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过去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香香坐在床沿忧虑的猜想,心里忐忑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了……司寇飞烟与段惜钰仍未归来。
香香试图冲开穴道,结果运气过度使得一张脸忽红忽白。尝试了几次已浑身汗水淋漓,却始终未能解开穴道。
许久,房外有了动静,司寇飞烟缓缓推门而入。
香香转动眼珠。「他呢?他怎么了?」段惜钰并末随着司寇飞烟回来。
司寇飞烟蹒跚上前,犹豫的解开她的穴道。 「妳跟我来。」
他说完,急切的走出房。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主动带她去找段惜钰的行为太反常。
司寇飞烟紧闭双唇不回话,领着她前往岛上最偏远的地方。
「哥,你──」香香焦虑的挡到他身前,急欲问个明白。
此时附近的路道出现一大群人。今日参加武林公审的人全都现身,逐渐靠近司寇飞烟与香香。
香香面色凝重。
「司寇飞烟,你们来了。」领头的武林盟主先开口。周围一片寂静,只等他发号司令。
「哥,他们为何来此?」 一个不好的预感闯入香香脑海。
司寇飞烟异常的肃静,兀自走向前方的树林-那是梁洲岛上唯一的绿地,也是最接近湖边的区域。
「妳自己看吧。」司寇飞烟终于在林子前止住步伐。
香香顾不得思考,迅速奔入树林--视线越过草木,在林间近水处,两道人影夺走了香香的注意。
段嫣然狼狈的跪坐在段惜钰脚边,而他则表情怪异的俯视段嫣然。
「惜钰你没死……」段嫣然笑着说,手指扯着段惜钰的衣襬。 「你没死……」
段惜钰冷着嗓音,像变了一个人:「有香香那傻丫头在,我不会有事。」
香香皱起眉,停住不动了。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心神俱乱。
「司寇香香做了什么?」段嫣然大惑不解的看着神情异常的段惜钰。
他漫不经心的说:「我利用了她。」
「你,怎么可能……」段嫣然摇头,却也开始怀疑起司寇飞烟救出她,又安排她到林中与段惜钰相见的意图。
段惜钰挥开段嫣然紧揪住他的手,背对着她道:「司寇香香太单纯了,我随便编个谎请她帮个忙,她就答应了……」
他的话在夜里格外剌耳,宛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水花。
「段惜钰──」走近林子的一帮武林人士全听见他的话,纷纷破口大骂:「你真是卑鄙无耻!」
没有人觉得古怪,以段惜钰的功力怎会听不到一大群人接近的脚步声?
段嫣然内力被废,精神又不稳定,但段惜钰为何故意要让人听见那些话?
没有人质疑,唯独香香。她猜着:心中有了答案。
段惜钰徐徐转过身,毫不惊讶的面朝众人──
浓紫的夜色笼罩着他,浮云内的柔黄月光偶尔露脸,衬出萦绕在他身边模糊的哀凄气息更加浓烈。
香香望住他,胸口悸痛且害怕。
「不──」她一步步上前,为他辩解。「不是的,你不是──」
段惜钰回视她的目光,与他满面的伤痕一样深刻。为了段嫣然,他一生尽毁。但此时此刻有她,有她这么在乎他,就足够了。
「哥!」香香忿忿瞪向司寇飞烟。「你们、你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两个傻瓜!他们以为在众人面前表示段惜钰利用她,外人便不会计较她今日的诈骗,她的声誉就不会受损了?
她不在乎所谓的名声、清誉,她不在乎呀!
「香香,妳别伤心,哥哥代妳惩治他!」司寇飞烟截断妹妹的话,不给她坦白真相的机会。
段惜钰隐忍伤痛的平静面容,教香香心疼不已。「你这个笨蛋──」
「香香,妳让开!」司寇飞烟及时抓回她,将她推到后方友人手里。 「闻人,帮我抓住她!」
「明白。」接到指示的盟主,攫住香香挥动的手。
「放开我──」香香抗拒着,使劲全力却无法阻止司寇飞烟与段惜钰已达成协议的对手戏。
「段惜钰,你欺骗我妹的感情──」司寇飞烟语带指责,飞身过去一阵猛打。
「他没有──」香香欲为段惜钰辩驳。
突地,闻人盟主点了她的哑穴道:「别反抗了,他们全是为了妳好!」
香香含泪的眼充满血丝,什么对她算是「好」,他们真的知道吗?
