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缓缓驶入丽水街,聂云海的心情不禁涨满愉悦感。
远远望见粉红色的显著招牌,他无意识地弯起了唇角。这个小女人也真是够有趣、够天才的了,竟然用这么怪异的桃粉色来当招牌。
从某个角度而言,她其实也是个挺自我的人,想整他就整他,完全不问後果,想开早餐店就开早餐店,不顾一切便勇往直前。
为了让小朋友放学後也能吃到她的营养点心,她的营业时间硬是从中午十二点延到下午五点。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从招牌到店里的摆饰及包装用料,都照自己喜欢的去做,不计成本、不怕辛苦,做得累死了也不喊一声。
话说回来,若不够自我,又怎么敢送个掺了泻药的汉堡来整他,事後不但毫无悔意,还再三拒绝他释出的善意?
但,却也让他看见属於一种生命的韧性和活力,让他觉得跟她交手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
他比之前更加确定,他非要把她签下来不可!
像她这样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所设计出来的作品绝对是可以被期待的。
或许,等会儿趁她心情好,可以再跟她谈谈合约的事。
想像是很美好,不料人算毕竟不如天算,当聂云海的座车稳稳停在店门前时,他几乎傻了眼。
坐直身子,他下意识地瞄了眼腕表。八点多……
店居然又没开了?!
「总经理,店又没开耶,那现在怎么办?」
这一次,聂云海再也忍不住,想都没多想的,便拿起手机直接就拨了浩宁的电话。
然而,拨了好几次,都是响了十多声没人接,随後便传来令人失望的转接语音信箱讯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觉告诉他,唐浩宁对开这家店异常执著的热情,并不像是三天补鱼,七天晒网的,会连续两天没来开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叶斗胆开口提议,「总经理,你不是知道唐小姐她家吗?那要不要绕过去看看?反正顺路。」
说实话,他的确也有点想。
问题是,一来公事缠身,一早的会议订在九点,他想走也走不了;二来,人家临时有事不开店,关他什么事呢?不过两天没来,他就大惊小怪地跑去打扰,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算了,直接到公司去吧。今天北中南的督导都会到总公司开会,我必须以身作则,不能让所有人全等我一个。」
「总经理……」
「别废话了,开车。」
车子再度驶离早餐店门口,聂云海的心上却如压了颗石头般,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摆脱那像是担心的情绪。
打起精神,先应付等会即将接踵而来的工作吧!小事一桩,有什么好影响心情的呢?
聂云海靠躺在椅背上,如此这般地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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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必大惊小怪,但当第三天下午,聂云海再度来到铁门紧闭的早餐店门前时,心头那道理智的闸门蓦然被某种动力给猛然撞开,他终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心了。
「小叶,绕去唐小姐家看看吧!」语毕,不知究竟是说给小叶,还是他自己听的,他又补了句,「合约的事都拖了快一个星期了,再没结果,尹浩那边有些事情也没办法动作。」
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会知道。
糟!该不会是那帮混混不甘心,直接跟踪她,把她给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聂云海更是心急如焚。都怪他太粗心,没有顾虑到这层後果。
他坐直身子,脸色铁青地催促,「快快快,小叶,你还在瞎蘑菇什么啊?」
「可是你等一下不是要直接下高雄去帮一家新店剪彩?」
「叶明雄,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罗唆了?」
「现在已经三点半了,总经理,飞机是四点五十分的啊!」
「从这里到唐小姐家要不了十分钟,我都不担心了,你在穷紧张个什么劲啊?再废话,你就自己滚下车,我自己来开。啐,究竟是我总经理还是你才是?」
总经理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方向盘一打,小叶随即转出巷子,照他的指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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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早餐店到浩宁位於新生南路的家车程不过十分钟,但一路上,聂云海的心情却莫名的翻腾揪紧,高级皮椅像是长了针似的,叫他坐起来难过得要命,尤其是遇上红绿灯的时候,他真想乾脆下车用跑的算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楼门口,他一秒也不耽搁地直接开门下车,凭著记忆坐电梯找到浩宁的家,然後直接拍门兼按门铃。
原本还耐著性子隔几分钟才按一下,但等了老半天都没人来开门,很快的,聂云海便压不住心头翻涌而上的焦虑,乾脆豁出去,顺著情绪撇开身分自尊使了劲,拚命地猛按门铃,而另一手则不得闲地同时拨打手机。
但,遗憾的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还是没得到回应。
毫无动静的大门和电话让他手软地停住动作。
他沮丧地拉起裤管坐在楼梯口,平时精明果决可比胡雪岩再世的脑袋瓜子,竟有著顷刻的空白。
就在他拿起手机,慎重考虑乾脆用最糟、最烂的办法,直接打电话给于心柔问个明白的同时,眼前的大门居然很神奇地开了。
只见面色苍白、鬈发乱成一团的可人儿只手撑在门板上,另一手则打开门锁向外。
她眯著眼瞄了老半天才道:「聂云海,你干么坐在那里啊?楼梯地板很脏的耶……」
突然看见她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聂云海情绪一时有点无法调整过来。
