年才找回来的,当然要加倍疼惜。
「妈,我受伤了,妳都不理我!」楚湘琴又哭闹了。
「能不能让我住在别的地方?我想我和她无法和平共处。」意晨看着母亲问。
「当然不行!我女儿当然要留在我身边,要说别的地方,这段时间就把湘琴暂时送去庄家好了,反正只有达彦制得住她。我去打电话拜托他。」
楚太太的一番话让楚湘琴闭了嘴,甚至露出明朗的笑容,而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微微皱起眉来了。
这不能怪她,她根本不知道意晨和达彦也有一段,还满心以为达彦既然退了婚,就欠她一个人情,趁现在还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