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练晓蝶的客房门口,传来几声轻敲。
佣懒地翻个身,才陷入假寐不久的她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爬下床应门。
「谁啊?」她问。
「是我。」君无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认出是他的声音,练晓蝶不禁露出笑容,一把将门拉开。只见君无痕手上捧著个瓷碗,里头盛著黑漆漆的液体,药香四溢。
「我替你煎了药,你先喝了它,然後咱们下去用餐。」君无痕一边踏入房内,一边说道。
他把药盅置於房内的小茶几上。
「你亲自帮我煎药?」练晓蝶脸一红,除了感动之外,内心不禁涌上另一股微妙的感觉。「何需那么麻烦?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寻常人遇上这种情况,少说得躺个三日,你是因为武功底子好,加上……」君无痕突然住嘴,黑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他本想说「加上他及时抢救」,可是一想到他「抢救」她的方式,他心中又是一动。所以,还是打住得好。
否则若是她问起他是怎么救她的,教他该如何回答?
「加上什么?」练晓蝶一脸好奇地问。
「没什么。」君无痕把药碗推到地面前,催促道:「快喝!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
他从药铺抓药回来之後,本想让店小二拿去煎,但又怕店小二不懂拿捏火候,药煎不好。所以只有向掌柜借用厨房,亲自替练晓蝶煎药。
这可是打盘古开天以来头一遭,他君无痕从未替任何人煎过任何一味药,如今,却为她破例。
练晓蝶端起药碗靠向唇边,先是迟疑地看了看里头黑稠稠的汁液,然後仿佛下定决心似地一口气咕噜噜地将药汁喝完。
她放下碗,用袖子擦擦嘴角,惊奇地说道:「奇怪,这药一点都不苦,还有种特别的酸甜味道。」
「我放了点其他药材在里头。」他怕她嫌药苦,所以特别加上陈皮、山楂两味药材,让药汁好喝些。
「原来如此。」练晓蝶恍然大悟,注意到君无痕正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疑惑地挑起秀眉。「你在想什么?」
「我一直没机会问你,像你这样身手不凡的女子,为何会去当个茶馆掌柜?」君无痕问出憋在心中的疑问。
那天替她祛寒时,他发觉她不仅拥有绝佳的轻功,内力也颇深,显然是个中好手,於是才有此疑问。
「你也身怀绝技,甚至还有一手好医术,不也只屈就於总管之位?」练晓蝶心中蓦地一阵慌,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他开始怀疑她了吗?
不只是怕断了镇魂剑的线索,她更不希望他认为她故意欺骗他。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如此,可现在……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他救她、关心她,耗费真气为她祛寒,亲自替她煎药……即使日後果真套出镇魂剑之所在,她真的忍心盗走?
虽然师父从小就教她们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她实在无法利用他的信任……
君无痕听见她的回答,不觉失笑。他怎会忘记她有多么伶牙俐齿?
「你不愿说就算了。」他淡淡地道,收拾起药碗,往门口走去。「走吧!咱们下楼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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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新杨村多待上两日,直到练晓蝶嚷著自己已经痊愈,要求他继续启程。
「我的身子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如果你再不启程,若是耽搁回奔云山庄的时间,不怕你们庄主生气?」大清早,她背著她的小包袱,站在他房门口对他「晓以大义」。
一庄主没那么容易动气。」他伸出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半晌之後说道:「不过,既然你那么急著上路,我们就出发吧!」
其实以她的状况,昨天他们便可以动身,然而他却不想那么快离开,所以还写了封信至杭州,告知爹娘他迟些才到。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那么快与她分别。