段惜钰收回留恋的目光,司寇飞烟拳拳猛烈,逼得他连连退后。
林子里倏地吹过一阵迷烟,就见段惜钰一掌打向司寇飞烟的胸口──司寇飞烟的身子往后扬,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剎那间,段惜钰带起段嫣然旋身跳人后方的湖中!
「──段惜钰!」香香拼了命的冲开穴道,向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追了几步,腹部一阵剧烈抽搐,一口热流涌到嘴边,「哇」地一声吐出鲜红的血,在司寇飞烟的惊呼声中倒在旁人臂膀内。
「段惜钰……段惜钰。」香香满脑子昏眩,追不上已离开的人-他竟以这种方武诀别,甚更不留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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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审结束的当天,司寇飞烟带着虚弱的妹妹回府,随即召来友人--江湖首屈一指的名医帮忙诊断妹妹的伤势。
「她有心病,你要劝劝她。」独孤一边开药,一边提醒司寇飞烟。
「心病?」司寇飞烟锁紧眉头。「你说她不是过于激动才吐血?」
「我刚讲了病因,你怎么立刻忘掉……再说那是起因,是好是坏不久就会有结果。」
司寇飞烟挨近妹妹的床畔,低声哄着幼儿一般地道:「香香,妳不用烦恼!段惜钰没事。他答应与我配合演戏,还妳清誉,我则帮他与段嫣然离开梁洲岛。那阵迷烟是段妖娆放的,他随后到湖里接应他们了。」
香香死灰似的面色毫无表情,只在听到司寇飞烟的话后,呆滞的眼神掠过一丝闪光。
司寇飞烟接着道:「没人发现他们的下落,证明他们已顺利离开玄武湖。」
独孤插嘴:「昨天发生在梁洲岛的闹剧,你有参与?」
「什么闹剧!」司寇飞烟不快的瞪他。
意外的,香香开口说话了--
「哥,你不觉得你们的做法很可笑?」香香的双眼彷佛蕴涵了无限委屈。
司寇飞烟确定她愿意相他说话了,也不管她的嘲讽,自得其乐道:「有一个受人利用的妹妹,总比一个欺诈世人的妹妹要好!」
香香厌倦的别开眼。「……你让我非常失望。」
司寇飞烟微怒。「我也想说同样的话!」
香香无法与他沟通,掀起被子急于下床。
「妳做什么?」司寇飞烟握住她的腰。
「离开。」去找段惜钰。
「妳别想!」司寇飞烟清楚她的念头,猛力把她按回床上。
「我要见他。」香香如在自语。
「他和段嫣然走了!」
「我只要再见他一面。」最后一次确认他的心意。
「他拒绝妳了!」
「我要再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他和我合作前,已跟我说过他的答案!」司寇飞烟受挫大吼。「他不会和妳在一起!」
「我要见他、见他、见他──」香香捂起耳朵,在床上翻滚着像耍赖的小孩。
「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司寇飞烟冷冷的问负责医治的友人。
独孤淡漠道:「我听一位前辈说过,有人养奇花异草上瘾,有人弄丝竹管弦成癖,大凡痴者多少带了点邪气。」
「我没心情听你讲故事!」少废话!
「我是在引用前辈的话,表示──你妹妹有中邪的危险。」
「这不是接近走火人魔?除了让她见段惜钰,有无药物可解?」
「你自己明白没有,何必多费唇舌!你妹妹太执着了,这种性子需要改,否则容易伤神伤心──」
「住嘴!」司寇飞烟厌烦的挥手。 「照你的说法,他们见面岂不是更会对香香造成危害?」
独孤扬眉。「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司寇飞烟翻个白眼。「别说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
「老套,我自不会这么说。」他颇为骄傲道:「是以毒攻毒!」
「……」司寇飞烟分不出这两句话的差别。
总之,他绝对──不让段惜钰再出现在香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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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两天过去了,司寇飞烟眉心的皱纹深到可夹死苍蝇。
香香的房门被锁着,脚也系上铁链。他守着妹妹不让她离家半步,但他却越来越痛苦!
