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转换心情,颜以宁开始在所有人下班后独自留下来。
一个小案子悬宕了那么久,她也曾深切的反省,她的设计一直不能让冉烈满意的原因,是不是她对整个声阳集团不够了解。
为了寻找灵感、找出最切合声阳集团的精神,她总是独自一个人,从豪华气派的一楼大厅走到十二楼的总裁办公室。
没有人的企业大楼在入夜后显得格外阒静死寂,空荡得叫人有点害怕,但为了早日脱离冉烈这个严苛得几近于没有人性的恶魔,连日来的加班、熬夜她都甘之如饴。
漆黑的长廊中,回荡着她自己的脚步声,两旁的各部门办公室,在冉烈严格的管理下,无一不整齐有序。
颜以宁随意四处浏览,突然间,黑暗尽头竟凭空出现一个高大身影,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她吓得几乎跳起来。
那抹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很高大,修长的体型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在这种时刻,她没有心思多想。
她强自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朝黑暗中的身影质问道:「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话说得镇定,但却控制不了发颤的双腿。
黑暗中的身影没有开口,却迈开长腿慢慢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颜以宁就越能感觉到他的高大与慑人的压迫感。
「我进来自己的地盘还要经过谁准许吗?」
终于,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孔,在微暗的灯光下逐渐清晰。
「冉烈?」她惊呼一声,声音里有着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如释重负。
连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看似冷冰冰、像是没有半点温度的男人,在这夜半了无人迹的时刻,竟会给人这么安心可靠的感觉。
「我请你来是设计制服,不是当警卫。」他不满的皱皱眉,显然已经观察她好一会儿了。
「冉大总裁,现在是下班时间,请别干涉员工下班后的自由。」
不理会他,颜以宁迳自绕过他,继续朝剩下的最后两层楼前进。
身后沉默了好半晌,随即平稳的脚步声也一路跟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黑暗中,谁都没有开口,但彼此相呼应的脚步声却有种奇妙的默契。
颜以宁被这种诡异的气氛给弄得有些别扭,匆匆将剩下的两层楼逛过一回,就急忙往办公室走。
一回到办公室,明亮的灯光让两人都有种重回文明的感觉。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冉烈倏然发现她眼下两团明显的阴影,以及神情中那抹掩不住的疲惫。
「你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冉烈佯装不耐的粗声问道。
这个挑剔成性、龟毛无人能及的男人,还敢问她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始作俑者还不是他!
「还不是为了达到你大总裁的高标准。」颜以宁没好气回道。
「那你刚刚——」
「我在找灵感,好让自己能早点脱离这个水深火热的地狱。」她也不客气的回道。
原来,他误会她了,她这么晚了还留在公司里,不是闲来无事到处溜达,而是在找灵感。
霎时,一种不忍的情绪涌上胸口,像是一道闪电,划开了他深埋于胸口,那股始终混沌不明的情感。
扫了眼仍兀自站立原地,久久沉默不语的冉烈,颜以宁懒得再搭理他,还是做自己的事实在。
正咬着笔埋头苦思之际,他却莫名其妙突然吐出一句——
「下班!」
「你在跟谁说话?」她左右张望了下,一脸疑惑。
「我要你立刻下班,回家去好好睡个觉,我可不要一个病恹恹的员工。」他的语气带着不寻常的紧绷。
「我不是你的员工。」
颜以宁仍旧自顾自地埋回设计图前,继续完成她手上的工作,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
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大手一伸,就将那张设计稿抽了过去。
「诶」
「我说——回、家!」他绷着嗓子吐出一句。
瞪着他硬邦邦的冰块脸,颜以宁忿忿的咕哝几句,最后还是乖乖转身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看来,她也不必跟他争辩什么,因为她毫无胜算。
拎起皮包,颜以宁臭着一张俏脸迳自绕过他走出办公室,那双长腿也随即跟了上来。
两人一言不发,」起走向电梯。深夜寂静的长廊上,两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空寂。
进了电梯,颜以宁摆着张冷脸不理他,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但偏偏这小小的空间困住了他们,也强迫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故意背向他,双眼紧盯着电梯里的斗大跑马灯一楼楼往下降,努力要自己别去在意令人倍感威胁的他。
紊乱的思绪随着逐渐减少的数字起伏,突然间,电梯猛地一顿一晃,电灯瞬间熄灭。
「怎么回事?灯怎么熄了?」黑暗中,颜以宁惊惶失措的嚷了起来。
「大概是电梯故障了。」他初步研判。
「电梯故障?」颜以宁惊怪的瞪着他。这么天大的事情,他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那——那怎么办?」这下,她是真的慌了。
皱起眉头,冉烈表情怪异的往身旁一瞥。
有没有搞错?这个向来胆大包天、好像什么也不怕的女人,现在竟然问他该怎么办?
