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坐在花园的石椅上,掉落的红梅花瓣一片片的落她发上、肩上。
她已经换上了汉家女子的打扮,穿上了缎做的鞋子,这种装扮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低垂着睫毛,靠着身后的梅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奉仅言柔声问道:“想家吗?”
“不。”她摇了摇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点点勉强的一笑。
“点点,你怎么了?你不快乐吗?”
“我很快乐!我怎么会不快乐?只是……”她轻咬着嘴唇,突然不说了。
“只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你有事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大幸福了,这不像是真的。”她把手放到他脸上去,“你瞧,我摸得到你、看得到你、听得到你的声音,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是不是幸福得不像真的?”
他拿着她的手,微笑道:“你真傻。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心也一定在。”
“是吗?”她拿起一片掉落在他头上的花瓣,翻过他的手,将花瓣放在他手心里,“你还是心痛吗?就算我就在你身边,你还会因为想我而心痛吗?”
“我永远都为你心痛。”
“我很怕。”她的眼泪落到了他手里,“有些事情很古怪。”
“你一件一件的说,我们一起把事情弄清楚。”从和点点重逢开始,许多事情都透露着蹊跷,因为点点一直不愿意谈,所以他也一直没问。
今天她终于肯自己提起,那他也想弄清楚。
“不要!”她脸上突然布满恐惧,“不要弄清楚,不要弄清楚!”
“点点,你别激动,我不问,我不问就是了。”他紧紧搂着她,将她安抚在自己的怀里。“没事的。”
点点哽咽的说:“这里,就是你说我们要一起生活的好地方吗?仅言,我们出去好不好,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好地方。”
他可以吗?他可以放下一切跟点点走吗?
他不希罕高官厚禄、他也不希罕锦衣玉食,这里更没有他值得留恋的任何人事。
那么,他在犹豫什么?在禁军撤走的第一天时,他就该带着点点走了。
皇上待他思重如山,宁愿背负着天下人误会他坑害忠良的骂名,也要他调息养身,软禁他也是为了阻止他到云南去。
那么,现在国家有难,他真的能够一走了之吗?
他可以的,他不爱刀光剑影、沙场征战的生活,北蛮铁骑人关生灵涂炭都不再关他的事了。
“我们去找一个好地方吧。那里要种满了你爱的花花草草,养着许多小动物让你照顾,还有一个很美的树林可以让你天天去探险。有时候,我们会在大平原上骑马,有时候我们会到小溪旁,你可以天天在那里游泳,我们就在那里过活。”
她闭上眼睛,在脑里将那幅美丽的景象给勾勒出来,梦呓似的说:“我看到了,真的好美呀。”
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溪,微风送来的花香和鸟语,她看到了他们相依偎的身影在那里漫游着。风隐扫校 浪漫★小说制作室★
她睁开眼睛,眼泪滑了下来,“我们一定会去的,可是不是现在。”
“点点…”
她伸出食指轻轻的放在他膺上,“嘘,听我说。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对不对?”
他点点头。
“所以,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去吧。”
她不知道什么是战争,她只知道如果他没有去北边,会有很多人死掉。她汉语还不太会听,但是她知道昨天邾淮和雷榭跟他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他们很激动,一直叽哩咕啃的说个不停,但是奉仅言就是一直摇头。
他不肯去北边,因为她不要他离开她,可是……她不能这么的坏,不能害这么多人死掉。
她听到了!他心头酸酸的擦去她的眼泪,“不用我去,邾淮和雷榭会做得很好。”
“他们会做得很好,可是你想去。”她是这么的了解他,他心里想什么难道她会不明白玛?
他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
她是如此轻易就看穿了他,“我想去。点点,原谅我。这场战非打不可,也绝对不能输!”