「你说我急著上路?我是替你担心耶!」练晓蝶闻言,蹙起秀眉喊冤。「我怎么知道你这趟去杭州是不是为了执行什么任务,听说你们庄主个性古怪,我怕你挨骂才催你嘛!」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在心中嘀咕。
「我们庄主个性古怪?怎么个古怪法?」君无痕挑起一道眉,感兴趣地问道。
向来都是听见别人称赞他,头一次听说自己「个性古怪」,还挺新鲜的。
「很多啦!比方说性格冷漠啦、见死不救、目中无人啦……等等。」练晓蝶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说道。
「还有吗?」君无痕的唇角勾起一道弧度,礼貌地问。
「还有、还有!」她开茶馆的这半年来,全心打探奔云山庄的消息,虽没有镇魂剑的情报,但关於奔云山庄庄主的传言,听得可多了呢!「你想听的话,我在路上讲给你听……」
为了不让练晓蝶过於疲累,君无痕特地在村里重金买下一匹马代步,不过因为练晓蝶不会骑马,所以刚开始时她很僵直地坐在他身前,纤指牢牢抓著马鞍。
「放松点,不然你很快就会全身酸痛。」君无痕在她身後说道。
方才前去买马的路上,她如数家珍地把众人对奔云山庄庄主的传闻告诉他。他不得不承认某些传言有其真实性,但有些简直是无稽之谈。
真不晓得她的脑袋中如何装下那么多江湖蜚语。
不过,他才不在乎外界对他是什么观感,他只想知道她的想法,於是当时还问她:「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回答:「一个人能如此出众,一定有很大的本领,至於他的个性嘛……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吧!」
很奇妙地,她的回答比起他平日听到的赞美简直是平淡如水,可他却感到特别高兴。
凝视眼前僵硬如石的小女人,某种柔软的情绪涌上。
「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对了!到杭州之後,你有什么打算?」他随口问起。
练晓蝶正努力维持身体不往旁边滑去,闻言一愣。
她从没认真想过到杭州之後要如何,只单纯地想与他相处久一点,至於是否是为了镇魂剥,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君无痕见她不语,又说:「还没想到?」
练晓蝶点点头。
「那么,在你尚未决定之前,要不要与我同行?」君无痕问道,背对他的练晓蝶瞧不见他藏在眸中的温柔。「我去杭州处理一些琐事,处理完毕便返回奔云山庄。到时,若是你改变心意准备回苏州重建君悦茶馆,也还有个伴。」
「真的?」她惊喜地转头,却险些掉下马背,全凭君无痕眼明手快地将她「捞起来」,才不致落马。
他竟然主动约她同行?实在太令她惊讶,一股莫名的雀跃在她心中炸开。
「你不怕日後甩不掉我这跟屁虫?」她打趣地问,眉间唇角尽是笑意。
「若是怕,就不会问你了。」他说。
「好,这可是你说的。」练晓蝶绽开灿烂的笑,高兴地猛点头。
君无痕没有说话,双手拉著缰绳,把她环在双臂之间,骑著马儿缓缓前行。
马儿小跑步地往杭州前进,日头逐渐升至天顶。
练晓蝶双手依然紧抓著马鞍,然而连自己也没发觉,她的身子竟逐渐放松,往君无痕的胸膛靠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两人处於一种微妙动人的气氛中,随著杭州城越来越近,那种气氛也日益浓厚。
途中,君无痕又找来一匹马供她骑乘。为了配合练晓蝶生硬的骑术,他刻意缓下速度。
此刻,他们策马并肩而行,夕阳的余晖红艳艳地洒落在他们身上,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大约明天下午我们就会抵达杭州城。」君无痕说道。
「那么快?」练晓蝶讶道。以往她也曾往来苏、杭,却总觉得路途漫长无聊,或许是因为他的陪伴,所以时间过得特别快。
「咱们从苏州出发,到此处已经过了整整七天,不算快了。」君无痕笑道。若是依照他原先的计划,早在两、三天前就应该抵达。不过,他一点也不後悔让她跟著。
这一路上,他尽挑风景秀丽的路途行走,让练晓蝶能尽情游览,看见她欣喜雀跃的笑靥,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进城之後,我们先找间客栈安顿你,我得出去办一些事,等处理完毕後,自然会去找你。」君无痕说。「你也可以趁此机会打听一下哪里适合开茶馆、需要多少本钱等等。」
「你是要办你们庄里的事,还是你的私事?」练晓蝶好奇问道。什么事那么神秘兮兮的?