「等啊!」
「等什么?」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给吓慌了,颜以宁完全六神无主。
「等人来救援。」他的声音听来已经有点不耐。
「可是,电梯里不都有求救通话钮吗?」黑暗中传来微微颤抖的声音。
很好,她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可惜她想到的他也早想过了。
「现在是深夜,谁会等你电话?」黑暗中冷冷丢来一句。
「那大厅的警卫呢?」颜以宁有种越来越绝望的无力感。
「谢谢你提醒我,明天我会立刻叫那摸鱼的警卫回家吃自己。」他咬牙切齿吐出一句。
他原本只是不经意间经过楼下,看到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才好奇的上楼一探究竟。
却没想到短短一个晚上,他竟会意外发现警卫不知何时已趁机摸鱼溜班,以及颜以宁竟趁着众人都下了班,还留在办公室默默工作到深夜。
「那——我们得等到天亮?」颜以宁忍不住又咽了口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黑暗中,持续了好一阵子的静默,直到她音调不稳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你总得做点什么吧!」
「劳烦你给我个提示。」他依旧是那副硬邦邦的口吻。
「你不能眼睁睁的任由我们、被关在这狭小的电梯里啊!」
「别对我抱太大的期望,我也是个人。」他不冷不热的提醒她。
黑暗中,颜以宁不再开口,被追问得有点烦的冉烈,也终于得以安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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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一双小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干嘛抓着我?」冉烈揪起眉头,口气不佳的说道。
平时那个做事大剌剌,讲起话来足以气断人好几根肋骨的颜以宁,此刻一双小手却紧紧抓着他。
「这里空气不够,我——我头晕。」
虽然她的理由听来冠冕堂皇,但微弱的声音却微微颤抖着。
冉烈当然不是傻子,也不会迟钝到感觉不出,紧抓着他衣袖的那双小手揪得有多紧。
怪哉,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狮子还大的女人,竟然会——怕黑?!
他实在该趁机好好挖苦她一顿,好回报平时的一箭之仇,但面对衣袖上那紧抓着的小手,他的心却莫名软了下来。
「抓牢点,你要敢给我昏倒在这里,休想我会扛你出去!」冉烈粗声说道。
幸好有他在——虽然平时跟他总是水火不容,但此时此刻,颜以宁真心感激起这双手臂。
虽然她从小个性就很活泼开朗,却唯独只怕黑。一直到长大,怕黑的胆子也没跟着养大多少,但身旁这双手臂,竟意外的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只是,即使有他的依靠,四周无边无际的黑,却还是让她的神经不自觉的越绷越紧,胸口也随之越来越闷,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缺氧窒息。
「冉……冉烈……」她有些艰难的自干紧的喉咙吐出声音。
等到冉烈发觉情况不对时,颜以宁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
「你怎么了?」
「我……我呼吸、困难……」颜以宁费了好大的劲才吐出完整的一句。
「你这笨女人,想死在我面前也不是挑这种时候。」
冉烈低咒一声,从声音判断出她所在的方位,大手往黑暗中一捞,准确的抓到了她。
「你、你想干嘛?」颜以宁痛苦的挤出一句。
「替你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
「我不……不要……」她羞窘得立刻激烈挣扎起来。
她才不要冉烈替她做人工呼吸,怕黑已经够她馍的,他还要替她做口对口——不、不、不,丢脸死了——她绝不!
激烈的情绪让她的心跳得更快、呼吸也益加窘迫起来,天——她猜想她肯定快窒息了。
许久,他没有听见颜以宁发出半点声响,却察觉黑暗中那急促紊乱的呼吸,二话不说,他断然俯身将唇印上她的,一口清新的空气也跟着灌进她的嘴里。
虽然百般不愿,但他无疑是她的救命天使。像是即将溺毙的人,她饥渴的大口吸着从他口中渡来的空气。
即使是求助于他,而且还是这么亲密的接触,让她觉得羞窘而丢脸,但现在可是生死交关的危急时刻,她哪顾得了那么多?!