他无法想像北蛮入关的惨状,北蛮残暴凶狠,往往攻下一座城后会大屠城,到处放火、强抢妇女以杀人为乐,这种大规模的屠城总是造成当惨重的伤亡。
他们的将领根本不会阻止这种事,他们相信攻城后屠城强抢的乐趣可以激励士气,已经将它变成炫耀、庆祝的一种方式了。
当他知道萨克城失守时,马上想到的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我答应你,北征之后就去找那个好地方。”
“我不会怪你的。”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你总是想到别人的时候多,担心自己的时候少。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这么爱你了。”
他们初退之时,若不是他将逃命的牲口让给了别人,她也不会有机会救他,他们也无法相爱。
如果他们不能相爱,那会有多么的遗憾哪!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用力的把她拥在怀里,“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嗯!”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你一定要赶走那些坏人,然后,一定要回来。”
“一定!”
他们依偎着看着满天的彩霞,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
“蓝珠……”奉旅手扶着月洞门,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是蓝珠!
他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真的是你!”
“爹!”奉仅言惊讶极了,他爹居然会说蛊语,而且说的相当的流利。
那眉眼、那神韵,那是他朝思暮想的蓝珠呀!
若不是他为了到佛堂去上经,他是绝对不会出自己的院子一步的,没想到居然让他见到了蓝珠!
不!那不是蓝珠,她早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也绝对不可能这么年轻。
点点睁大了眼睛,气息显得相当的急促,“你说你知道蓝珠…”
“蓝珠是谁?”奉仅言抓着她问,她的脸色苍白如雪,看起来快要昏倒了。
“是……是……”不行不行,她不能想,她的幸福会不见,她不能想,“我我不知道……”她抱着头,“不行不行,不能想太多,不能想大多……”
“点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叫做点点。”奉旅力图镇定的问:“你是蛊族人?蓝珠是你什么人?”
“不要!”点点尖叫出声,转身就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点点!”奉仅言直追了上去,“回来!”
“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法正确的思考,他知道他爹在迎娶娘亲之前,曾经在云南失踪过一年,莫非他失踪的那一年就是在蛊族?所以他会讲蛊语?谜团越来越多,多到快将他淹没了!
奉旅也跟着追了上去,他得弄清楚,这个酷似蓝珠的蛊族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当年,他不得已之下娶了公主,背弃了蓝珠,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而蓝珠为他而死更是他无法释怀的恶梦。
他们深深相爱,可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当初他要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
如果他早知道,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如今悔之已晚……已晚了。
***点点掩面狂奔,她知道她的幸福将要烟消云散了。
她一进屋差点和个人撞个满怀,那个人一把握住了她的肩头,帮她稳住重心,以免跌倒。
她一抬头,原来扶她的人是雷榭。
这么一耽搁,奉仅言也已经追到了,他拉住了点点,“你为什么要跑?没有人逼你想呀!”
点点只是哭,一句话都不肯说。
“元帅!”雷榭叫道:“我有急事与你相商。”
“雷榭,我没空与你讨论军事。”点点哭得他心都扭在一起了,她从来不曾这样呀!
“不是,是点点的事。”他的脸色相当的难看,“四个月前我派了人到似水去接点点,今天人总算回来了
“不要!”点点尖叫着,不断的尖叫着,她激动的捶打雷榭,“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点点,别闹……”他抓住了她的双手,对雷榭道:“你先回去吧,这事不急!”
“元帅,这事非同小可!”雷榭急道:“我让王大夫跟你说,他应该快来了。”
他一听到消息马上便赶了过来,邾淮和王大夫反倒落在他身后。
“仅言仅言,快带我走,快带我走!”点点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们快去找那个好地方,不要管别人了,不要再管别人了!”
“点点!你冷静下来,没事的。”
“我不要冷静,我不要冷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爹!阿爹…我不要想呀!”
她的阿爹在哪?在似水……那她在哪里?她怎么来的……
“蓝珠究竟是你什么人?”奉旅紧追不舍,他撞开了奉仅言,抓住点点。“你说呀,蓝珠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长得像她?”
“我不知道!”她哭喊着,“我不知道呀!”
蓝珠……蓝珠是谁?
我不是你的阿爹!你娘叫做蓝珠……
“你说!你说!”他死命的摇着她,“你是蓝珠的女儿!你一定是的……”他的眼光落到了她颈中的金锁片,那是他留给蓝珠唯一的东西。
“这,…”他指着她颈中的金锁,微微的发着科。
“不要呀!”点点完全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仅言!救我……我不要想呀!”
