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暖暖的照着并肩坐在大石上的一双人儿。
石磊瞇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上,粼粼微波泛着金光,口中衔着一段芦笛,断断续续的吹着。
他坚持--美妙的曲子,可以引来鱼儿上勾。
小初手中握着钓竿,抱怨地转头看他一眼。「磊哥哥,你把鱼儿都吓跑了。」
「喂,妳敢说我吹得难听?」他架着她纤细的颈项,威吓的问道。
「好听,好听!」小初立即屈服于恶势力,谁教她人小力不如人。「是鱼儿不懂得欣赏。」
「小初妹妹,妳真是我的知音!」意思是只有她受得了他发出的噪音。
听过这么许多回,她当然知道他五音不全啊!许是听过太多回,也渐渐觉得悦耳了。
总比他呆头呆样地学着他的启蒙师傅摇头晃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要强吧!
她没教会他钓鱼,他倒是教会了她读三字经。
小初的爹一开始教她习字,用得可不是三字经、千字文,而是:
甘露清毒蔻藿香,茵陈滑石木通菖,芩翘贝母射干薄,暑疫湿温为未尝……这些她都背得极熟。
磊哥哥还教过她「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读了那许许多多的书,是否就为找那许许多多的颜如玉?
小初怏怏不乐的蹙眉。
「怎么啦?什么事让妳不开心?我真吹得这么难听?好吧!不吹就是了。」他随手把芦笛往水面一拋。「笑一个吧!磊哥哥喜欢看妳笑。」
「磊哥哥,」小初仍微皱着眉。「男子是不是都喜欢美人?」
「是啊!」美色人人爱,这也没什么好辩驳的。
「那我……是不是美人?」她忐忑不安地问了句。自己平日从水中倒影见到的是一张挺顺眼的脸孔,算不算是美人,她可不知道哇!
「当然是啊!」相识这一年来,小初由一个稚气的女娃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十足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了。「我的小初妹妹若不是美人,世上再没有女子敢说自己美了。」
「真的?」小初半是欣喜半是不信,磊哥哥会不会只是安慰她?
「当然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美人是怎生模样?磊哥哥说来听听!」
怎生模样?这个石磊可不曾细想过。家族中也有几位表妹表姊的,长得也不算难看,他可从不曾替谁冠上美人的封号。
「就是妳这样。」怎么看怎么顺眼。身量儿娇娇小小的,脸蛋儿小小巧巧的,不如此,哪能称得上是美人?
「那……磊哥哥可喜欢我?」她吞吞吐吐的继续问道。
「当然喜欢啊!」这还用得着问?
「那……磊哥哥可要娶我这个美人为妻?」她羞得粉颊颈项一片嫣红,却仍忍不住问出口。
石磊闻言大笑,小姑娘居然向他求亲,恁的大胆!「我说小初妹妹,妳今年才几岁?就想要嫁人啦!」
哪有!她不是想要嫁人啊!她是想要嫁他啊!
石磊的取笑让她的脸蛋儿越发通红,她羞恼地起身就要逃回家。
石磊忙拉着她的手。「妹妹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笑妳的。」只是这种事怎么说都该由男子开口啊!
「人家……人家……是说将来,又不是……又不是……现在就……而且人家年纪也不小了,就快十二岁啦!」她不满的又加上两句。
「别恼了,皱着眉头就当不成美人了。我不娶妳还娶谁呢?一等妳长大成人,我就把妳娶进门,好不好?一天都不耽搁!」
说得像她等不及似的!等等!刚刚她可没一言半语明明白白的说要嫁他啊!
「是谁说要嫁你的?我可没说!」她倒是理直气壮。
「原来妳没说啊,那我可要娶别人啰!」他开玩笑的答道,女孩儿说话就爱口不应心。
「你……你欺负人!」小初红了眼眶。要娶别人这种话,他怎么可以轻轻易易就说出口?