「你干么还坐在那里发呆?快起来啊……咳咳咳咳咳……」无止无休地咳了一阵,浩宁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得要命,「我病得都快虚脱了,可扶不动你。」
「为什么三天没去开店?」
话未竟,原本打算伸手出来拉他的浩宁大概是体力不支,整个人差点向前跌个狗吃屎。
幸好他反应快,反手将她拦腰抱起,并直接抱进房里。
体态轻盈的她抱在手里仿佛没有重量,聂云海皱著眉头望向她毫无血色的唇,完全无法将它和前些天那朵玫瑰花瓣似的粉唇连想在一起。
她懒懒地阖起双眸,「你看我这样子,有力气开店做汉堡给小朋友们吃吗?」
将她轻柔地放妥在床上後,他才开口问:「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身体不舒服到极点的浩宁将脸埋进枕头,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病痛让她无助,让她不想硬是撑出一脸坚强。
她无意识地抱怨,发泄心头的不平衡。
「还不是那天,我已经累得半死了,心柔却又一定要我陪她喝酒解闷,结果,搞到凌晨三点多,她大小姐又赌气不住在我这里,我只好陪她出去叫车,谁知道气温下降那么多,差点没把我给冻死。」
「就这样感冒了?」
他眉间的结没有舒展,反而越结越紧。
他可以体会她当天受惊後身心俱疲的状况,而这个于心柔……他是知道她的。
这个女人老爱用自己的情绪去压榨别人,好像自己心情不好就最伟大,为了宣泄情绪可以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及立场,不管别人死活。
该死的!她就不能多体贴别人一点点吗?
「还有呢!四点多,我的好朋友阿梅又急Call我,说什么她去KTV唱完歌回家的路上跟别人擦撞,在警察局里作笔录,叫我去陪她,於是我又急急忙忙在寒风刺骨的凌晨出门去了。
「大概是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我终於累倒了,呼……」浩宁无奈的说,「反正之前自己一个人弄店里的东西,我早就累坏了,也算是上天藉此给我一个休息的机会吧!」
「你一个人!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用的?」
那她的朋友呢?那些该死的朋友一个个都死到哪儿去了?
「我又不像你,有父母罩!咳咳咳咳咳……店里的东西样样都是我自己亲自挑选、亲自打点的,连桌子送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开店前一天独自搬好、布置完成的,我哪像你那么幸运?咳咳咳……」
浩宁又是一阵猛咳,聂云海连忙把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她,声音里带著隐忍的怒意。
「你对朋友那么好干么?累得半死也不会拒绝别人,人家找你解闷你就奉陪,三更半夜找你去帮忙,你也冲著去,那我倒想请问一下,当你需要她们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都在哪里啊?你现在生病了,也不会打个电话叫她们来帮帮你?」
「她们都要上班的嘛,而且个人有个人的事,我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呢?」
其实她有打给幼龄,但还没开口,幼龄就先跟她吐一堆苦水,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打给心柔,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又冷得要命,让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匆匆挂下电话,最後索性自己蒙起被子大睡一场,什么也不管。
「再说,我其实也还好……咳咳咳咳咳……」
他扶起她枕在他的臂上,边气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顺气。
「好?好个头!没看过这年头还有像你那么白痴的女人,只会对朋友掏心掏肺的,也不想想,她们回报过你吗?」
浩宁蓦然抬起头,将无神的大眼对向他,「我并不要求她们回报,我只是把她们当家人一样地对待……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像我一样没有家人、没人陪的滋味有多孤单!」
即使知道很残忍,他还是要说:「好,你说你有很多朋友,那我问你,你有因为拥有那些朋友而比较不孤单吗?」
话一说完,聂云海就後悔了。
因为他真真切切地从她眼中看见被刺痛的伤害。
但她没说话、没反驳,只是静静地躺回枕头,拉高被子侧身背对他。
该死!他说话直接惯了,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她能看清事实罢了,却没想到会意外戳中了她心头最脆弱之处。
因为她渴求友情,所以放任朋友对她欲取欲求,久而久之,她的朋友都忘记对她相对付出,只知道有需要的时候来找她准没错。
聂云海坐在床边,头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感觉。
「喂,不会吧?我说实话你就生气了啊?」
没反应。
房间里的空气凝结住,像是要下雪似的。
偷瞄一眼,发现她豆大的泪珠正从眼眶无声地滑落。
看她这样,虽不吵不闹,聂云海却觉得心头刺痛,但要他这个从小到大都被捧得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道歉,对他而言,实在……很困难。
他勉强扯开喉咙说著「类似道歉」的话语,「好吧,我承认我是直接了点,但忠言逆耳,我是为了你好。」
浩宁没有回身,闷闷的声音带著哽咽,「合约准备好了没?只要你白纸黑字写明你愿意资助心柔未来两年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签宇盖章,并且承诺永远不要让心柔知道我们之间的协议,我就立刻签名。」
「合约?」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少假了,难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合约?」说著,她自嘲地道:「如果不是为了合约,我猜你一定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吧?看我如何被朋友、被家人遗弃在这个世界里,看我躲在这里自哀自怜!
