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陆伯跟陆婶有些激动的嚷着。
「陆伯、陆婶,身体好吗?」陆修棠温和的低唤。
「好,当然好,快进来。」
在这对守着陆家多年的老夫妻的眼神示意下,陆修棠带着复杂的两种心情转往大厅方向。
大厅依然华丽,那盏水晶灯在傍晚时分一如往常的被点亮,宽敞的厅里亲戚散坐着,各怀鬼胎的打量身边的人。
他一跨入大厅,就看到这么吊诡的一幕,早先的丧礼上还不见如此热络景象,难道是因为屋里不比墓园空旷,所以人看起来多了?
「修棠,你总算回来了。」施启铭率先趄身招呼他,不忘送一记挑衅的目光给端坐前方的王莹洁。
王莹洁纳下了那道目光,依然端坐,脸色庄严肃穆,带着一种笃定。
陆修棠环视众人一眼后,视线就锁住一身黑色套装的她。
那是令人难以忘怀、怦然心动的花容月貌,白净无瑕的脸,柳叶似的眉,湖水深的眼,高翘灵巧的鼻,还有那一度让他误以为是抹上口红的唇,她是个不需要妆点就美若天仙的女孩,不过越美丽的女子,似乎也就越是蛇蝎心肠,瞧她一脸的笃定,分明是掌握了什么。这一刻,他决定收回对她的怜悯。
他紧抿的唇吐出一声冰冷,「大嫂。」
王莹洁抬起不杂悲悯的脸孔,「你是修棠小叔?坐,快坐!」软声招呼。
一低下头,她在心里低喃,坐,快点坐好,要不待会遗嘱一公布,我怕你会吓得坐不住、站不稳。
清澈的眼扫过大厅,看来,要知道谁家亲戚多,还真非得等到魂归离恨天,遗嘱将亮时,八竿子打不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全都会冒出头,瞧,满厅萝卜呢!
「好了,都到了、都到齐了。」施启铭大声说,俨然是大家长的姿态。
成律师见人来得差不多,肃然起身,从西装内里的口袋取出一只信封,在大家屏息以待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打开,抽出遗嘱。
「本人受已故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境山之委托,特来向家属公布陆先生身前亲立的遗嘱,现在开始公布……」
不知道是气氛太沉重还是灯光太抢眼,今晚的水晶灯折射的光芒让不少人头晕目眩,只能竖起耳朵仔细等待自己的名宇,还有名字下伴随的数目。
「首先,王莹洁夫人得到阳明山陆园别墅、集团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现金五亿三千万元,即日起继任为陆氏集团董事长一职,另珠宝、古董总价两亿五千五百万元整,还有土地五笔,市值十四亿……」说完一长串,成律师停顿喘口气。
顿时,大厅传来不少抽气声,大家都为那笔可观的遗产瞠大了双眼。
天啊!躺着吃都吃不完了,大伙儿举出十根手指都不知怎么计数。
「接下来是陆修棠先生,古董十件,两部古董房车,集团股份百分之五。」
叔嫂两相比较,陆修棠的部分明显缩水了,可能塞牙缝都不够吧!可谁也不在意,大家在意的是自己能得到多少,每个人摩拳霍霍,紧张的氛围未退……
成律师清清喉咙,「至于在场的每一位聆听遗嘱者,各得两瓶陈年红酒。」
轰的一声雷响,包括施启铭在内的一干远亲近戚几乎说不出话来,谁都不可置信他们只得到微不足道的两瓶红酒,难不成所有的好处全让刚进门的新夫人给侵吞了不成?
瞬间,一道道锐利质疑的目光都射向胜券在握的王莹洁。
王莹洁也正暗自思量着,眼眸不着痕迹的扫视在场的人一回又一回。
究竟座上的哪一个人,是陆境山口中那虎视眈眈的野心份子?
是八竿子打不着远的表叔婶,还是一开始就跟她不对盘的母舅施启铭,抑或是坐在右边的大表姑的孩子,还是丧礼终了才匆匆赶到的小叔——陆修棠?