这两天他偶尔会跟她说一些关於奔云山庄的事,听起来,他跟庄主不似主仆,反倒像兄弟。
然而,虽然她曾试探性地旁敲侧击,他依旧绝口不提镇魂剑的消息。
「是我的私事。」君无痕答道。
他还没忘记他自称「陆风」,如果带著她去见双亲,可能立即会被拆穿身分。虽然那只是当初一时好玩,他却不希望她认为他刻意骗她。
「关於你的家眷?」练晓蝶突然想到,她与他相处多日,却不知他成亲与否。
其实那也不关她的事,但她就是很想知道。
「我尚未娶妻,哪来什么家眷?」君无痕笑道。「不过是一些琐事,不会花多少时间的。」
他只消去替他义妹把个脉,看看那是否是他爹娘的把戏。若不是,那顶多替她开几味药材便是。
练晓蝶闻言,莫名地感到欢欣。
奇怪,他没娶亲干她何事,她高兴个什么劲儿?
「那好啊!我就在客栈等你,顺便想想日後要怎么办。天快黑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
君无痕点点头,轻踢马腹,继续往杭州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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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素以山明水秀、地灵人杰出名,尤其是西湖,更备受骚人墨客的吟咏赞叹。
比起苏州,少了分妩媚,却多了点灵秀,虽无小桥流水,但路旁杨柳依依,也毫不逊色。身为江南大城之一,城内亦是热闹非凡,人口众多,一片欣欣向荣。
君无痕和练晓蝶骑马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在一间规模颇大的客栈前勒马停下。
君无痕俐落地翻身下马,一转头,刚巧瞧见练晓蝶笨手笨脚地扶著马鞍,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条腿,想要跨过马背。
他无声无息地走至她身边,手臂往她的纤腰一揽,轻轻松松地将她往後一抱。
「哇啊!」练晓蝶哪想得到他会突然从身後抱住她,忍不住惊叫一声,握著马鞍的两手一松,整个人直直跌落在他怀里。
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她稳稳地放下来,双手松开她的纤腰,往後退一步。
动作之快,让她几乎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地的。
「你做什么啦!」惊魂稍定之後,练晓蝶嘟起小嘴娇嗔道。
她的一颗心儿跳得飞快,他莽撞的举动令她产生一股莫名的羞涩,却又无比窝心。
「等你自己下来,大概天都黑了。」君无痕无辜地耸耸肩。「咱们先进客栈,把马儿留在这里,店小二会来打理。」
她娇躯柔软的触感依然残留在他的手臂上,淡淡的幽香也在他鼻端萦绕不去。
方才,她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刹那,他终於明白什么叫做心神为之一荡。
那种感觉很奇妙,让一部分的他想要接近她,愿意做任何事以博得美人一笑;另一部分则想要逃之夭夭,因这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冲动而惊骇不已。
他不发一语地走入客栈。
「喂!你……」练晓蝶错愕地看著他的背影,连忙跟上。
他在搞什么?她边走边嘀咕,前一刻还体贴得很,才一眨眼又自顾自地走掉。
走人客栈内,店小二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招呼道:「两位客倌要点些什么?」
「你饿不饿?」君无痕低头问练晓蝶。
「赶了一天的路,是有点饿。」练晓蝶摸摸肚子说道。
「那你先自己点些东西吃,我事情办妥後便来找你。」君无痕转头对店小二说道:「替这位姑娘准备一间上房。」
「是、是,我这就去准备。」店小二说道。
「你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办你的事?」店小二离去後,练晓蝶问道,心中竟有一丝舍不得。
「恐怕要明天之後我才能来找你。」君无痕回答。
他相信他爹娘一定会留他下来过夜,不过话说回来,许久未见他们,多陪他们一宿也是应该的。
「好,我会在此处等你。」练晓蝶微笑道。这段时间,刚巧足够她把那卷画轴物归原主。
君无痕轻点了个头。「你自己当心点。」
说罢,他便转身踏出客栈,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消失踪影。
练晓蝶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之後,才转过身子往一旁的雅座走去。
「姑娘,您的客房已经替您准备好了,姑娘是想先吃点东西,还是直接上楼休息?」店小二不知何时冒出来,笑问道。
「嗯……我先吃点东西好了。」练晓蝶想了想後,说道。「随便上几样小菜就成。」
在等待小二上菜时,她趴在桌上,一只手撑著脸颊,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敲桌面,思索著下一步该怎么走。
本以为在抵达杭州之前,他就会屈服在她的美人计之下,告诉她镇魂剑的所在,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是普通男人,只消她眨个眼、嘟个嘴,再灌灌迷汤,肯定什么话都全盘托出。
唯有他,似乎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口风比蚌壳还要紧。反倒是她自己,却让他惹得脸红心跳,难以自制。
她不得不承认,他对她的美色无动於哀,除了让她感到挫败之外,还有一丝失落感。
练晓蝶轻蹙著眉头,太专注於自己的心思,没发觉她惊人的美貌已经引起他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直到那些人起身朝她的座位走来,练晓蝶才注意到他们。
来者有五个人,其中一名穿著华丽庸俗,看上去就像个花拳绣腿的公子哥儿,原本不差的长相,因为一道从耳根划到脸颊的疤痕而破坏。其他四人看来却像江湖中人,面相凶恶霸道,不像与人为善之辈。
他们在练晓蝶桌旁站定。
「请问各位有何贵干?」练晓蝶扬起睫羽,淡淡地问道,语气中不见一丝恐慌。
「兄弟们瞧瞧,这小美人胆子挺大,见著咱们兄弟竟然还面色如常。」那名公子哥儿对他的伙伴说道,口气轻浮,引来伙伴的一阵讪笑。
练晓蝶看看四周,每个人都面怀惧色地往她这儿瞧,却没半个人有意出手相帮。
看来,这些家伙在此处是出了名的坏,否则大家的表情怎会像看到瘟神一样?
