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冰——站住!”黄埃弥漫,东天启明。初升的骄阳将大地笼上火焰般的辉煌,晨光追随着一前一后的两队人马,像是在见证这茫茫草海上的一番凝结了无数生死的追逐!没有人停步,不论后面的朱丽华如何叫骂,曲洛冰都置若罔闻。她只是策马,再策马!仿佛宝驹脱兔般的驰骋也无法宣泄自己内心的焦急!而就在朱丽华率领的车硫军在栖凤谷外半里之地撵上西梁余部的瞬间,她却猛地勒马,马人立而起,风撩动不羁的青丝——
“曲洛冰,你哪里逃——”见状,朱丽华窃喜的划开冷笑,但她的笑容却僵硬在了下一秒!轻轻地,稳稳地,胸有成竹地,曲洛冰举起右手,背对朝阳,银色的甲胄发射着刺目的光晕,此时此刻,谁也无法捕捉到她凝结着寒霜的冷艳娇颜上浮现的是何种神情,也许是庄重,也许是漠然,更也许,是一丝淡淡地怜悯……怜悯一个在胜利的狂喜中跌入失败的对手!
朱丽华的叫骂声凝滞了。在看到曲洛冰身后的山丘上那无数泛着寒光的箭锋时,一切都沉默了,再没有哪怕是呼吸的粗重声。呆呆的望着完全见不到喜悦之色的仇敌,朱丽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她确实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犹如一个傻瓜。曲洛冰没有失败,更没有被困,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她自以为聪明的骗局罢了!是的……她早该清楚的……即使西梁国的钦差再怎么糊涂,她的对手,从一开始就应该只有曲洛冰而已!这个无力抵抗顽固愚蠢的钦差,却又冥冥中掌握了所有的女人——她的敌人!
“哈哈哈哈哈哈——”潇洒地仰面大笑,好像现在失败的是对方似的,朱丽华高傲地瞥了默立在晨风中,衣袂翻飞的曲洛冰一眼,爽快的抽出腰间配剑:“好你个曲洛冰!本帅被你耍得好苦啊!狠!牺牲掉自己的情人以及百余死士换来如此偷天换日的陷阱,就算中计,我也毫无怨言了!算你狠!来吧!有本事,就靠你自己来取我朱丽华的项上人头……”
她豪情满怀的发言正慷慨激昂到一半,突然,立在面前的人影微晃,不等她反应过来,曲洛冰的宝马就如脱兔般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足足哑然了半晌,朱丽华才咆哮着被苏琳帅领的伏兵团团围住!斜了一眼歇斯底律的敌人,周雨梅难得和自己最痛恨的人保持了一致的想法:“将军!你要去哪里?!”胜利在即,她们牺牲了那么多才换来的今日,曲洛冰为什么却不假思索的冲向最危险的,应该已一无所有的后方?!该不会这只猪刚刚说的是真的……
“将军!不要意气用事了!那个男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啊!”苏琳的巴掌在金戈铁马的伴奏声中击中周雨梅的左颊,像是在抗议她的残忍,又像是嘲笑连现实都不敢去直面的自己!抚摸着家乡的心上人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粗糙的质感刺激了苏琳本就不够坚硬的内心。花心如周雨梅可能会迷惑,但难道她自己还不懂得吗?!失去所执爱的那个人……究竟是何种滋味!所以她坚定地昂起手臂,没有疑惑的俯视着疯狂的朱丽华,冷冷地启唇,吐出没有音调的两个字,决定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放箭——”
不要阻止了,不要挽留了……让那个人去吧……去到她心爱的男人的身边……脱去了战甲的将军,那个叫曲洛冰的英雄,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见阎王……哈哈……会被那群臭小子笑死吧……”自嘲的裂嘴一笑,费英昂被自己的举动牵痛了伤口,皱紧眉头,他将身体尽可能的蜷缩起来,但依然派遣不了浑身的剧痛!天下最毒妇人心啊……那个朱丽华明知自己身上有血口,活不了多久,还故意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偏偏要他不光彩的垂死挣扎下去,等待不可能到来的奇迹……
太残忍了啊……
突然!就在费英昂辗转扭动身体的瞬间,剧烈的折腾使得原先被小心收藏在胸口里的物品掉了出来,在被血浸红的地面清脆的跳动着滚落在他的手边。翠绿色的光晕提醒着后者,它所代表的那份浓得如玉质般的情谊……
“……洛冰……”要死了,身体快要裂了似的痛!但为什么,他会觉得幸福呢……
微微眯起眼睛,费英昂艰难地伸长手臂,但就在指尖碰到那带着自己体温的光滑的刹那!一股天地间混合而起的力量席卷而来,迅速拉动他瘫倒在地的身体,向着不知名的黑暗——是那股把他该死的拖到这个鬼地方来的神秘力量——
太俗了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自己快要断气的最后关头出现,又不是拍三流的言情剧!咬紧牙关,虽然知道没道理,可费英昂还是本能的把错误怪罪到蔺寒这只铁公鸡的头上!要不是惜钱胜命的对方租了架该被解体的破飞机,那么他现在也不会浑身浴血,半死不活的倒在这里了!还被奇怪的女人用对待女人的方式对待、还打了几场痛快淋漓的血仗!这一切恶梦般的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吗?!