石磊轻抚着她白嫩嫩的双颊。「我哪里舍得欺负妳?这么爱哭,还说自己不是个娃儿?」
「还不都是你惹的!」小初不满的嘟嘴抗议道。
「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来,笑一个,磊哥哥赏妳糖吃。」
小初破涕为笑,唇边漾出一朵甜甜的笑花。「我都十二啦,谁还来跟你讨糖吃?」
「好吧!妳是大人了。大人不吃糖,那我今儿个带来的桂花糖藕只好自个儿吃了。可惜莲藕刚刚上市,是我让厨娘特地买回来做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桂花的香气和着糖蜜的味道飘散开来。小初妹妹哪里能拒绝得了这美味,他还不知道她吗?
眼见石磊大口一张,三两下就要把糖藕吃光。「我要吃,我要吃!」小初着急的喊。
石磊怎会跟她抢,小女孩才喜欢这种腻死人的甜点。他把送到自己嘴边的糖藕转了个弯,送进她的樱桃小口。
小初满足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咽了下去。「你不吃吗?」
石磊微笑不语,又喂她吃了一口。
「真的……好好吃!」她咕咕哝哝地边吃边说道。
那张小嘴一张一合,他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口。他把手伸进水中,洗净手上的糖汁。
「帕子。」
小初听话的掏出怀中的绣帕递给他。
石磊把帕子浸到水中,拧干了在她的小脸上细细擦着。
「磊哥哥……」她双手托腮,双眸晶亮的唤了一声。
「啥事?」
「你长得真好看,书上说的绝世美人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石磊忍俊不住,噗哧一笑。「我又不是姑娘家,妳胡说八道些什么?把我当成女子吗?」
「是女子有什么不好?你若是女的,咱们就不用再顾虑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小傻瓜,」他捏了捏她娇俏的小鼻子笑道:「咱俩要都是女子,那将来怎么成亲?我怎么和妳洞房花烛?」说到最后一句,石磊脸色有赧然。
「哇!磊哥哥脸红了耶!」她取笑道:「洞房花烛有什么好让人家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两个人一块儿吃喝,一块儿睡吗?再也不用离开你,一个人回家去,好孤单哪!」她说得十分向往,巴不得那一天早早来到。
那天真而大胆的言词,让石磊的脸色越发赧红。小初还不知道洞房花烛是怎么一回事,他可是一知半解了。「等到那一天妳会比我脸红得更厉害,信不信?」
小初怀疑的瞅了他一眼。「为什么?」她专心想了一会儿。「是因为烛火太热了吗?」洞房花烛,这四个字总是连在一起的,可见得到了那一天,烛火是很重要的。
石磊低笑了一声。「会很热很热的。」
小初仍是下解。「那等冬天再成亲,不就好了。天气冷,就不怕太热了。」
石磊毕竟不能对一个小姑娘解释得太仔细。反正等到那一天,她就什么都知道了。等到那一天……唉,他的小初妹妹为什么还这么年轻?他几乎要等不及了……
「小初,妳十二岁生辰是那一日?」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庆贺生日,可不能马虎了事。
「就下个月初三。」
「妳要什么礼物,磊哥哥去找来送妳。」是胭脂水粉还是珠宝首饰?女孩儿喜欢的不外是这些东西。不过他的小初妹妹从不涂脂抹粉的,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蛋,他也就爱她这模样。一头乌黑的青丝也总是编成两条整整齐齐的辫子在肩上晃荡,简单俐落,可比他见过的其它姑娘,梳了个什么云髻、堕马髻,又是步摇金钗,又是花儿蝶儿的,好看许多。
「到了那一天啊,」她要的礼物老早以前就想好了,只是怕为难了他。「磊哥哥可不可以在这里陪我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一天,可以吗?」她期盼的说道。
他们现在虽三五天便见一次面,可总是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她得要回家照管那些药草,石磊也得回家去念书,或是跟着他爹出去谈生意,没法待得太久。
「当然好。」这种重要的日子,说什么也要告假。他坚持的话,爹也不会反对的,他已经算是个大人了。虽然家里没有人知道,他老往外跑,是来见一个小姑娘。她可是他最珍贵的秘密,他一点也不愿和别人分享。
「真的可以?!」她高兴的搂住他的肩,在他颊上亲了一下。
石磊把她正欲退开的小小身躯带进怀中,低头在她小巧嫣红的唇瓣上轻触了下。
两人蓦然同时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分开。
小初抬手轻抚着唇瓣,俏悄地抬头偷瞧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心跳声咚咚咚的,听得好清楚。她一手压着胸口,想让它跳得慢些。
「妹妹……」他温柔的低唤了声,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你……」她想问他为什么,却又觉得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妳生气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她还这么年轻,他是不是太急躁了?
