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欣扶著阎立本走到躺椅上坐下。
他坐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伸长脖子去看桌上的「情书」,看她到底写了什么恶心的字眼,让她一写再写,却又都不满意。但,这是什么情书内容啊?
什么,爸爸知道你很乖……
什么,你要坚强起来,因为妈妈需要你的支持……
「你在搞什么鬼啊?」阎立本一把抢过桌上所有的信,一张张的拿起来读。
「这根本不是情书!」
「本来就不是。是谁告诉你,我在写情书的?」他真是莫名其妙,思绪乱跳让人抓不著头绪不打紧,还老是说些奇怪的话。
「你不是写情书给你男朋友,那干么俯首案前,这么努力?」他才觉得她莫名其妙、觉得她怪呢。
花欣将他手中的信给抢回来。她知道他要是知道她在做什么,一定会骂她蠢、骂她笨,而她才不想平白无故又多了个让他取笑自己的机会。
但她不说并不代表阎立本就不知道。
看那信的内容想也知道她是写给谁的。
「你伪造文书、临摹小女孩父亲的笔迹写信给小女孩,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欺骗的行为?」
「我是为她好。」
「让她像个小白痴,以为自己能跟死去的父亲沟通,这叫做对她好?!」她这是什么怪理论?阎立本难以苟同。
总之她就是蠢、就是笨,做事不经大脑,不懂得三思而後行。他真想骂她,但她那是什么脸?
一副他不懂就别乱说话的样子!
「孟孟她得了血癌。」她突然说。
而他不解的皱著脸。
她就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孟孟是谁。
「孟孟就是那天那个小女孩,她得了血癌。」
「那又怎样?得了血癌的人,你就可以把她当成笨蛋吗?」
「我没把她当成笨蛋。」
「那为什么要骗她?」
「我只是希望给她一个鼓励,让她觉得她最敬爱的父亲能感受得到她的努力而已。」
他根本不晓得孟孟才小小年纪便得承受病魔摧残,她有多可怜多无助。孟孟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而让她的母亲操心,所以总是装得很坚强。
她知道唯有自己假装不伤心、不痛苦,这样母亲才能放心地去工作,赚钱养家,而孟孟才六岁啊……
她是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得承受这么多的压力跟痛苦,所以才决定给她一个鼓励,而他不支持她就算了,反而说她蠢。
她知道这么做很蠢,但是她身为一个外人,除了这个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她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做这种蠢事。
她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尽她一己之力。
「你若是看不惯,那你就别看了。」总之他别来管她。
花欣负气地回到案桌前,再次埋首努力临摹。
她写的是那么的认真,一笔一划,不敢偷工减料。
阎立本觉得她笨死了,对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她干么如此认真对待,而且她口中的孟孟会写字了吗?
她认得她父亲的字迹吗?她随便写写也就罢了,干么一个字学得不像,便揉掉重写?她这样要写到民国几年?
阎立本叫自己别看了,那是她的事,他好话、坏话说尽,也劝不动她,她既然执意要做这种蠢事,那就随她去吧,反正那又不关他的事,但是……
可恶,他想走开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双脚受伤,根本走不开——
阎立本气得脸红红的。
「你想回床上了是吗?」花欣看到他的异样,赶紧起来要扶他。
「我没要回床上,所以你别忙了。」
「哦。」他没事,她就又继续埋头苦干。
阎立本愈看心情愈坏,到最後他真的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花欣的纸笔。
「你要干么?」花欣尖叫,她就怕他毁了她好不容易才学起来的那一行字。
阎立本懒得理她,拿起纸笔,在白纸上划了几撇。
他在干么?
花欣怔怔看著他的动作。
她看到他在习字,才知道他的用意。
原来他是想帮她,但他看不惯她的笨拙想帮忙,那他就说啊,干么用这么粗鲁的行为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撕了她好不容易才写好一行的信。
阎立本看著花欣Copy来的信件——想必那是孟孟的父亲以前写给小女孩母亲的情书。花欣将情书一一Copy起来,再从Copy版本的情书中割下她想要的字,拼拼凑凑的,凑成了一封完整的信。
从找人到让孟孟的母亲能心悦臣服的相信她这么做没恶意,只是想给她小女儿一个鼓励——阎立本不知道花欣为此下了多少的工夫,但他相信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而她每天搁下他不管,就是去做这种蠢事,他当然气得不想理她,但……好吧,他承认他的确被她的傻劲给折服了,所以他才「撩下来」,帮她一把。
「喏,写好了。」他拿给她,脸上的表情很神气,因为她花了一个早上做不好的事,他不到半个钟头就完成了。
他们之间究竟是谁比较厉害,不需说白,想必大家都清楚。
「好像哦……」赞叹声传来。
阎立本又更加骄傲。
他不只高昂著脸,还用鼻子喷气,那神态像是在说:你到现在才知道我厉害!
