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总管吴先生说,三个男老板明天起要回台北两个礼拜。
做什么?他没交代,只是要求大家不可因此松散。
小书这才知道,他的家在台北。只听过南部人汲汲营营想往台北发展,成为台北人;像他们这样,从台湾头跑到台湾尾工作的人,倒真的不多。
他的父母亲是做什么的?公务员家庭吗?小书没为这些事烦过心,她认真工作、认真过日子,她的生活不精采,但留在他身边,就不至于灰暗空白,反正她配不上他,是她老早就知道的真实,多晓得几分,无法改变现况。
只不过……两个礼拜,那时候肚子里的小宝宝就将近五个月了,她是不是该在他离开之前告诉他?
这件事情在她心底反复,做菜的时候想、整理办公室时想,她时时刻刻挂记着他的反应。
他会生气吗?会大怒吗?或是冷冷一句——咎由自取,将问题交回她手中,小书不知道,心中辗转反侧。
终于,完成一天之中最后一件工作,小书回到房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袭洁白衣裳,她走到他房门口,敲敲门。
打开门,看见小书,淡淡的微笑掀起,带着些许讽刺与自得,他成功控制她的身心,成功变成她生活中的唯一重心。
冠耘神定气闲地欣赏起她眼中的寥落。
「我今天不需要,妳回去吧!」
他是残酷的,小题没说错,他对她的过分是入神共愤。
「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之间有事可以谈?」勾起嘲弄,他总有本事,让她在他面前自卑自惭。
「不会耽误你太久,十分钟就好。」
他没回答,转身进屋,小书跟随他的脚步。
屋里,他正在整理行李,小书自然而然接手他的工作,将床上的衣物折叠装箱。
「妳打算把十分钟用来整理行李?」冠耘双手横胸,望住她的举动。
「你问过我,如果我跟你,我要要求什么东西?」
「没错。」
「现在,我还可以要求吗?」她小心翼翼,低垂的眉头,始终不敢看池。
「妳想要什么?」
她变聪明了?是小题教会她别做亏本生意,还是她认为自己的线已经长到足以让他这条大鱼上勾?
「我想要一个小孩子。」
聪明!可是她以为他有那么笨,笨到把支配权交到她手上?
「不行!」他一口拒绝。
「为什么?」
「我给过妳十分钟,而这十分钟已经是过去式。」
「如果我已经怀孕呢?」
「拿掉!」他说得绝然。
拿掉?他连考虑都没有……深吸气,小书终于抬头对他,惨淡凄然。
「你真的很残忍。」她幽幽说。
她说他残忍?她应该去问问自己的母亲残不残忍!「妳怀孕了?」
她看他,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成了僵立化石。
「回答我。」
有没有重要吗?不重要了,他已经回答她「拿掉」不是?垂首,心灰气丧,沉重的疲倦感侵袭。
「没有。」摇头否认,小书叹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俐落地整理好他的东西,起身,鞠躬。「冠耘先生,我先下去了。」
转身欲离,他的声音留下她。「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一时兴起……」她否认掉之前的幻想,逼自己回到现实面。
「这段时间,妳没有避孕?」
她怎晓得什么叫作避孕?就如同他所言——她缺乏一个母亲教导。
小书不语,淡淡的悲伤,浓浓的愁绪,熏染她的心。
「我不会要妳的孩子。」
「我知道。」
他说不要啊!是斩钉截铁的不要,毫无商量余地,她怎会蠢得认为他会给她一个家?或者,偶尔来看看她?
「想替我生小孩的女人多的是,我绝对不会选择妳。」
「我知道。」她默默接受他的「绝对」。她的反应激不起争执火花。
「这次我回台北,就是要确定订婚对象。」
确定订婚对象?这是什么语法,为什么她听不懂?订婚对象不该是由爱情产生?为什么需要确定?又以什么来确定?
