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最后一堂必修课后,杨南筠一秒也未多待地离开教室,往公车站牌移动。
原本,上完课,她会习惯性到图书馆流连一个小时再回家,但这几天,大姐陪巧姑妈到南部观光,面馆人手不足,她必须暂时支援几天。
今天,她的运气算不错,一到站牌没多久,就顺利搭上公车。
到站后,她原想直接到面馆,才一转身,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想先回家放下书本后,再到面馆帮忙。是以,一个心念转动,她转入了巷口。
由于巷子不大,平常出入的车又少,她习惯性地走在路中央,悠闲地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欣赏着落日余晖。
突然,一道嚣张的喇叭声划破黄昏的宁静。
杨南筠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闪到路边,她的反应算快了,但车子行进的速度更快,她的人虽已机警地闪到路旁,却仍被车子高速行进所带起的劲风扫得跌倒在地。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团红色的车影划过眼前。还好,她并没有受伤,只是重重地摔疼了屁股。无缘无故受到这等待遇的她感到相当气愤,她立即起身,打算追上去讨回公道。
其实,她也不用追,那辆嚣张的红色敞篷车在向前冲了几十公尺、发出一道刺耳难听的煞车声后,陡地停在秦家门前,紧接着,一道道夸张的喇叭声漫天地响了起来。而伴随在喇叭声之后的,是一串高亢的呼喊声——
“秦泊因,快出来,我已经到了!”车内女子喊完后,又狂按着喇叭催促着。
见状,后面的杨南筠嫌恶地皱紧了眉头。
怎么?没水准这种病也会传染吗?看来,会与秦家这种势利眼的家庭来往的人,基本上,人格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红色跑车,讨回公道的态度更为坚决。
跑车内的女孩见秦泊因并没有随着她的呼喊声立即出来,似乎有些不耐烦,正想再按喇叭催促时,有人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反射性地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脂粉未施、她向来最痛恨的清秀佳人俏脸蛋。
“小姐,你刚刚差点撞到人,你知不知道?”杨南筠冷冷地瞅回去。
果然,是一副没气质、嚣张的跋扈样。这神情她太熟悉了,因为,隔壁的老巫婆向来就是这种嘴脸。
第一眼,车内女孩对眼前的杨南筠是一点好感也没有,由于自身长相普通的自卑感作祟,举凡比她美的人、事、物,她都讨厌,因为,她厌恶那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这种因自卑而导致的不平衡所衍生的偏激与自大,让她初见面便给人一种难以接近又不好惹的印象。
是以,她立即防卫地抬起下巴傲慢地道:“差点,就是没撞到的意思。既然没撞到,我当然可以不用在意。”
“说得好。”意料中的答案!杨南筠冷笑了一声。“我猜得果然没错,像你这种没水准、没受过教育的人,心中是没有道德与法律观念存在的。我还真是笨哪!竟然还妄想跟个女野人讲道理。”说完,她轻蔑地牵动嘴角,返身想走。“慢着!”车内女子气呼呼地自车内跳了出来,挡在杨南筠面前。一个对峙之下,她发现眼前的杨南筠竟然比自己还要娇小,这下,先天失去的气势一下全回来了。
她挺起胸膛,不客气地道:“你说谁是女野人?”
“这里除了你之外,难道还会有别人?”杨南筠不疾不徐地回道。要比斗嘴——学法律的她自是乐于奉陪。
“你……竟然敢骂我是女野人……你找死!”女人向前一步,举起手,看样子是想给杨南筠一巴掌,但手未来得及落下,秦泊因的声音就让她停下了动作。
“世心,发生了什么事?”一出门,对峙的两人让他立即察觉到不对劲。应该这么说,有杨南筠在的地方,凡事就一定不会太顺遂。
世心?杨南筠的眉头挑了挑。
哈!这个女人该不会那么巧,是那个严公子严世开的妹妹严世心吧!
她悄悄地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如果真是,那上帝造人还真是不公平,那个严世开虽然花名在外,但凭良心讲,他五官轮廓深刻且立体有型,勉强可跻身美男子之林,但他这个妹妹,似乎就没那么好运了。
不过……她突然撤了撇嘴角笑了一下。这个严世心也没亏到啦!起码她遗传到一身有钱人家的铜臭味!
一见到秦泊因,严世心跋扈嚣张的嘴脸立刻化为一股浓浓的委屈,“泊因,这个女人是谁?竟然骂人家是女野人?”
女野人?乍听这个名词,秦泊因有种发噱的冲动。
严世心暴躁的脾气一向是出了名的,今天恰巧她又穿了套豹皮连身迷你裙,配上一双同纹的马靴,乍看之下,倒还真像一个刚从原始丛林出来的女野人。
“泊因!”见秦泊因没有立即为自己出头,脸上反倒出现一种有趣的神情,严世心气得跺了下脚。
严世心那一吼,将秦泊因的立场一下找了回来。他收起了笑,转身质问道:
“杨南筠,我的朋友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要你如此出口伤人?”虽然,他对严世心那种过人的大小姐脾气一向不敢恭维,但,只要事情跟杨南筠有关,他的气势就不能弱。
“我出口伤人?”杨南筠不气也不怒地反问。“她开车超速、差点撞到人,被举发之后又死不认错、出言诡辩,这种目无法纪、没有教养的人不叫野人叫什么?还是你有更好的称谓?”