「我承认,我是个没人在乎的人,就算悄悄地死掉可能也没人会知道,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的话让他的心一阵揪痛,胸口窒闷得快要喘不过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聂云海复杂的情绪里有著生气,气她故意曲解他话里的含意,却也为她话里的苍凉而疼痛。原来外表明亮得像是没什么事可以打倒的她,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
「如果我告诉你,我父母留下的保险金经过这么些年来,已经被朋友骗掉三分之二,你知道我竟然蠢到这种地步之後,会不会笑得更开心?
「如果我再告诉你,我明知道她们在骗我、利用我,仍然选择帮忙,你会不会更加觉得我是个世纪大白痴,笨到无可救药?
「如果我们能交换一天,让我们过过对方的日子,或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毕竟,没有人甘心傻、甘心被利用,我只是受够了这一屋子的安静,我只是想享受一下被需要的感觉,只要有人愿意关心我、陪我说说话,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而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评断我的生活?」
她的声音里没有激动、没有愤恨,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助和无奈。
就在那一瞬间,她话里、眼里那种又深又重的悲哀用力地震动了他。
聂云海伸手拉她的臂,「翻过来,看我。」
浩宁不为所动,反而阖上眼,对於他的话置之不理。
「我说翻过来,看我!」
再也受不了用冷漠隔离自己的她,他粗鲁地直接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
「他们不理你,我理你;他们不管你,我管你。只要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这样的言语作践你自己,行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生病了这么多天,你就靠这些成药来支撑自己……」将她抱在怀里,他激动地直摇头,「我还以为你多独立,结果才一个小感冒就把你打倒了,就连生病也不会自己去看医师?」
许是药效发作,也或许是孤独了太久她全身泛著酸软,无力甩开他圈住她腰身的臂膀,许是他的胸膛软硬适中、热呼呼的,靠起来舒服得紧,她并没有坚持抗拒他的拥抱,反而放纵自己,在他的胸前汲取她此刻最需要的温暖。
他的拥抱让她……好有安全感。
浩宁双眸半阖,轻吐了口气,「你没发现我连起床帮你开门,都是因为被吵得受不了,才勉强半爬半走,撑到大门口去开门的吗?如果走到门口都有困难,更何况是走出去看医师?」
他立刻作势要拦腰抱起她,「那我现在带你去?」
「不必了,今天我已经没有再发烧了,我想,我只是需要多休息罢了,再说,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
见她病得奄奄一息,一张脸瘦得只剩巴掌大,聂云海也不舍得再勉强她,「如果到明天没有比较好,管你喜不喜欢医院,我绑也把你绑去!」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道:「你这几天都没出门,那你吃什么?」
「家里还有几片吐司……我有泡牛奶来喝……」
「什么?!」他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就这样?」
他忍不住地举起手来,从她额前巴下去。
「这样会有体力才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就跟鬼没两样?亏你还成天嚷著要设计怎么样的菜单,才能让小朋友吃了又高兴又有营养,那你怎么就不能用一半的用心来多关心自己一点,对自己好一点?」
好久好久没有被关心的感觉了,纵使是挨骂,浩宁的心却觉得好温暖。
「我……我都没力出去看医师了,哪还会有力气自己起床煮东西吃?」
也对。
聂云海深深望了她一眼,「好吧!算你有理。那你先睡,我在这陪著你。」
先是依言闭上眼,随後,她又将眼张开,目光直接地盯著他瞧,「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聂云海终归是聂云海,即使在关心人,他依然是那种又跩又傲的调调,「喂,这道理还不简单,你病倒了,我到时找谁签约啊?我堂堂霓焰集团的总经理,签一个人签半天签不下来,还有脸带我下面的人吗?真是的,生病了还那么多话!」
「那就好。」浩宁轻轻地应了声,然後重新倒回他怀里。
想想,不对啊!
他神色怪异地拍拍她的脸,「喂!你刚才说那是什么意思啊?」
她眼睛连张开都懒,嘴角溜出一抹顽皮的笑靥,「我还以为你不小心爱上我了呢!」
这样的笑容才是他印象里属於阳光的唐浩宁嘛!
但,他怎么说也是国内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耶!她竟然这样污辱他?
「怎么,被我爱上很倒楣吗?」他的表情很不爽。
「别吵我……我好累。」小脸埋进他的大衣外套里,她当真放心地睡了。
「不知好歹的家伙……」生著闷气的他还在念,口气超不甘心的。
「别乱动……拜托……」
「你睡你的!还管我动不动?」
回应他的,是深沉乎稳的呼吸声。
「不会吧!这么快就睡著了?真是小猪一只。」
话虽如此,聂云海却仍是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连动一下都不敢,生怕将好不容易睡熟的她吵醒。直到脚麻了、手僵了……依然如此,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