这些年,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怎地发生在他身上便失去真确性?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我详加解释?好,我今天有空,从头至尾讲给妳听。我家的家族企业是世新集团,全台湾排名前三大集团之一,妳听过世新吗?」
小书摇摇头,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
「我选择到南部发展,除了兴趣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想摆脱家里为我铺好的路,我要凭自己的能力建立另一个王国,一个比世新更大、更辉煌的经济王国。我的愿望不仅只经营一家专业牧场、一个度假农庄,我还要在世界各地,拥有自己的度假农庄。」
说起未来,他眼中的热情如昔,光灿的热、温柔的表情,那是一个男子的骄傲与自信。仿佛间,小书回到过去,蹲在衣柜里,从缝隙间偷看他的表情。
「你会成功的。」
小书的声音提醒了冠耘,眼前他的工作是伤害她。
「通常企业之间,会以联姻作为加强双方关系的方式,当我要南下发展时,我答应父母亲,婚姻对象由他们指定。」
想起文沛铃,冠耘冷笑,曾经,他还为她与家里大闹一场,怎料得到竟是不值得。
听到这里,小书懂了,这就是他要回台北「确定订婚对象」的原因,她有强烈无力感,可在他面前,腰必须挺得直直,咎由自取的苦,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
「最近他们锁定几个企业家族的千金,要我和亚丰、季扬回去相亲,作最后决定。」
看着小书的无条件承受,突然间,他发觉自己无法安然自若地欣赏她的痛苦,心微微挑动,报复的快感消失。
「是不是……确定了对象,我们之间……就宣告结束?」小书困难问出。
「不用,我不会这么快就结婚,也许再过三四年,要确定两家的合作关系融洽,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换句话说,要是合作关系不融洽……她还有几分机会?就算机会不存,她也有几年时间?
「懂了。」小书点头。
「懂了最好,妳不会是我的结婚对象,更别想替我生下孩子,因为我不会给妳机会。」
「是。」
「还有疑问吗?」
「没有。」
「很好,妳下去吧!」
「是。」
走出他的房门,月光洒上她的身体,半圆月亮斜挂天际,拉出她孤伶身影,长长的影子落地,任人践踏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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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三兄弟回台北当天,小书失踪了,整整十二日,没人找得到她。
小题虽感到离别愁绪,却为她终于懂得爱护自己而欢欣。牧场里不乏像小题这种心情的人,但有更多人拿小书的事当话题,无聊八卦纷纷出笼。
事实上,小书并非无故失踪,她请了一天假,离开屏东,跑到没人认得她的高雄做流产手术。
原以为手术只要四十五分钟,哪里晓得,流掉四个多月的胎儿是危险手术,她大量出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后愈合情况不是太好,她整整住院住了十几天。
十几天中,她发烧、她作恶梦,一次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个恶梦里都有他的声音,清清楚楚说着——我不要妳的孩子。
他不要她的孩子,一如不要她,但她仍奢望地期待他的心情转变,期待爱情产生,真是无可救药了!矛盾的她、矛盾的情结,若真有前世今生,那么,她的前世肯定负他太深。
封锁知觉,小书从出租车下来,颤颤巍巍,走过一遭生死,她仍看不透爱情,就如小题所言,她笨死了。
晕眩得厉害,她仍一步步向前走,每定一步,她都累得想躺平,医生说,别仗着自己年轻,回家后要好好休养身体。
这里是她的家吗?
曾经,她以为有他的地方就是家;曾经,她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入牧场,那刻,她告诉自己,她有家了,她不再是无依孤儿,哪里晓得,他想给的不是家,是恨!
「小书,妳怎么又回来?」
小题从老远的地方飞奔过来,拉起她就是一阵摇晃。
「我……」她好晕,晕得说不出话。
「我以为妳下定决心离开大哥,妳怎……唉……」
虚弱微笑,她理解小题的心情,是恨铁不成钢吧!