她一点一滴的在回想,她想了很多很多,从那个晴朗的早晨开始回想,她摸索着走上了城头,她在城头等了两天两夜……
他背弃了你!他不要你了!
“爹!”奉仅言粗鲁的推开奉旅,“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她是我女儿。”奉旅喃喃的说着。
他教蓝珠说的第一句汉语是柔情点点,所以他们的女儿叫做点点。
“我看不到了!”她尖叫着摸索,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仅言!仅言……我看不到了……阿爹说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点点!”他心痛的抱着她,“不会的,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不行……我等不到你!我等不到你……仅言,我的心好早、好早就不痛了。”她虚弱的瘫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阿爹说了一件好可怕的事……他说你不要我了?去吗?我说你不会的……可是金锁被你丢弃了……”
“你阿爹骗你,我不会不要你,金锁是不小心掉的……我立刻派人去找,真的!”
“阿爹不会骗我,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骗了你!”奉旅激动的说:“因为我才是你爹!”
点点急急的喘着气,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所以她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你骗人……你骗人……”
我不是你阿爹,我是你的舅舅,你娘是我的亲妹妹,她叫做蓝珠,她跟你一样爱上了汉人,也跟你一样被汉人丢弃了!
“你是我的女儿!我和蓝珠的女儿!你脖子上的金锁,还有你的名字就是明证。”他的蓝珠为他留了一个女儿,她怎么能不认他!
“不……不是……”
“胡说!”奉仅言放开了点点,用力的揪住他爹的衣襟,“你胡说,点点不是你女儿,她不是你女儿!”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点点不能是他爹的女儿呀……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奉旅,“收回那句话……否则我……”他举起手掌来,高高的扬在半空中,否则他要怎么样……他要怎么样?
奉旅只是盯着点点,对他视而不见,“我是你的亲爹呀!点点……”
“不是不是!”她摸索着站了起来,“我们快走,仅言,我们快走!”
雷榭被这场变故惊得呆了,若是点点真是奉旅和蓝珠所生的,那么她跟奉仅言不是兄妹就是姊弟!
这……这一切不是都乱了吗?
奉仅言心神大乱,他放开了奉旅,赶着扶住点点,“我们走!他疯了,说的都是疯话……”
他们两个相扶持着往外走,点点不断的发着抖,似乎冷到了极点,只能紧紧的抓着奉仅言。
邾淮像一阵风似的急卷了进来,一面还在嘴里大喊*,“元帅,不好啦!王大夫说点点早就死了!”
“她早就……”像是发现了厅中怪异的气氛,邾淮陡然的住了口,停下了脚步,后面的王大夫差点一古脑的撞到他身上去。
“我早就……”点点心中害怕,讲起话来牙关轻轻相叩,语言发颤,“我早就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这句话有如响雷似的打到了她耳朵里,将她所有遗忘的记忆都打了回来。
她跪倒在雪地里,那股冰冷的感觉仿佛到现在还停留在她身上,她好冷好冷……只有那吐出来的热血是有温度的,她的心不痛……那日她心碎而死是真的?
“点点!”他紧紧的抓住她,“那不是真的。”
她猛然省悟了,她终于知道她是怎么到他身边的了,“仅言……我好怕……我不要离开你……”
她轻轻的说着,身影越来越模糊,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无踪了。
奉仅言瞪着自己空虚的怀抱,胸口那股如影随形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只要你一想到我,就会心痛。当有一天你想到了我,不再心痛之时,那就代表我死了。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来。
一阵低低的笑声从奉仅言口中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明显,他笑得如颠如狂,进而仰天狂笑,“点点死了!哈哈她死了。”
只听见他起笑越响,但是笑声带着一股令人胆战的寒意,让人起听越是感到凄惨悲凉。
邾淮掩耳叫道:“元帅!你别笑啦!求你别笑啦!”
不知不觉之中,笑声已经变成了呜咽声,悲切异常让人情不自禁似乎都要跟他一起伤心落泪。
他握紧双手,凄厉的仰天大喊,“点点!”
相思若能飞过千山万水,魂魄也该永远相随。
相思无翅、魂魄无依,今生……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