喘息着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包围,费英昂淡淡地苦笑了一下。也该结束了呢!毕竟……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也无法想象在这个女尊男卑的扭曲世界里生活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回去……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不是吗?去他自己的世界里,找个温柔贤惠,小鸟依人的女孩,听着她嗲嗲地向自己撒娇,展开手臂把柔弱的她抱在怀里呵护着……
那样……才是自己应该过的生活不是吗……
然而……
余光瞥到被抛落在地面上,孤零零的迎着朝阳,泛起无瑕的光芒的翠玉,一瞬间,费英昂的呼吸停滞了!比身体更强烈的痛袭上了他的心脏,像是在抗议他刻意要忽略的某种情感似的,一浪浪冲向自己的胸膛!他在犹豫什么啊!那个玉镯,不正正是自己堂堂男子汉被羞辱的证据吗?!不正是他最厌恶最嫌弃的东西吗?!不就是……
“可恶——”至少、至少在离开前,让他带走那个镯子!体内燃烧起比求生还要疯狂的力量,费英昂拼命的伸长手臂,边抗拒着要带走自己的力量边抓向玉镯:“可恶——我只要带上那个而已——再等等——”为什么非要带走自己讨厌的东西呢?为什么他一个男人,要为女人家的首饰歇斯底律呢?为什么——为什么———
不管为什么了!那个玉镯,再怎么不合时宜,也是那个人、那个人送给自己的礼物!第一份礼物,唯一的礼物……那是他爱过的证据——
“还差一点……”明显的觉察到牵引自己的力量在减弱,费英昂不是不怕自己这一挣扎,可能就会死在异乡再也回不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甘心放弃近在咫尺的玉镯!回去活也好,留下死也罢……说他为了个女人送的东西因小失大也无所谓啦!谁叫他天生就不是做英雄的料……爱了,就死心塌地了呢……
“够、够到了——”随着费英昂的欢呼声响起,那股收缩中的力量也消失了!仿佛是在手指不顾一切的触摸到玉镯的那一秒,上苍就替他做出了决定似的。他应该留下来……因为……
“英昂——”马踢声踏着催促的节奏飞奔而至,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后,曲洛冰的马儿人立而起,在费英昂的前方刨蹬前蹄,接着炫耀似的喷出两股粗气,稳稳的立在了阳光的照耀下,映衬着主人辉煌的银甲!第一次,费英昂看见这个冷静的女人气喘嘘嘘,想要哭又想要笑的滑稽表情。可他没有笑,因为这个表情太美了……
犹如自己全部的苦痛都在曲洛冰动容的呼唤声中得到了净化似的,他伸出手臂,她跃下马背,紧紧地,拥抱在了晨曦照耀沙场的同时——
牢牢地扣紧对方失血而虚弱的伟岸躯体,曲洛冰落泪了。
死死地抱住对方随颤栗而抖动的银甲,费英昂欣慰地叹息了。
“女人是不该流泪的……”许久,曲洛冰有些尖锐的嗓音轻轻地嗫嚅起来,风霜吹打的面颊升起粉红的色泽。而费英昂也不甘示弱的撇着嘴角,戏谑的讽刺道:“男人是不该婆婆妈妈的……”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几秒钟后,他笑了,她也笑了,笑自己,也笑对方,更笑这沙场的残骸们,竟然比活着的人识趣,一声也没有打搅……
“我是不是该立刻咽气,来衬托一下你这位大英雄的悲壮呢?”呛咳了几声,当事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凄惨的现状。惊慌的神情闪过曲洛冰坚定的双眸,几乎是责骂般,她大声的驳回费英昂的提议:“不许!给我撑下去——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你必须给我撑下去!不许死——不要在我找到你之后,再让我失去——求你……”
“痛痛痛痛——”冷不防被抱得那么用力,费英昂抽动剑眉,忙不迭的呼起来:“女英雄!你要不想我死的话,拜托轻一点好不好——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个痛快呢……”
“我哪算什么英雄……统领全军,却为了一个你,在最后舍弃责任……”
“你还要不满?!那我呢?!堂堂男子汉,为了个女人家用的玩意儿,差点丧命!”听到曲洛冰的抗议,费英昂板起面孔,示威似的举起手里晶莹剔透又玉质深沉的翠镯。在看到那熟悉的物品的时候,他不用多说,对方业已明白了。
原来这个男人没有丢掉它,她的心意,他从一开始就小心翼翼的保存着,珍惜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英雄气短就英雄气短吧——”放弃地叹息着,曲洛冰疲惫又安祥的垂首,默默地吻上费英昂泛紫的双唇,许下了她的誓言。顿了一下,没料到不经意间主导地位又被对方夺去了,后者有些懊恼的皱皱眉头,接着,妥协地回吻而去——
英雄气短就英雄气短吧……
反正只要儿女情长,也就足以他今生……无怨无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