「妳是不是没钱、没地方可去?没关系,住的地方我帮妳想办法,钱我给妳。」
嗜钱如命的小题居然要给她钱?她的爱情不被看好到这等程度?微笑带上苦涩。
「不对!妳生病了,对不对?」小书异常苍白的脸色,引得小题注意。
「只是感冒。」勉强支撑自己,既然回到这里,她必须放手过去十几天的恶梦。
「严重吗?」小题关心。
「还好。」
「告诉妳坏消息,大哥打电话回来说,他今天晚上就要回牧场了。」
「他回来不是坏消息。」小题真认定她不该和冠耘碰在一起?
「他、他要带未婚妻回来,我大哥真是个大白痴,居然同意娶震驿企业的苏大小姐。妳不知道那个女人我见过几次,超刻薄、超小心眼的,她同谁都处不好,站到哪里都像只嚣张孔雀,大哥真是头壳坏去了,等妳见到她,妳就晓得她有多顾人怨。」批评未来大嫂,小题不遗余力。
没太多讶异,他上台北相亲,有未婚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带她回来更毋庸怀疑,未来,说不定苏小姐会住下,慢慢适应牧场环境,毕竟嫁鸡随鸡。她接受,她无异议,可怜的心,痛由它去吧!
「我本来还很开心,高兴妳早一步走掉,让大哥看看,女人不是好欺侮的,可是……妳为什么要回来?再回来妳有苦头吃了!」小题滔滔不绝。
「不会吧!」
「什么不会,吴伯伯说,大哥本来计画后天才和二哥、三哥一起回来,可是他在电话里一听见妳失踪的消息,暴跳如雷,气得要马上回来,看到妳,他可有话骂的了,要不要……我先带妳到朋友家避难,至少躲到苏孔雀回台北再说。」
「要来的躲不掉。」
没关系,最辛苦的十二天,她都安然度过了,有什么事比死一回更严重?
「妳……我实在说不动妳,固执,妳和我大哥一样。」瞪她一眼,小题气呼呼走掉。
又把小题气走了!她实在很糟糕,明明是关心她,她却不领受好意,像她这种人,真活该是……咎由自取……想起他的评语,心倏地下坠。
深吸气,她每个步伐都走得艰辛,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几十张她画的婴儿图片冲着她微笑,每张笑脸都可爱得让她落泪。
孩子……她终是选择离弃孩子,留在他身边。
都说了不非分,她还是私存希望:希望他的婚姻不顺利,是不是歹毒?没办法,爱情让她面目可憎,让她气走所有关心她的人。
将药搁在桌上,那是她成为凶手的证据,别过头,她不看不听,爱情不愿意成为过去,那么对于苦难,她只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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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菜二汤,牧场里为欢迎未来的老板娘,特地办宴席请贵客,忍住一波波晕眩,小书在燥热的炉火前辛勤。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知觉是——她必须站着、必须撑下去。
「小书,冠耘先生回来了,吴总管在向他报告这十几天牧场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妳失踪的事……」林妈妈说得焦心。
身体靠在厨柜边,小书投给林妈妈一个安心笑容。
「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
盛上最后一道菜,小书为自己倒杯热开水。明明是热得吓人的七月天,她却全身冒冷汗,似乎身体里的骨头即将撑不起自己,她想找张椅子坐,眼睛四处搜寻,却找不到。
吴总管进厨房,对林妈妈说:「快上菜,先生小姐们都入座了。」
阿璧、小玉应声端起菜肴,吴总管看看小书,走到她身边。
「小书,妳端盘菜到桌上,让冠耘先生看看妳,也好交代一下。」
「我……」她能说自己脚软头晕吗?