「她没绝食、没得风寒热病,为何会日渐憔悴?」司寇飞烟再度抓着独孤,一同到香香床边研究妹妹的病。
「她不睡呀!没吃饭不会死,不睡觉会没命!」
司寇飞烟长叹一声。「香香,妳一定要折磨哥哥吗?」他懊恼的问。 「为什么不听话!我们有过约定,而妳输了,妳要信守诺言──不再见段惜钰!」
「我只要见他最后一面。」她平躺着,脸色苍白,眼眶泛青且微微下陷,才两天功夫竟瘦得不成人形。
司寇飞烟烦恼的问独孤。「她为何只说这一句话?」
「这句话反应出她的执着,并暗示她若因此伤心欲绝,死后会成为怨魂,在未达目的前不能超生。」
「我妹妹好好的你少咒她!」
「你不让她见段惜钰,她恐怕好不了。」
司寇飞烟气得在房中跳脚。「见也没用啊,那小子不接受她!」
「你怎么知道?」香香与独弧居然同时发问。
司寇飞烟顿时语塞,绕着桌子走来走去,不情不愿的解释。 「他容貌被毁,又声名狼藉为同道唾弃,他认为自己配不上妳!」
「我不明白!」香香坐起身,疲惫到了极限,神智却仍清醒。
「哥问妳,若是妳容貌、名声俱毁,妳敢追着人家不放?」
「……只是这样?」香香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语。「呵!原来不是我不够好……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香香──」司寇飞烟见她眼泪直流,心里沮丧不已。 「我看非得请段惜钰走一趟了。」
独孤附和道:「早点觉悟,早点结束。」
「唉……」他的忧愁在面对妹妹的泪眼时,全化作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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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拂大地,入夜的天空飘起一阵小雨。
「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司寇飞烟目光暗沉,示意段惜钰香香房间在何处。
「我准备离开金陵了。」气色不佳的段惜钰迟疑着。
司寇飞烟冷笑。「你不见她,到我家做什么?」
段惜钰面色窘迫:「我听妖娆传话,说她病得厉害。」
全武林正四处搜寻着段惜钰与段嫣然的行踪,危机无所不在。
他刚准备离开金陵,一听说香香病重,仍是不顾后果立即赶到司寇家。
可是,到了她门前,他反而退怯了……
「她是心病,整天只惦着见你一面,你帮我劝她别再固执了。」司寇飞烟强拉着段惜钰到门口,对里面的人说:「香香,妳的段惜钰到了,妳和他说吧!」
「段惜钰?」房内的灯火倏地亮起。
段惜钰听着香香的脚步声,等她走到门边后急道:「别开门,就这样!」
他没有勇气面对她。一旦见面,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带走她。今后的路太艰险,他不能拿她的安全开玩笑。
香香顺从的止步,手慢慢平贴在门板上。
「你来了……」她的手指凭着记忆勾勒着他的轮廓。
「妳听我说──」段惜钰顿了片刻,微哑的声音十分飘渺。 「最近、不,这些年发生太多事了,我……没有力气再应付别的难题。」
「什么难题?」指她吗?
「香香,妳曾告诉我,如果有人伤了妳的心,这世上还有其它人会努力让妳开心。」段惜钰沉淀情绪,在回忆中找出她说过的话。「妳叫我给别人机会。」
「你有听进去呀?」她恍惚的笑着。
段惜钰强忍心痛镇定道:「我把这句话送给妳,希望妳……忘了我。」
香香放在门上的手倏然垂下。
段惜钰一手握剑,一手抓起长发,在司寇飞烟诧异的注视中割下一束青丝,慎重的放在香香房门口。
「我以此立誓,我的生命中没有妳,亦不会有别人。」
香香不知他做了什么举动,听他冷淡的语调,她委屈的哭了。
「你的誓言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担心别人和你好,我不是──我只想看一看你……」
「不……」他没信、心能抗拒她。
「段惜钰──」香香冲动的打开门。
「喂,你跑什么?」司寇飞烟一转眼,便见察觉的段惜钰飞身离去。
「段惜钰?」香香出了门,周围连他一丝气息也不留。许多长久以来无法解开的悲哀,困住了她的知觉。「他在哪?」
「往山林的方向去了。」司寇飞烟刚说完,妹妹随即追去,纤弱的身影在夜色中奔驰的模样令人担心。「香香,小心点──」
她不顾一切追着他,沿途只有段惜钰的足迹却不见他的踪影。