她把视线拉回始终抿着唇的陆修棠身上,恰巧,他也礼尚往来的投来一记质疑的目光。
唔,难道是他?她低语思忖。
忽地,意识到四周突生的责难眼光,她连忙回过心神。
啧啧,看来这些亲啊戚的很火大,长久以来巴望的就是这一刻,偏偏好处让她这小丫头一人占尽,终于知道陆境山为什么选上她了,这阵仗还没几个人挺得住呢,幸亏她聪慧伶俐、勇气过人,这才捱得住。
「谢谢各位家族耆老……」扮起感激的脸孔,王莹洁正想要说些缓颊的话。
说耆老是虚伪了点,她真想说的是各位行将就木的老贼。
施启铭手掌击上桌面,桌身剧烈摇晃,「不可能,我怀疑这份遗嘱是假的。」他登高一呼,帮吃了闷亏的大家吐一口气。
「怎么可能会造假,成律师的公信力可是有目共睹,施副总,喔不,舅舅,你怎么会这么说?」王莹洁扮得娇弱无助,口吻无奈。
「为什么不可能造假,这遗嘱搞得遗产根本就是留给妳一个人的!」他气焰高张。
她眼眶一红,「陆家本来就我一人,我跟老爷才不过新婚,哪来得及有孩子,难不成要我胡乱找一个来赖他不成?」她双手掩面,煞是委屈。
「谁说只有妳一个人,咱们陆家还有修棠在,陆家的一切留也是留给他,哪轮得到妳这谋财害命的小寡妇,集团董事长怎么也轮不到妳来做,也不想想妳是哪根蒜、哪根葱——」
「成律师……」王莹洁无奈的看着律师。
成律师板着不容质疑的脸孔,「这是份正当的遗嘱,陆董事长生前在夫人陪同下看着我逐条立下的,最后的署名用印都是陆董事长亲自动手。」
「死无对证,任你怎么说,说不准是你们串通……」施启铭简直要气炸了。
「施副总,对于你的言论我将会保留法律追诉权。」严谨的成律师出言警告。
「爸,你冷静些。」素来软弱的施振凯赶紧安抚。
王莹洁目光冷不防的扫过陆修棠,他倒好,不吭不哈的还有个母舅为他强出头,难不成他就是她该严加提防的对象?
「舅舅,我知道你也饿了,所以说话就不客气了些,都怪我疏忽,」她赔着礼,「陆伯,快,快让陆婶把晚餐准备好,替老爷谢谢这些至亲送他这一程。」
「是,夫人。」
原以为自己好歹也能分个几千万花花,捞个代理董事长做做,谁知,竟只有两瓶红酒,这种量贩店就可以买到的东西他希罕个屁!
「当我是饿死鬼投胎,成天想吃!」施启铭脸色骤变,霍然起身,「妳留着自己慢慢吃,能吃多少就多吃些——」话落,拂袖而去。
看出头的走了,其它人也纷纷凝着张脸的相继离去,刚才还高朋满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王莹洁和始终不发一语的陆修棠,两人各据一方对视。
他的目光不是友善,但也还称不上敌对,是有所保留的打量。
听说他是搞什么古文物买卖的,瞧,那张俊俏的脸孔,天庭饱满、眸光有神、鬓若刀削、唇形饱满,一脸正气凛然又孤傲不羁,以她超高的审美标准来看,这男人绝对是上上之选。
把这种极品男人摆在身边,说不定她的智商会冲破三百,未来陆氏集团的年收入也会大幅提升。
可惜他心肠不大好,竟想蛮抢不属于他的东西,看来她这如母长嫂得想个法子好好教训他才是,男人长得好看心地不佳,那也不行的,得调教调教才是。
许久,陆伯恭敬走来,「夫人、二少爷,晚餐准备好了。」
「小叔,快请上座。」她超身邀请。
陆修棠一径瞅着她,十分的严肃威仪,沉沉的嗓音问:「大哥怎么走的?」
她无辜的一挑眉,「没法儿呼吸,所以心脏停了。」
「我要听的是医师的死亡证明。」他加重语气,一派严肃。
「胃癌末期的癌细胞移转,导致休克、呕血。」她敛正心神说。
「最后大哥是否有说了什么?」
精明的脑子闪过陆境山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挣扎吶喊,「妳一定要捍卫陆家,小心……修棠、修棠他一定会……」
一定是他,那个想夺取集团的人,王莹洁的双眸紧盯着陆修棠。
她若照实说出陆境山死前那番话,岂不给他一个警惕防范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摇摇头,她用缄默当作回答。
陆修棠沉吟许久,半晌,他从沙发起身,一如刚刚那些人选择离开。
「小叔不留下来吃饭?」
停下脚步,他不友善的侧过脸孔,「大嫂自用吧!」
「欸,等等。」
「什么事?」
「如果我想出资买下你的股份,多少钱你会愿意?」她存心挑衅。
闻言,他皱起眉,锐利眸光扫来,把他的不满全然表现出来,「大哥尸骨未寒,大嫂又何必挂心区区百分之五的股份?」开门、关门,他走得洒脱。
王莹洁坐回沙发,单手支颐,如果真是陆修棠,他会怎么抢夺呢?她想得直蹙眉。
「夫人,用餐了。」陆伯提醒。
「陆伯,当初为什么二少爷要离开?」
他一愣,摇摇头,「我不清楚,老爷啥也没说。」
谜,又是谜……
她烦躁的抓抓头皮,天啊!看来她不只要捍卫陆氏集团,还要当一回江户川柯南,这年头小寡妇的责任还真多。
「算了,先吃饭去,血糖一低是无法有太神准的判断的。」
现在的头号大敌暂定是陆修棠,接下来得一步一步缓着行事,不过幸亏她是天才,而没有什么事难得倒天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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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古文物中心办公室。