「去一趟就好,冠耘先生对妳失踪的事很生气,我以为妳不回来了,才说出去,哪里晓得……唉,小书,妳就露个面吧!」
「是,吴伯伯。」端起清蒸鱼,她跟在吴伯伯身后,走向主屋餐厅。
未踩入门,小书听见陌生的女音,正在高谈阔论。
「我不晓得这里这么简陋,早知道,我就带一队工程师南下施工,保证不到一个星期,房子焕然一新。」
后来小书才知道,苏小姐家里是做营造的,盖房子、装潢房子、卖房子,家业很有些根底。
「谢啦!我们有自己的工程师,妳没看我们的饭店,不是我夸口,在整个垦丁找不出几家有我们这种设备的。」小题和苏真婵杠上。
「也是啦,我刚刚走一圈,是五星级饭店设施,不过你们的主屋旧了点,和员工宿舍差不多,哪有主人和下人住同等级的房屋。」
下人二字刺入耳,却清楚提醒了小书,自己和对方相别甚遥的地位。
小书安静上菜,想趁着苏小姐高谈阔论之际迅速离开,但冠耘不遂她的意,放下筷子,淡淡问她:
「玩够了,想回来了?」
冷冷七个字从冠耘口中射出,小题和苏小姐同时住口,望向小书。
「是我要小书去台南帮我办事情,大哥,你不可以怪她。」小题挺身护在她身前。
「我在和小书说话。」瞪眼小题,他不准妹妹插口。「说,妳去哪里?」
「我去高雄。」她不习惯对他撒谎。
「妳不错嘛,我前脚走,妳后脚跟着离开,我还以为妳不会使用特权。」
特权?她哪里来的特权?小书想哭,却没力气哭。
「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这里有值得妳恋栈的东西?」冠耘冷冷地说。
「对不起。」她垂头,不想多作解释。
「我不认为妳对不起什么人、什么事,只不过,妳的行径带给其它员工不良示范。」他尽量说得公事化。
「我知道。」
她以为她说了「我知道」,就能抵销他的愤怒?天真!
「我想,飞云牧场用不起妳这种大牌员工,妳明天去会计室结算薪水离开。」话说完,他立刻后悔。他真要她走?她走了他不会失落?冠耘沉眉。
他要她走?小书心沉深渊,为什么?因为他的未婚妻让他很满意,他不再需要自己?要不要回答一句「是的,冠耘先生」?小书混沌的脑海里,缺乏答案。
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姜冠耘居然对下人注意?苏真婵望住小题上下打量,小书耀眼的美丽,勾起她的危机意识,她和冠耘之间……不寻常?
「妳叫小书,很漂亮耶,一定有不少男人为妳疯狂吧!」苏真婵说。
小书没听见她的声音,胸中反复的是他的话。他要她走、要她走呀!缠绵病榻那段画面回到眼前,苦涩在唇齿间流转……
彻心的疼、碎心的痛,汩汩鲜血自她身体剥离,每一秒钟,她都以为自己将随母亲而去。
医生的双眉深锁,一再说:「妳应该早点来的,年纪轻轻……」
背过所有人,泪湿枕畔,想起宝宝的小小生命,小书任罪恶感啮心。
他的冷漠无情、他的温柔眼神反复徘徊在梦境。
又痛了,她的身体让痛紧紧控制,从头到脚底,每条神经都在向她呼痛,冷汗自她苍白额间刷下,手在无人看见的空间颤栗,濒死的感觉再度回来,她将为自己的残忍下地狱。
「妳叫作小书是吧,有没有念过书?乡下人恐怕不注重教育吧!妳爸爸做什么的?妳妈妈做什么……」
灯在转、地在摇,小书的身子跟着摇摇晃晃,黑暗来临,属于死亡的气息入侵……终于,她晕过去,免除了一场可以预见的羞辱。
小书晕倒时,在苏真婵的背间撞一下,撞掉她手中的汤碗,淋出满身狼狈。
「妳这个没家教的野女人,妳竟敢……」
她的话没说完,冠耘大步落到她身后,一把抱起小书离去。
苏真婵的错愕落进小题眼里,她笑咪咪地往对方痛处踩去。「『大嫂』,我大哥抱着『野女人』离开了。」
呵呵,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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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发烧,全身烫得惊人,冠耘在她房间桌上看见妇产科的药袋,联想到他离开前,她来找他谈话时的古怪神情。
下意识,他觉得不对,抓起药袋抱着小书,一路驱车往高雄市区驶去,没想到,刚入门,护士才瞧小书一眼,就连声唠叨:「我就说她不能出院嘛,她硬要出院,现在不是又送回来了!」
很快地,一群护士围上来,找医生的、插管的、送急诊的,她们七手八脚将两人分开。
好不容易,冠耘抓到一个护士,向她请教来龙去脉。
「你不是她的家人吗?」护士问。
「不,我是她的老板。」这句话,他答得心虚。
「她今天回去上班?」
「对。」
「不要命了!为什么这么逞强?」
「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十几天前她来院里,请求院长帮她把孩子拿掉,问题是胎儿已经四个多月,谁敢贸然动手术?