「但是这个乖巧的乖字不太像耶。」花欣找出他信里的缺点。
乖巧两字是她从孟孟幼稚园的联络簿上Copy下来的。
「才一个字不像,没关系啦。」从小到大,阎立本就讨厌「乖」这个宇,他怎么写都写不漂亮,那是一个很难写的字,他一直这么认为。
「什么叫做才一个字没关系,不行。」花欣不接受这样的说词。「你要做就得做到最好,我知道你做得到。」她把信撕掉,阎立本看了,脸差点绿了。
这个死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搞清楚点,我没义务帮你做这些事;我之所以帮忙,是看不惯你笨手笨脚的,而你……你竟然撕了我好不容易才写成的信。」
「哪有好不容易,你才花了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就很久了。」他是个极没耐性的人,要他花半个钟头做一件这么无聊的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她懂不懂?
他们像两只斗鸡似的互看著对方。
最後花欣不得不承认,他眼神比她凶,她输了。
算了,她本来就没期望他会帮她,她自己再花些时间多写几次,她就不信她没办法将信写得完美。
花欣屁股黏回椅子上。
阎立本看凸了眼。
这死女人就这样不理他了……她当他是死人是不是?她只要低声下气的求他几句,说些好话,他就会帮她的嘛……
可恶的是,她不要,而他竟然在期待?!真是见鬼了。
「拿来啦。」他粗声粗气的将她的信抢过去。
他帮她再重写一次,这一次阎立本下笔更谨慎,一笔一划的,不敢太随便;写好了,拿给花欣之後,他的心竟然在发抖。
抖什么?他白痴啊。阎立本忍不住骂自己。
「你好棒哦,每个字都一模一样耶。」花欣逐字检查,笑逐颜开,而阎立本一直等到得到她的肯定,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原来他刚刚悬著一颗心,就是怕她又嫌弃他做的不好。
「我这就拿去给孟孟——」花欣开心的跑开,但走没两步,她想到一件事,又折了回来。
「我带你去,我想你也想看到孟孟开心的样子对不对?」
「不对。」他跟那个小女孩又没什么关系,小女孩开不开心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对小女孩的反应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不去。」他说,但花欣根本不理他,她推来了轮椅——
这死女人,她听不懂国语是不是?「我说我不去,你听到了没有?」他吼得很大声,但花欣假装没听到。
她硬是将他带到孟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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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立本被迫听了十分钟的白痴对话。
他听到小女孩在问:「真的吗?我爸爸真的回信给我了……」小女孩的声音拔高了两度,明显雀跃著。
又是一个白痴。阎立本忍不住翻白眼。
「大姊姊,你为什么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他又听见小女孩问,很显然的,小女孩不再怕花欣,愿意跟她站得近一点,没想到花欣那个蠢蛋,竟然回答小女孩说:「我不能站太出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鬼,我怕太阳。」
哦,我的妈呀,看看她说的是什么鬼话!阎立本听了差点口吐白沫,当场晕倒给她们两个看。
而这么明显的谎话,小女孩还信以为真。果然,她们是大小白痴,难怪两人会一见如故,契合得不得了。
他又看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著「家书」,逐字看著。
她看得懂吗?阎立本很瞧不起人。
不一会儿,他又看到那小女孩蹲在地上,从她一天到晚抱著的那只小白兔颈子後头拿出一张纸来。
孟孟逐字比对著。没多久,她展开笑容。「真的耶,这是把拔写给我的信。姊姊,你看、你看——」小女孩不怕花欣地跑到她面前,把手中的两封信拿给她看。
原来在小女孩父亲知道自己病危时,他便写了一封信给小女孩,信中有国字、有注音,那并下是一封文情并茂的信,但却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所有的爱。
孟孟的父亲将他人生中最後的精力化做文字,想在最後的时间告诉女儿,爸爸爱她——
花欣相信孟孟的父亲在写这封信时,必定是很吃力才能完成的。
「一模一样耶,姊姊……」孟孟开心不已,「只是这次把拔没写注音……」
呋,他写那封信就已经耗去他大半天的时间了,还想叫他写注音!阎立本想大叫,要她们俩别痴人说梦了。
「我知道了,把拔一定是认为孟孟长大了,会看字了,所以不需要注音,对不对,大姊姊?」孟孟自以为的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她昂著一张小脸蛋,开心的想寻求花欣的认同。
花欣蹲下身子,摸著她的头说:「对,孟孟长大了。」
