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宋家的时候,宋嘉芊曾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对此人没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只记得他很少说话,吃饭吃得很快,平时喜欢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把她家书房里的书几乎都读遍了。
他不像别的男孩子,热中于谈论足球和摇滚乐,见了可爱如天使的她,也不会如蜜蜂遇到花朵,嗡嗡地飞扑过来。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傲慢的神情,彷佛看不起天地万物,又彷佛一层保护的外衣,掩盖着真实的自己。
父亲常在她面前夸奖他,夸他勤奋、刻苦、上进……似乎想让女儿把这个外来的年轻人当做偶像来学习。
但父亲越是这样做,她对费伊凡就越为反感。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穷小子,抓准了时机往上爬。不过,她的父亲也不吃亏--花费小小一笔学费,就能培养一个忠心的死士,怎么能算吃亏?
如今,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彷佛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父亲当然不会白白让自己花钱培养出来的果实落进别人的花园里。
所以,便有了今天的相亲。
宋嘉芊梳洗打扮完毕,来到约定的地点。
这间咖啡屋是他指定的,虽然环境不错,却不是她熟悉的--她本来希望约在一个平日常去的地方,这样,紧张的她可以轻松一点,但他根本没有问她的意见,就自作主张的订位,让她感到此人霸道无比。
迈着细碎的步子推开门,正是无人的时间,咖啡屋里空荡荡的,她一眼便看到他。
多年不见,他似乎比从前更英俊了。
仍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但脸上的线条益发深邃刚毅,彷佛雕像。不过,从前刻画他的雕塑家功力欠缺,如今,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接近三十岁的男人,越是严肃,就越显迷人。
宋嘉芊忽然觉得,单就相貌而言,他倒是个可以让她接受的对象。
“我替你点了柠檬红茶。”费伊凡见她走近,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
“你不问问我喜欢喝什么,就自作主张?”他第一句话就让宋嘉芊感到不悦。
“宋先生说你最喜欢喝柠檬红茶,难道是他记错了?”他似乎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出于礼貌,你应该先问我一声吧?”虽然他说得没错,但她就是难以赞同。
“对不起,下次我会问的。”他道歉得颇迅速,但冰冷的语调却让人感受不到诚意。
宋嘉芊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语来应答。
平时见了陌生人,她总能三言两语就博得对方的好感,再来一番深谈之后,哪怕是仇人也会把她当成知心故友。
但此刻面对他,竟彷佛面对一座坚硬的高山,她找不到通往山顶的道路。
他用冷峻的外表、疏离的态度、客气的话语,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让本来想高谈阔论的她,连笑都不敢笑了。
“呃……你听,这首曲子不错。”清清嗓子,她示意服务生播放一张自己至爱的唱片后勇敢开口,“你平时喜欢听音乐吗?”
“音乐谁不喜欢?只不过,我没有时间听。”他筒短回答。
“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呢?”不屈不挠,她再次鼓起勇气提问。
“我这些年忙着念书,休假的时候就到宋先生在美国开设的分公司见习,哪敢有什么爱好。”
“哦。”这个话题再继续,就是自讨没趣了。
宋嘉芊低下头,用吸管搅拌着茶中的蜜糖,心中泛起无奈的暗笑--笑自己今天到这里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你饿吗?”他忽然问。
“不饿。”她轻微摇摇头,“出来的时候,刚刚陪我表姊吃过午餐。”
“那我们走吧。”他将面前的咖啡一推,俐落起身。
“走?”宋嘉芊不觉一怔,“去哪儿?”
“我回公司,你回家。”他看看表,“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到你家的保险公司上班了,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
“等一下!”她揉揉疼痛的额,让自己清醒,“请问,我们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
“大概不到三十分钟吧。”
“是二十分钟!”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费先生,如果你看不上我,也请给我一点面子。哪有人相亲说不到十句话、坐不到三十分钟、一杯茶没喝完就走人的?你……你太污辱我了吧?”
“对不起。”他倒是满脸无辜,“本来我想陪你久一点的,可是出来之前,忽然接到要开会的通知,我刚刚上班,不方便请假……”
“喂,这位先生,请搞清楚,”宋嘉芊只觉得自己遇到了火星人,“你上班的公司是我家开的耶!你陪总裁的千金吃饭,还需要请假?”
“公司似乎没有明确的规定说,陪总裁的千金吃饭不需要请假。”他答得理直气壮。
“好好好,”遇到这种弱智的家伙,算她倒霉,“是我的错,害你百忙之中还要抽出宝贵的时问跟我相亲,好,你买单吧!”