她跪在地上请我们院长救她,说她走投无路,找了一整天,没有医院愿意替她动手术。可是,她没有亲人陪同,弄不好就是一场医疗纠纷。
后来,她说愿意签下切结书,万一手术失败,她愿意自行承担后果,进手术房前,她还把存款簿跟印章交给Miss林,说她没有亲人了,万一发生不幸,请大家帮忙办理她的后事。」
她居然说她没有亲人?那么他这个「养父」算什么?可是……能怪她吗?他不也告诉护士小姐,他只是她的「老板」?
「后来呢?」
「如同院长预期,手术并不顺利,姜小书大量失血,差点死在手术台上,幸而她年轻,还是撑了过来,住院十几天,天天落泪,问她是不是痛?她摇头。
「昨天,她求院长让她出院,好象是谁要回来了,她必须赶紧回去归位,我们觉得奇怪,她不是没家人吗?
「今天一大早,她急着赶回家,院长叮咛她许多注意事项,不过显然她没听进去,否则她不会去上班,不会再被送回来这里。」
叹气,为命运多舛的小女生。
冠耘不再接问,然后,他记起稍早吴总管告诉他,他说小书很认真,比以前更卖力工作,说她准备了一桌丰富佳肴为他洗尘。然而,他却刻意让小书被苏真婵羞辱。
从医院落地窗向外望去,视线在车水马龙间游移,冠耘想着两人的关系,想着他的恨意。第一次,他认真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
从四年前在衣柜中看见瘦伶伶的小书开始,她让他惊艳、让他讶异,一股认养她的冲动在心底成形。
四年来,她长大、她愈加美丽,她的存在让冠耘矛盾困惑,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恨她?
然后她跟了他……他被更多的矛盾包围,于是他待她苛刻,对她要求更多,他甚至纵容自己享受她的失意。
他不允许自己对她心疼、不允许自己动心……可是,她为他的一句话,差点儿死在手术台上,却又表现得若无其事,回到工作岗位,她……
急诊室的门打开,打断了他的翻腾思潮。
小书被推出来,苍白的脸庞映在苍白的枕上,似乎随时,她将消失。
他跟随医护人员走入病房,遥遥看着一群陌生人为她尽心,不走近。
是心虚吗?不,是他厘不清自己的心,他不晓得,心间那一阵一阵微微的抽痛是什么?不晓得,那道在胸口缓缓流泄的灼热是什么?
医生离开、护士走了,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书睡得极不安稳,她喃喃自语,时而低吟,时而拔尖,冠耘走到她身边,倾身,欲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他认真,凑得很近。
「知道……不要孩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小书坏……小书该救你……宝宝对不起……留我……不要走……爱你……」
她的对不起敲在他心口,痛的感觉更鲜明,一颗不在预计范围内的泪水悄悄落下,沿着她的脸庞坠落。
不!这是错的,他不该为她心怜,她的存在是为了偿还,还清她母亲对他的欺骗。至于她的可怜……那是她笨、她蠢,她的头脑不清楚,不关他的事。
倔傲地拭去颊边的突发状况,狠狠的,他提醒自己,是她们对不起他,他对她有恩无过。
转身,他走出病房,毅然决然。
小书的脸色依然苍白,喃喃自语亦然,她的人生仍在灰暗地界徘徊,爱情注定她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