「段惜钰!」香香不甘心的呼喊。 「你分明对我有意,为何连再看我一眼都做不到?」
没人回答她的话,唯有雨势渐大。
空气中突然响起琴声。香香心跳加速,循声而去,找到段惜钰受伤期间居住的屋子。
没有人影──
他快她一步走了。她只看见门内有把伞,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段惜钰,你出来……」
「别过来。」不知如何到了门外的他出声阻止。
香香抓起伞奔出门。
依旧见不到他,他永远早一步离开。
「段惜钰……」香香声嘶力竭的喊,痛彻心扉。她明白他这一走,就是永别。
远处传出一段琴声,像在响应她的呼唤。
雄浑的前奏拉开悲壮的旋律……
这,是他给她的答案。
香香的脸满是冰凉的雨水,眼角下的两行温热,是泪。
她踩着颤抖的步伐,小心接近这个不肯见她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他发现后又无情走远。
「你为什么不见我?」她边哭边问,撑开伞像迎接情人般找着。
段惜钰仍弹着分离的曲子……
一弦,是谓君弦。
传说远在千年前,嵇康临刑之际,以欺君之弦弹这曲以嘲弄当权的司马昭。
如今,段惜钰以毕生所有的热诚注入琴音中,一曲完结后,断裂的琴弦表示永远的分别。
香香在琴声完结的瞬间找到了他弹琴的地点──
人不在,月光却明媚。
她手里的纸伞蓦然落地,风雨吹过撞向树干,纸破骨断,
「你在哪里?」她眼眶含泪。他真的离开了,也带走她作了多年的梦。
那把琴放在树旁,琴弦被刻意割断。断弦绝音再也不涉情爱,这就是他给她的承诺。
香香跪坐在琴边痴痴的抚着琴,见一旁地面似有利器刻画的字迹──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七个字,终结了她十多年的思念。香香喉头干涩无比,再唤不出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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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峨眉山 金顶
大雨过后,打斗仍在持续。
双方流畅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
尤其是包围段惜钰的一方,即使被打退了马上转身重来,不知疲累似的攻击教段惜钰摆脱不了,也无可奈何。
「段惜钰,你何苦为了段嫣然与天下为敌?」劝告声不时扬起。「说出段嫣然的藏身之处,我们绝不再为难你!」
段惜钰一手筋脉已断,护送段嫣然入峨眉山竟耗尽他全部体力。
从不知段嫣然得罪的人如此之多,每个仇家均有充分的理由报复,她根本死有余辜。然而他仍坚持:「既将她藏起,岂有让你们知道的道理?段惜钰若愿意透露她的下落,一开始便不会管她死活!」
剑光从他周身散开,射出凛冽的剑气击退逼近之人。
「段嫣然武功全废又有人贴身看守,段惜钰以性命担保,她不会再涉武林。」说话间,他单手对抗群敌。「请诸位高抬贵手,饶过她!」
将眼前的人二打倒,他力道拿捏适中,并未伤了任何人。
「你们若再苦苦相逼,莫怪惜钰不再留情!」说罢不等他人答复,段惜钰迅速移步……其实他双足重若千斤,全靠意志力支撑。
前方是悬崖,精神涣散的段惜钰走到崖边才看清。
他苦笑,听力已逐渐模糊,只知身后的人还没死心。
奈何剑落地,他完全无力,背向阳光的身影无比孤寂。忽然想起远在金陵的香香……此时的她正在做什么?
悬崖下方,浓雾弥漫。
段惜钰不得不回头,却在转头的剎那惊见天空浮现一个外红内紫的彩色光环,如梦似幻。
环中隐隐有人的影子……
「香香?」段惜钰出神呢喃。
他身后的人亦因此异象而停止了动作。
「妳怎会在这?」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段惜钰却恍似看不见地直直向前冲。
她不是在金陵吗,为何忽然出现在这?
段惜钰伸手想碰光环内的人……
「段惜钰──」旁人大惊。「别过去!」
段惜钰置若罔闻,整个人踏出悬崖──
瞬间,身后爆出惊呼声!
他没摸到香香,反而从空中跌下,坠入万丈深渊──
满身的痛楚因强风刮过而愈加剧烈。段惜钰恍然自己看见的只是幻象,香香并不在这……他们已经分开。
身子急速坠落,他已没力量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