“不用买单。”他仍不疾下徐地笑,“这间咖啡屋是我大学时代的死党开的,跟他打个招呼,我们就可以走了。”
“费伊凡!”宋嘉芊彻底崩溃,“你第一次跟女孩子见面,就请人家喝免费的下午茶?”
“不是免费的,只不过老板不收我的钱而已。”
“喂喂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诚意’呀?”她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你认识的老板帮你打八折,那么算你有面子,但你请客却舍不得花一分钱,是否不想给我面子?”
“既然可以省钱,何必浪费呢?”他的思维逻辑跟她不在同一轨道上,“再说了,‘诚意’又怎么能够用金钱来衡量呢?”
“那么请你告诉我,对一个陌生人来说,除了花钱,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她瞪着他厉喝。
“好吧。”他叹了口气,“如果你坚持要我买单,那我付帐就是。”
“不必了!”宋嘉芊丢下一张付帐绰绰有余的大钞,“不敢劳你大驾!”
生平第一次相亲,居然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她此刻不仅感到气愤,更觉得丢脸。
说真的,这个世界上能把向来乐观开朗的她气成这个样子的人,十分罕见!
她承认,自己败给他了。
高跟鞋踏得震天价响,她“喀喀喀”地出了咖啡屋,一边伸手拦出租车,一边摸着胸口深深喘息。不料,好一会儿之后,出租车没拦到,却见他追了出来。
“宋小姐,请等一下!”
“我可以自己回家,你不必假惺惺的送我。”她斜睨他一眼。
“我并没有打算送你回家,”他倒笑得灿烂,彷佛她的误会很让他得意,“不过,总裁打我的手机找你。”
“什么?”自作多情让她顿时红了脸,慌忙检查自己的手机,竟发现没有电了,难怪父亲直接找他……于是,她只得万分难堪的,接受他的“帮助”。
“芊芊呀!”宋济源的声音温和地传来,“你跟伊凡聊得开心吗?”
“他要回公司开会,没时间跟我聊。”她气嘟嘟地回答。
“哦?是吗?来日方长嘛,将来你们有得是时间。”
“爹地--”她差点当街怒吼起来。
“刚刚我跟伊凡交代了几件事,让他转告你。爹地现在在机场,马上要登机了……”
“爹地你要去哪里?喂喂喂--”宋嘉芊着急起来,不料一阵嘈杂的背景音乐之后,她没有再听到宋济源的回答,手机早已挂掉。
“我爹地到底要去哪里?”她转过身,狠狠地瞪着费伊凡。
“宋先生刚才对我说,他摔断了腿,要去瑞士治疗。”
“什么?”这么大的事却让他转告她?“爹地伤得严重吗?”
“嗯,听说是粉碎性骨折,不过,宋先生请你不必担心,瑞士那边有很好的医疗环境,应该不久之后就可以痊愈,而且苏琪儿小姐会细心照顾他。”
“什么?他居然叫那个女人陪他?”
苏琪儿名为宋济源的私人秘书,但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他的情妇。
让一个亿万富翁不找情妇,恐怕比要猫不吃鱼更难,所以,宋嘉芊能够体谅自己的父亲。她不能原谅的是--这个苏琪儿居然比她的年纪还小!
真不知道她见了此人,该叫“阿姨”,还是叫“妹妹”。
偏偏父亲把那个苏琪儿捧在手心里,如获至宝!哼,此次去瑞士真可谓一举两得,一边疗伤,一边跟她享受悠长假期。
“宋先生还说,他不在的这段日子,请大小姐你主持公司大局。”费伊凡接着说。
“什么?”又是一个震惊的雷声朝她劈来--上帝!父亲竟敢把公司交给初出茅庐的她?是对她能力的试探,还是那老头真的被美人迷昏了头,要葬送自己拚尽一生建立起来的江山?
“宋小姐不必害怕。”费伊凡似乎读出了她心里的畏惧,“宋先生吩咐我协助你。”
天啊!还要加上一个讨厌鬼来监视她?
“还有最后一件事,”如同报告例行公事,他平板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宋先生让我在他出国的这段时间,搬进宋宅,照顾小姐你。”
这最后一件事,如同致命的一击,让宋嘉芊脚下打了个踉跄。
她还能说什么呢?父亲的命令,从来没有她反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