小初摇摇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她信赖的道。
石磊安心的叹了口气。「快午时了,我送妳回家。」再继续待下去,似乎不太妥当。他还想再做些什么,比刚刚更多……
「嗯。」她点点头,像往日一样,把小手放进他的大掌中。他的手心烫烫的,让她好不容易乎息下来的心跳又变得不规则。「磊哥哥,你发烧了吗?是不是受了风寒?」她担忧的问。奇怪,这几日天气一直都十分暖和啊!
「没事的。」石磊搪塞地道。
小初仍是不放心。「回家后,记得让厨娘帮你熬些祛风寒的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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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些微儿亮,风有点冷。石磊轻快的走向通往河边的路,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坐在临水的大石上。背对着他,手托着颊,似乎正专注的凝视水中的倒影。
「小初妹妹,今天怎么这么早?」他清朗的声音在风中传得很远,却似乎进不了小人儿的耳中。她并没有起身,反倒把头垂得更低。
奇怪,小初妹妹今天是怎么回事?往常她总是比他来得晚。今儿来得特别早,却理都不理他?
他疑惑的快奔到她身边。「怎么啦?什么事不开心?」
小初仍是不抬头,一径儿地掩着脸颊。
石磊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转过她的身子,只见泪水从她眼中下停的滚落。
「怎么回事?」他慌张的问。「谁欺负妳了?」他想要拉下她紧摀着脸颊的小手,她却怎么也不肯放开。
「磊哥哥,」她语带哭音的开口。「人家昨天早上煮饭时,一不小心让开水烫伤了脸,留下一道好丑、好丑的疤,怎么办?爹说女孩子家脸上破了相是找不到婆家的……」
石磊失笑,就为了这种小事?「唉,妳忘了吗?妳早就找到婆家了,还担个什么心?」
「可是……可是……人家现在脸上多了一道疤,不是美人了,磊哥哥还会喜欢我吗?」她仍是满面愁容。
「我的小初妹妹,就算妳脸上多了十道疤八道疤都还是个美人。」他安慰道。
「十道八道都还算?」小初仍是皱眉。「那如果是十一道十二道呢?」
好爱追根究柢的小人儿。「妳放心,我怎么会嫌弃我最可爱的小初妹妹呢?喏,放开手让我看看。」
小初终于听话的放开了手。
「还疼吗?」他怜惜的轻触着那道粉红色的伤痕。「怎么不小心点?」
「人家……人家那时候身子不舒服嘛!一失手就……」她越说越是脸红。
爹爹前两天告诉她,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就快可以嫁人了,而且还准许她看那些从前不准看的医书。
她已经知道了洞房花烛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比磊哥哥知道的还更多……
「妳病了吗?」他轻轻责备道:「那怎不在家好好休息,还大清早就跑来?看过大夫没?」
「人家没有生病啦!只是……只是……反正爹说那是正常的。唉呀,你就别问了!」
石磊看着她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模样,大概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呵,他的小初妹妹是个姑娘了。
「很难受吗?」
「也……也不是……」她吶吶回道,仍是红着脸不敢看他。
石磊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拉进怀中,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肩,一手隔着衣衫在她的小腹上轻抚着。他虽是男子,府中女眷众多,他倒是无意中听过一些。
「磊哥哥……你……你……」她羞涩的把头埋在他怀中,话说得零零落落。
「有没有好些?」小初没有母亲,这种事他这个未婚夫当然义不容辞。
小初朦朦胧胧的点头,磊哥哥待她真是好。她双手环着他的腰,闭着眼,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磊觉得身上热得几乎要烧起来了。一定是太阳太大了,他烦躁的想着。