「那孟孟得快点好起来,赶快到学校去学国字……对了,大姊姊,你告诉把拔我生病了吗?」
「没有。」
「那就好。」小女孩一脸的放心。她不想让父亲死了还替她担心。「大姊姊,你若是再看到我把拔,你也别告诉她我生病了。我想我会好的,我会好努力、好努力地让自己好起来,不让把拔担心……」
「我知道。」花欣点头承诺。「而大姊姊也相信孟孟一定做得到。所以你要努力、要坚强、要勇敢哦。」
「嗯。」小女孩重重的点头,这是她给花欣的承诺。
而阎立本就看著骑楼下,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白痴为了一封伪造的家书乱感动一把的,为此她们俩还勾勾小指头地「盖印章」,许下承诺,为彼此打气,要对方坚强,最後花欣还念那封信给小女孩听,两个人一个是边念边哭、一个是边听边掉眼泪。
我的妈呀!那封信是伪造的、是假的耶,她们两个干么哭得那么认真啊?!真是够了。阎立本不想再看这恶心巴啦的一幕,他自己推著轮椅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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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做复健治疗!」颜娟听到二儿子要来看大儿子,便兴奋地跟著来了,没想到人才刚进病房没多久,大儿子便捎来好消息。
阎立本一改以往不肯复健的强硬态度,转而接受,颜娟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地叫了出来。「你真的愿意?哦,天呐,真是老天爷保佑……」她开始谢天谢地谢菩萨,而阎立本就是受不了母亲这一点。
是他想通了,想做复健治疗,这关老天爷什么事?
他老妈就别蠢了吧。
阎立本叫弟弟把他老妈给拉住,不要让母亲继续在医院里丢人现眼,还说:「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让旁人看到,还以为你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患。」
「什么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病患,你这孩子生了病,怎么嘴巴还是一样毒。」他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在骂她什么吗?「我是你妈耶!」
「那就请你拿出妈妈的样子来吧,别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让人看笑话了。」阎立本不改他恶毒本色,但颜娟不打算跟儿子计较这个。
她知道儿子是因为低头愿意接受复健治疗而闹脾气,因为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发誓说他绝不接受复健。
立本本来认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废了,他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但事隔不到两个礼拜,他却自打嘴巴说他反悔了,愿意接受治疗……
她太清楚儿子骄傲的个性,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这也难怪他会不好意思,所以她原谅儿子用恶毒的言行来遮掩他不好意思的心情。
「欣欣,谢谢你……」颜娟握住花欣的手,一副感激万分的模样。她相信立本的改变,全是花欣的功劳。
花欣一定是做了什么,她这固执得跟条牛没两样的儿子才会愿意接受复健。
「你干么谢她?她又没做什么,是我自己想通愿意复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阎立本绝不承认自己的改变是受了那笨女人的影响。
「对,阎妈妈,阎先生说得没错,我没做什么,所以你不用谢我。」花欣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阎立本一下子就改变决定,愿意接受他原本一直很排斥的治疗。
她做了什么吗?
她一直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花欣看著他,而阎立本却将头撇到另一边去,不看她的脸。
他才不告诉她,她是看到她跟小女孩的互动才有了改变的决心。是因为看到小女孩得了绝症,都愿意努力的活下去,而他……
他不过是两条腿受伤了,只要他愿意努力,他还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而如果他连这点努力都不愿意付出,便要放弃自己往後的人生,那他岂不是比个六岁小女孩还不如?为此,所以他才想改变,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努力试看看,但他绝不承认自己之所以愿意努力是受了花欣那蠢女人的影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