「阿棠,专人送来的邀请卡。」苏立文人还在楼梯一路嚷嚷走来,好不容易人到了,手指、手腕微微使劲,将邀请卡射向陆修棠的办公桌。
「什么邀请卡?」他取下眼镜,将视线从桌上的西方古文物介绍书籍中挪移开来,淡淡的扫了那只鹅黄色的信封一眼。
「说不准是鸿门宴,还不快打开看看。」
「瞎扯。」陆修棠取过拆信刀,俐落的一刀划过,烫金的卡片上写着邀约。
诚挚邀请修棠小叔一同餐叙。
嫂 莹洁
没有时间地点,十分的简单扼要。
「下战书了吧!还是想要演什么嫂友叔恭的戏码?」苏立文不知几时巴了过来,把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呿,瞎说什么嫂友叔恭?」
「欸,你那嫂嫂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他难掩好奇。
「不知道。」陆修棠单手支颐,揣测着全然陌生的大嫂的意图,难道是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可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倘若不,又是为什么?
「发啥愣?」苏立文顶他一记。
「几点了?」他问。
「五点半。」
他一把阖起面前的书籍,「我回别墅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欸,合伙人,你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吃了,我可能没胆去认尸。」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
「呸呸呸,快滚快滚。」苏立文避讳的赶着他,惹来他一阵笑。
离开朝代,陆修棠驾着车子一路上都在猜想原由,大费周章的差人送邀请卡,到底这小嫂子是打算怎么料理他?越想态度越严肃了起来。
当他的车驶入陆家别墅,站在二楼落地窗前的王莹洁嘴角上扬些许弧度,看着他打开车门走下,冷不防的一个抬头,他们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不经意的触及,她扬手粲笑,他则微微颔首,迈开步伐往屋里走去。
「唔,这么冷漠。」她暗自嘀咕。
须臾,听见陆婶开门后与他一阵热切交谈,她拢拢发,抓起床上的披肩,缓缓下楼。
「你来了,小叔。」站在阶梯上,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姿态轻语。
陆修棠一径瞅着她,许久,紧抿的唇吐出一句,「大嫂。」口吻生疏。
「陆婶,晚餐准备好了吗?」
「夫人,好了。」
「谢谢妳,陆婶。」她莲步而来,「来吧!小叔,来尝尝陆婶为你做的菜,十年了,你一定很怀念。」
餐桌上,叔嫂两人一头一尾的坐着,面前隔着一盘又一盘菜肴。
陆修棠打量着她的模样,发现她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是死了夫婿的寡妇。
「怎么了?不合胃口?」王莹洁感受到他的打量。
他没有说什么,端起白色瓷碗,缄默的吃了起来。那味道,让他熟悉得发怅,一年到头在世界各地奔走,这味道已经是十年前的记忆。
她不动声色的觑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发怅的模样也瞧得巨细靡遗。
他打破沉默,「大嫂近日可好?」
「好呀,怎会不好,屋子幽静,董……」她连忙改口,「你大哥又留了一笔钱财,不愁吃不愁穿,怎会不好?」口吻畅意。
他微微蹙了眉,眼中有着不以为然,她有着超乎年龄的市侩。
「对了,小叔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古文物买卖交易。」
「喔,好特别,那一定见识过不少稀世珍宝了,改天我也买几件来玩玩。」继而又问:「对了,小叔,你成家没有?」
「尚未成家。」
「那不是很孤单?改天大嫂帮你介绍几位名媛淑女,你大哥走了,你的终身大事有大嫂帮你打点,不怕找不到合适的人。」
眉一捺,几条皱折聚在眉宇之间,「不用麻烦大嫂了,孤单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他说了重话。
「呵呵,那倒是,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不是吗?」她低低一笑,「我真好奇,当初小叔为什么没进入集团工作?」
「集团有大哥掌舵即可,我有自己适合的事业。」
「可两兄弟齐心协力不是更好?」她紧咬着他的话。
「人各有志。」一句话将她打了回去。
「听说小叔离家闯荡十年了,当初为什么要离家?我听说这十年你没回过陆家一趟,是不是跟你大哥?!」
他脸色覆上一层冰霜,「不是。」一口阻断她的臆测。那是他一直想要忘记的事情,为什么她还要提起?