总算,在他耐心的一口一口,替她输进新鲜空气下,她终于逐渐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在最初的惊悸过后,随即他们两人都意识到,这已不是人工呼吸,而是个吻!
他们彼此都极力想抗拒,想摆脱这种暧昧而奇妙的感觉,但两人胶着的唇却像是融成了一体,毫无一丝空隙的继续紧贴在一起。
他的气息闻起来带着些许淡淡的酒味,恍恍惚惚醺醉了她的意识,浑身虚软无力的靠在他伟岸的胸膛,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喘不过气来了。
这是他所尝过最甜、最软的一双唇——沉醉在她甜美的气息中,冉烈几乎忘了自己正被困在这小小的电梯里,置身于这辈子最糟的处境中。
吻着她柔嫩甜美的唇瓣、吐纳间尽是属于她的淡淡香甜,环抱着她柔软身子的手,同样盈满一臂馨香。
两双唇忘情的相互交缠、厮磨,急切得好像非要把对方所有气息都给占为己有似的,甚至忘了在这之前,他们还是一对水火不容、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
在他狂肆的吻中,颜以宁彻底瘫软在他怀里,比起刚刚,她呼吸窘迫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心口又热又紧,好像快炸开来似的。
糟糕,这下她发现自己不只有幽闭恐惧症,还有心律不整的毛病。
要是他再这样给她一次人工呼吸、一次吻,恐怕他们这辈子永远也别想离开这儿。
「够了!」颜以宁勉强拾回理智,将他用力推开。
冉烈气息不稳的任由心跳慢慢恢复成正常频率,黑暗中微喘的气息提醒了他,他刚刚竟犯下连他自己也莫名所以的冲动。
他吻了颜以宁?
他以为自己讨厌她、排斥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之所以容许她的存在,只为了要给她一次狠狠的教训,好叫她永生难忘。
但是为何当他靠近她的唇,他就像是被下了咒似的,全然抗拒不了她对自己强烈的吸引力。
甚至,当他在她的甜美中迷失、沉醉之际,根本忘了对她的厌恶,只有一股原始的冲动,促使他去挖掘更多她的美好。
直到她中途喊停,才让他远扬的理智逐渐回到脑海里。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像是唯有这样才能克制碰触她的冲动,同时也感到懊恼不已。
他怎会糊里糊涂,跟他的死对头站上了同一阵线?他甚至还没好好的一扫曾遭受过的鸟气,却已经在敌人跟前弃了械。
被困在小小的黑暗中,他们都没有开口,尴尬不自在的气氛流泄在两人之间,紧绷得好像快把这狭小的空间给挤爆了。
在即将窒息前的一刻,突然间,电梯的通话孔里传来犹如天籁般的声音。
「喂喂喂——请问有人在里面吗?」
不知为何,各自分立在黑暗中的两个人,彼此竟感觉到对方投来如释重负的一眼。
「有的,有两人受困在这里。」
黑暗中,他一泛稳平静的声音响起。
三十分钟之后,几名还算有效率的维修人员,终于打开故障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梯。
电梯门大开,像是通往美丽境地的天堂之门,乍放的光明,释放了困在电梯中的两人,以及数种杂陈的矛盾、疑惑与意乱情迷。
在接连步出电梯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而是匆匆的分头各自离开。
各怀心事踏上归途的两人,谁也不肯承认在刚刚四唇交接的那一刻,有股因对方而起,足以撼动心灵深处的悸动。
他们只愿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意外!