「小初,醒醒。今天天气太热了,我想去游水,妳自己坐一会儿。」
「啊?」小初睁开眼睛。「河水还很冷,你会着凉的。」
有她在身边,他那会着凉?「妳别管!」他粗鲁的说道。三两下脱下衣衫,他光着上身跳进水中,还好,河水真的够冷。
小初手支着下巴,专注的看着水中那条矫捷的身影像条鱼似的上下起伏。
唉,以后再也不能着内衫跟着磊哥哥下去游水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好意思?难怪洞房花烛,一定得在晚上……
手指轻抚着脸上的伤痕,磊哥哥说过不要紧的,就算留下疤也没关系。他说过的,磊哥哥当然不会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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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这么大,妳还来?」
小初从油纸伞缘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沮丧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老天爷就这么不给脸么,今天是她的十二岁生辰呢,眼看这大雨是要下上一整天了……
「你不也来了?」她没什么好心情的回了一句。
「就是知道妳一定会来,我才来的。」
「今天是人家的生辰,你答应过陪我从日出到日落……一
「妳见着太阳出来了吗?」
是没有。小初失望地摇摇头,磊哥哥恐怕立刻就要送她回家了吧!这可恶的雨!她的生辰全都泡汤了。
「跟我来。」他抓着她的手,往林子里走。两人手中虽各自撑了把油纸伞,遇到这种倾盆大雨,也没什么管用。
小初不明所以的跟着他的脚步,穿过树林,来到另一段河边的一处空地。
那儿立着一座小小的木屋,从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太好了,有地方躲雨了。」
「可惜简陋得很。」他笑得有些腼腆。「连门板都还没装好。」
「这是你盖的?」小初惊喜的问道。
石磊牵着她的手走进去,收起油纸伞放在墙边滴水。
「是啊!」他拉开长条凳先让她坐下。
「连这些桌椅都是?」
石磊点点头。「我不是木匠,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我想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咱们会很久见不着面。」
「磊哥哥好讨厌,都不跟人家说,我也可以来帮忙啊!」她埋怨着,怎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辛苦。
这种粗重的活儿,他哪舍得让她做。「我是想给妳一个惊喜。可惜还没来得及在妳生辰前完成。」本来找几个工匠来做,一定是又快又好,可是他极不愿让任何人侵入他和小初独占的这个秘密天地。
「这样就很好了。」她满足的道。
「我去河边提桶水回来煮茶,妳把提篮里那些吃的拿出来。」他从墙边提了个水桶,一边吩咐道。
「好。」小初把篮子里的点心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桌上,全都是她爱吃的。桂花糖藕,莲子酥,海棠糕……磊哥哥真是有心……
屋子里还摆了个火炉和一堆干柴。她把炉子搬了过来,先把火升了起来,待会儿磊哥哥回来就可以烧水。
没多久,他提着水进门。「那些点心没打湿吧?」为了新鲜,那些都是他央着厨娘天没亮就起身做的。
「没有……磊哥哥你费心了。」
「我们之间还要说这种生疏的话吗?我不为妳费心,还为谁费心?」
小初甜甜一笑。「我来泡茶,你还没喝过我泡的茶呢!」
「这种需要一双巧手的活儿当然就交给妳了,我可是粗手笨脚的。」
「你哪里粗手笨脚的?瞧这屋子盖得多好!」
「是妳不嫌弃。」
「磊哥哥今天说话也好客气喔。」
「今天妳是寿星,寿星最大,当然要客气些……」
「来,喝喝看我泡的茶。」她把泡好的茶先倒了杯给他。
石磊喝了一口。「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碧螺春。」
「你今天讲话当真是蜜里调油呢!刚刚来的路上是不是先吃过桂花糖藕了?」