「不是什么?」她猝然笑道:「我话都还没说完,小叔干么急着回答?」她调皮的眨眨眼。
被将了一军,陆修棠更是对这年轻的嫂子有几分提防,总觉得她是想刺探些什么。
「说嘛、说嘛,自己人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很好奇像你们这样差了近三十岁的兄弟,到底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争论不休而撕破脸,十年不相往来,老实说,如果有人说你们是父子我都下意外,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好吵的?」王莹洁十分好奇的催促着。
她真的是刻意想打探的,那番话让他浑身一震,强咽下内心的怒火,嘴抿得更紧了。
「夫人,公司主管打电话来。」陆婶拿着话筒走来。
「说我在忙,不接。」王莹洁一口回绝。她正准备逗这难得现身的小叔,管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挑错时间就不对。
「大嫂,为什么不接电话,或许公司有急事。」
「有急事就去处理,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消防队,成天帮忙打火吗?」她轻斥。
陆修棠对她的态度很反感,浑身凝着一股气。
「大嫂,身为董事长,有很多决策必须由妳下达,这样底下的员工才能够尽力执行,况且妳现在并不是在忙,而那些员工说不准还在办公室里加班……」
「停——」手掌一立,阻止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你对经营管理有很独到的见解,但是,现在用餐时间,你说太多我会睡着。」夹起一块鸡丁,她大口的咀嚼着,一派坦率不做作。
他搁下碗,决定切入主题,「大嫂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闲话家常吗?现在陆家就我们两个人,多沟通亲近是应该的。」她回了一脸的笑容,跟他的凝肃是天差地别。
「既然如此,我吃饱了,谢谢大嫂今晚的招待,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再跟这个女人继续同桌吃饭下去,他真怕自己会掐住她的脖子,要她还他大哥来。
一想到大哥这辈子辛苦经营的家业,竟然是被这么粗心的对待,他就觉得很不值。
「欸,等等嘛!我还没吃完呢!好吧好吧,我直说了,上回我跟你提那百分之五的股票,你考虑得如何?」她漾着甜美的笑容,直瞅着他。
果然!「我记得那天我的话很清楚,当然现在还是不改变。」
「可是我想要你手中的持股。」她十分笃定的说.
「大嫂想要,而我未必得给吧?」他凝声道。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说吧!多少钱,我一定可以满足你,万一晚了,我怕就没这等好身价了。」
「那就晚些再说吧!面对股价的落差我应该可以挺得住。」
「陆修棠,你不是无心在集团吗?百分之五的股票不多,我这么诚意跟你收购,你为什么不卖?」
「因为我找不到好理由卖它。」
「十倍的价钱如何?」
「爱莫能助。」他霍然起身。
「难道你不怕我贱卖公司的股票,届时股价大跌,相信对你也没有好处,搞不好公司会被取消上市资格呢!」
「妳究竟是为了公司好,还是另有私心?」他逼问。
她缓缓的走向他,靠得极近极近的抬头仰望着他,「私心。」手指轻佻的刮过他的脸颊。
陆修棠一把掐住她放肆的手,几乎捏碎,「我替大哥感到寒心。」
话落,他甩下她的手,雷霆万钧的离开。
王莹洁猛甩着差点粉碎性骨折的手,「疼……」可一方面又觉得好玩。
看着那盛怒远去的背影,她低低的笑了起来,媚眼眨呀眨的。
瞧他刚刚气得几乎喷火,幸好他走了,要不再这么刺激下去,只怕他会把她串了沾哇沙米吞下肚,连丧葬费用都省了。
怎么办?跟这么帅气又正气凛然的男人交手,她没把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她甚至觉得他是无辜的。
看来,她得「把心肝抓坦横」,才出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