「美人儿,要不要跟咱哥儿们去玩玩?」那名公子哥儿边说,边伸手往她的脸蛋摸去。
「没兴趣。」练晓蝶把脸往旁边一撇,让他扑了个空。「本姑娘用餐不喜欢被打扰,请各位离开。」
四周的人皆因为她的举动而倒抽口气。
那名公子哥儿显然也没想到她竟然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突然神情一变,冷笑道:「咱们看上你是你的运气,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你不跟我们出去,咱们拖也要把你拖出去。」
他就是喜欢有个性的女人。
这女人,他要定了!
练晓蝶厌烦地瞪一眼那五个男人,仿佛他们是惹人厌的苍蝇。真倒楣,肚子还没填饱,就被这些家伙坏了兴致。
她缓缓从座位站起,俏脸上勾出一朵销魂的媚笑。
这下,不只是那些恶霸,就连周围旁观的人都被她的笑惹得心荡神驰,不知身在何方。
「哼,早那么懂事就好了嘛!咱们兄弟也是怜香惜玉的人,不会……」他的话突然被硬生生地打断,因为练晓蝶看也不看他,拎起包袱便笔直往外头走去。
「本姑娘的兴致都给你们破坏光了。」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她轻声说道,似呢喃,又似警告。
客栈内,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盯著练晓蝶纤细的背影。
过了半晌,当练晓蝶就快踏出门槛时,才听见那公子哥儿愤怒的声音传来:「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把她架住,看她能神气到几时。」
一听见这话,四周围观的群众纷纷走避,就怕遭到池鱼之殃。
「讨人厌的家伙!」练晓蝶美眸一寒,先发制人地腾空而起,修长的腿先後往最前面的那两人扫去。
由於事发突然,加上缺乏戒心,只听见两声惨叫,两名壮汉往不同方向抛飞,满口鲜血。
练晓蝶轻灵地落地,双手环胸地说道:「本姑娘没空理你们,快滚!」
「你好大口气,伤了我们兄弟,还想全身而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那公子哥儿像变了个人似的,神情阴森许多。
整条街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连路边的摊贩都不见踪影。
「我管你是谁,想打架,我还怕你们不成?」练晓蝶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立刻又夹著尾巴逃跑,不然不是太没有面子?
坏就坏在她手边没有兵器,赤手空拳打起来,吃亏许多。不过,她可是「影子大盗」呢!又岂是可轻易打发的?
就在打斗一触即发之际,一阵白色的烟尘在双方中间爆开,散发诡异的香味。
练晓蝶忽觉眼前一片白雾,警觉地屏住呼吸。在此同时,只听见那批恶人发出一阵剧咳,一个人抓住她的手。
「师姊,快跟我走!」
练晓蝶娇躯一震,低声讶道:「无双?」
虽然烟雾中瞧不清楚,但那是她师妹无双的声音没错。
可是,无双怎会在这里?
「嗯,我们快走!」练无双低声应道,拉著她往後跑。
练晓蝶还搞不清楚状况,不过她明白无双会出面,一定有她的道理。於是,她无声无息地跟著她窜进後头的小巷,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