「妹妹别冤枉人,我句句实话。来,看看我给妳的贺礼。」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帕,帕中里着一块玉佩。
那玉一面是光洁温润的羊脂白玉,一面仍是未经雕琢的石头,深灰色的石面上有着天然形成的别致云纹。
「我以为这间屋子就是了。」她将玉佩放在手中细细端详。这玉,是他,也是她。她可不爱人家拿来订亲用的龙凤玉佩,切成两半,永远合不起来……磊哥哥真懂她的心。
「这屋子又不能让妳随身带着走。来,我替妳戴上。」他把串上丝绳的玉佩在她颈上牢牢系好,让光滑的那面贴她胸前。
「我永远都不会把它拿下来。」
「这是我们的订情物,妳看到它,就好象看到我。」
小初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可是人家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当然有啊,只要妳肯给。」他一手把玩着她滑顺的发辫。
小初疑惑地抬头看看他,她连支发钗都没有……
「我要妳的一绺发丝。」
这还不容易?「你要全都给你。」她慷慨地说道。
全都给他?「我可不爱一个秃子新娘啊!」他玩笑道。
小初也自觉好笑,她解开一边的发辫,再放回他手中。
石磊从靴中掏出一柄锐利的匕首,小心割下三寸长的一绺发丝。
小初重新编好发辫,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这给你装头发。」
石磊把它装好放进怀中,现在他的小初妹妹真的属于他了。
「这不够的,我还要点别的。」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进怀中抱得紧紧的。「妳知道是什么吗?」他低下头,唇密密实实地覆着她的唇。以他想望了许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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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中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
门板已然牢牢安上,足可遮风避雨。日头早升得老高,几乎快上中天了。上回是约好今天见面的,小初从来不曾这般晚过。
石磊烦躁下安的从屋前踱到河边,来来回回的已走了好几趟,却仍不见人影。去她家里看看吧!小初的爹发现就发现了吧!横竖他们早晚也是要见面的。
他飞快的沿着河岸往上游奔去,不过一里的路程,片刻即至。
竹屋不见了……
石磊惊愕的望着眼前的废墟,什么时候起的火?不太像是这一两日的事。妹妹人呢?竹屋就这么一点大,就算起火当时她人在屋中,也是三两下就可以逃到门外,不会有事的……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惶,自我安慰的想着。
她不会有事的。冷汗一颗颗的从额上滴落。他踏着沉重的几乎是畏惧的脚步,走进那一片焦黑的断垣残壁之中仔细的搜寻。
没有,没有看见任何与人体相似的东西,他微微放下心。小初定是到别人家中暂居了,忙着善后,还没空去见他。这附近还有三两家猎户,想必有和段家相识的,去打听看看就知下落了。
他凭着隐约的印象,穿过郁郁的树林,还没见到别的人家,却先看到一大一小两座新坟。
段寒山父女之墓。
坟前立着的木牌,简单而清楚的刻着几个字。
不!不!这上头并没有指名道姓,说在那坟中的是他的小初妹妹。不会是她的!不会是她的!她若是离开人世,他怎么会没有感觉到?
他不想相信里头躺着的是她……却已双手并用、赤手空拳地挖开那浅浅的表土,底下是一具小小的简陋棺木。他颤着手打开钉得不十分牢靠的棺盖,里面是一团焦炭似的东西。看不出是人形,也看不出是别的,身量和小初依稀彷佛。
「妹……辣……」他哽咽的唤着,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在那焦黑的残骸上。
怎的不见那玉佩?小初说过,她是不会让玉佩离身的!这棺中没有玉佩,可见得躺在里面的也不会是她……
可那系着玉佩的红绳,怎禁得起烈火焚烧?
他惨然想着,心中才燃起的一丝希望又尽数熄灭。
火是不是烧得她很痛很痛?那时她定是喊着要她的磊哥哥来救她的!