休息时间结束不知多久了,颜以宁仍一脸苦恼的捧着头,对着桌上的各式布料样品伤透脑筋。
自从那天晚上的「意外」事件后,冉烈出乎意料的不再随便退她的设计稿。而个性颇强硬的颜以宁也变得有点怪,总是气急败坏的她,现在就算被退了件,她也顶多是嘟嚷两句,就急忙拿图走人,绝不多待一分钟。
或许是在这种双方都各退一步的默契下,一个多月以来始终争论不下的制服样式,总算顺利通过冉烈那一关,只是对于制服的质料跟颜色他仍有意见。
为了堵住他的嘴,让他心服口服,她联络几家服装大厂,请他们送来所有的布料样本,却发现这些东西堆起来简直像两座小山,一个礼拜下来她还看不到一半,却已经是眼花撩乱、快发疯了。
「嗨,以宁!」
突然间,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将她从心烦意乱中惊醒。
一转头,只见一身清新俐落装扮的唐敏蓓,正笑盈盈的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颜以宁跳了起来,惊喜的看着好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耶,我怎么可以不来看看你。」说着,唐敏蓓举起手里精致的盒子。「我还带来你爱吃的蛋糕喔!」
「太好了,蓓蓓,你真是我的知己!」颜以宁感动的抱住她。
为了冉烈那个难缠的家伙,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午餐,蓓蓓真是她的天使。
大方的将蛋糕分送给其他秘书,颜以宁兴高采烈的正要享用蓓蓓的爱心,门边突然响起冉烈低沉的声音。
「敏蓓,真是稀客!」他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虐待我们以宁。」
唐敏蓓半玩笑的说道,语气间满是对好友的关怀。
「别开玩笑了,我把她奉为上宾都来不及了,哪敢虐待?」
「这样最好,否则你下回到我公司来,连咖啡都别想喝了。」
两人融洽自在的互开玩笑,看着他们,颜以宁突然发觉,他们真的是好登对。
冉烈的高大英挺,配上唐敏蓓的慧黠美丽,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对璧人,绝对没有人会不祝福这样美好的组合。
是的,有谁会不喜欢上像蓓蓓这么完美的女子?
她聪颖美丽、善解人意,更有着天生的生意头脑,但除了干练的交际手腕外,她细心周到的特质,总让身旁的人因她的存在,而觉得温暖舒服。
最重要的是,她还煮了一手让人喝过就会上瘾的好咖啡。
看着冉烈专注凝视唐敏蓓的眼神,她相信,今天换作她是冉烈,也会不由自主的爱上蓓蓓这么完美的女人。
颜以宁看着两人熟稔的说笑,唇边那抹笑容却莫名的渐渐隐去。
她很难不注意到——冉烈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唐敏蓓的身影,看着好友的眼神总是那样深沉专注,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种莫名的失落。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异样情绪,慢慢的蔓延、发酵,像是加了苏打的水,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冉烈在她面前,跟面对蓓蓓时是全然不同的,此刻他的脸上,正挂着抹在她面前从不曾有过的迷人笑容,深情的眼神、轻柔的声调,就像对情人温柔的爱语——
他完全不掩饰对唐敏蓓的好感,他的眼神,甚至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霎时,有股不知名的复杂情绪,悄悄的自心底冒了出来,剧烈的起伏翻搅,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平日的豁达开朗像是绑了铅块,笔直沉到暗不见天日的心底深处,理智也全搅成了一团泥浆,再无法维持以往的平静。
「你们聊,我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要去见厂商,先走一步了。」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在冉烈跟唐敏蓓两人愕然的目光中,匆匆转身冲出办公室。
一口气冲到声阳集团大楼外,她蹲在地上剧烈的喘着气,眼眶有种莫名发热的痛楚。
冉烈喜欢蓓蓓、想追求蓓蓓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对他的企图,一开始颜以宁只感到气愤,但现在,她却感到——心痛。
甚至连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都会让她觉得刺眼,甚至——胸口发紧。
难道她——是在嫉妒?
不,这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她跟蓓蓓几乎是形影不离、最交心的好朋友,她怎么可能会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
况且,她向来最讨厌的,不就是冉烈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吗?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而嫉妒蓓蓓?
颜以宁仓皇失措的替自己找尽了所有的藉口,但她骗不了自己,也掩饰不了心底直发酸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寻常的在乎。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察觉,甚至连防备的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对冉烈有了不寻常的感觉?她根本不应该任由这种意外发生的!
她压根不欣赏冉烈这个男人,连当朋友都嫌勉强,她相信冉烈对自己抱持的,也是同样的感觉。
他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也不会有交集的。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强烈的自信,她才会大意的让他无所不在的吸引力有机可乘。
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全搅成了一团,始终平定不下来。
站在阳光轻暖的街头,午后的秋刮起了一阵风,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台湾的秋竟带着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