为什么他会没听到?不论相隔多么遥远,他都该听到的……
不愿再见到那不成人形的焦炭一眼,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真会是她……
他盖上棺盖,指间渗出的鲜血和着泥上,一把一把地覆着棺木。彷佛也有一把烈火烧着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让他一寸一寸地化为灰烬。
痛极了,却又没有一点热度,只觉得冷,越来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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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恶人是在向晚时闯进她家的,那时血红的夕阳刚刚落进树林子里。
她听见爹喊他师兄,她也乖乖的听了吩咐,喊了他一声师伯。
但师伯没有理会她,只是要爹把一本什么百毒谱的交出来。
爹回说早就烧掉了。
可师伯不信。他为什么不信?家里每一本书她都读过了,的确没有什么百毒谱的呀!
师伯把她抓了过去,抓得她的臂膀好痛好痛。一柄亮晃晃的短刀毫不迟疑地在她的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尖锐的痛楚让她几乎昏厥。
但就算这样威吓,爹仍是没法子把烧掉的书交出来的……
师伯一把将她掼到地上,她隐约见到他一掌打在爹的天灵盖上,泪水和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知道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大恶人!他打死爹了!小初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去,边哭边喊着:「大恶人……」
顷刻间,她只觉得身子飞了起来,往桌子撞了过去。头撞在什么地方,也不觉得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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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时已是在马车上头。晃动的车厢让她的头痛得更加厉害,她伸手一摸,额上已扎好布条,脸颊也上了药。
外头驾车的人是谁?还有爹,爹呢?她惊惧不安地惴想……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一名中年男子掀开布帘,探进车厢。
「妳醒了?头还痛不痛?」
小初畏缩地躲回车厢的角落,他是谁?
「别怕,我是妳师叔厉怀谷,妳爹是我的师兄。」
他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脸孔,让小初稍微放下心。「我爹呢?师伯打了他一掌……」
「真的是大师兄……」他喃喃说了句。恨恨地握紧了拳头,若是自己能早一步……可早一步又如何?他和二师兄连手也打不过大师兄啊……
「师叔,我爹他……」小初又问了句。
「妳爹……」他吞吞吐吐的说:「妳爹他已经伤重身亡。」
小初其实心里有数,只是先前还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现在全没了……
泪水无声无息的从她那双疲惫的眼中滚落,滑过她颊上一道道不忍卒睹的伤口。
「人死不能复生,妳要节哀顺变。」
小初哭得越发厉害,大祸陡然从天而降,教她怎么接受?「师叔,那个恶人找爹要一本书,爹明明没有的啊……」
「我知道,书在我这儿。那是我师父也就是妳爷爷写的一本百毒谱。大师兄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它。」
「爹从来没跟我提过……」
「这十几年来,我和妳爹各自在穷乡僻壤隐居,就怕大师兄找上门来。他武功高强,我和二师兄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咱们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却还是躲不过。」
「难怪爹总是不让我和别人来往……」
「我带妳回我住的山上好好养伤,」她受的那一记寒冰掌,可棘手得很。「那里一到了冬天,大雪封山,谁也上不来。」
「我不要,」她焦急的喊道。「我,我有朋友可以收留我……」她要去找磊哥哥……
厉怀谷摇摇头。「咱们最好躲得远远的,对妳比较安全。我怕大师兄一旦得知妳未死的消息,定会想办法斩草除根,还会拖累妳的朋友。」
她当然不可以连累磊哥哥……她抿着唇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师叔,那我可不可以留个消息给他?」
「不可以!」厉怀谷断然反对。所谓秘密是一人知,则百人皆知。「这对大家都太危险。」
「那我得在山上待多久?」
「我把武功和医术尽数传授给妳,一等妳可以自保,就可以下山。」厉怀谷在心中暗暗苦笑,自保?意思就是当大师兄接近时,还够时间逃得远远的。
那得要多少年啊?
磊哥哥会担心她……想念她……还是,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