她的控诉——秦泊因相信绝对是真实,因为,他也曾见识过严世心那种霸道又不要命的驾驶方式。但,杨南筠那种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相当反感,当下,他只想挫挫对方的气势,没考虑到出口的话是不是合乎常理。
“就算她超速差点撞到人,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她!”
闻言,杨南筠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以前,她以为秦家人顶多自私自利又势利眼而已,没想到,竟然没有理性到这种程度。
好!她算开了眼界了,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他们秦家人卑劣的一面!
她强抑着怒气道:“秦泊因,我一点也不讶异这种没大脑的话会出自你口中,因为,你们根本就是同类,都是一些社会的乱源,同是制造混乱的浑蛋!”
“你……”原想重挫对方,却反遭对方给“洗脸”的秦泊因气得一时辞穷之际,一道高亢的声音却帮他接了下去。
“你口口声声以‘我差点撞到你’作为借口,苦苦纠缠,目的是为了钱吧!”严世心推开了秦泊因,不可一世地站到前面来。
“早说嘛!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说着,她返身到后座拿了皮包,自其中抽出几张仟元大钞递到杨南筠面前。
这个举动让杨南筠有种尊严严重被践踏的感觉,当下,她有股冲动想抢下钞票往对方头上用力砸。但,心念一转,她却完全改变了主意。
对于他们这种是非不分的有钱人,既然没办法用社会正义来制裁他们,那让他们损失一点钱财来为社会公益尽点心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思及此,她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化为一道冷笑。
“啧啧!真大方!”她接过眼前的钞票数了数,有五大张。“本来,我想把钞票砸在你头上,让你为这个侮辱人的举动付出一点代价。但,我想了想,何必与你们这种人一般见识呢?”说到此,她的神情变得冷峻。“与其让你们花天酒地把这笔钱当垃圾般用掉,还不如我来帮你做点善事,把钱捐到孤儿院去。”
说完,她把钞票塞进口袋中,不顾一旁两人脸上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进家中。
杨南筠离去前,眼角那一丝不屑,秦泊因是看得一清二楚。本来,不以为然的他想上前拦住她质问清楚,但才跨出一步,严世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在他身前,阻住了他的冲动。
上了一天的课、又赶到补习班上了两堂英文课后,此时,下了公车的杨南筠已是身心俱疲。
还未到家,不远处一部停在秦家前面的红色敞篷车便先引起她的注意。
那辆敞篷车——她当然不会陌生,那个慷慨捐钱的凯子娘令她记忆犹新。
虽注意,但她却未在意,只是无意识地觑了车子一眼,便转进自家门口。
将钥匙插入孔中,她用力扭开门把。才进门返身把门靠上,突然间,一个庞然大物便毫无预警地将她扑倒在地,吓得她尖叫连连,手中的书本也因此散了一地。
“汪汪!汪汪!”
这个庞然大物毫无意外当然是美丹!只见它示好地叫着,并伸出一条长舌头兴奋地朝杨南筠的粉脸不断地舔着。
吓得脸色发白的杨南筠在搞清楚身上的庞然大物竟是美丹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这只大笨狗怎么会在这儿?
但,这个问题她暂时没空去找答案,因为,美丹那条又黏又滑又恶心的舌头已全面朝她的脸进攻,她必须先挡开美丹的口水攻击。
“你这条臭狗、笨狗,走开啦!”她左闪右躲,用力捍卫着脸颊,但她意愈推,美丹愈舔,她想推开它,却推不动分毫,只落个白费力气的下场。
最后,体力几乎告罄的她终于抓狂了——
“笨狗!”她大吼一声后,不再管什么爱护动物那一套,对着美丹又捶又踢。
但事实上,这样的动作发泄的成分居多,因为,被压在地上的她那一阵乱踢与乱捶,根本伤不了体型壮硕的美丹分毫,反倒造成了反效果,让美丹以为她是在跟自己玩,这下舔得更急更凶了。
就在她踢得快虚脱之际,终于,有人来解救她了。
自楼上惊慌下楼的杨北怜见状,立刻拉住套在美丹颈上的那一条绳子,边拉边喊:“美丹,过来!”
“汪汪!汪汪!”美丹根本意犹未尽,抗拒着她的力道。
杨北怜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地将美丹往后拉,杨南筠就趁着这个力道互相消长前的空档,赶紧自“狗掌”下逃生,那种逃难的狼狈样自然不用多说。
见杨南筠已恢复自由,气喘如牛的杨北怜立刻把绳子绑在楼梯的扶手上,并靠在一旁喘着气。
美丹的情绪却仍处在亢奋的状态中,不断地跳着,不过,受限于脖子上那条绳子,已不能再威胁到杨南筠。
“三……三姐,对不起……我刚刚在洗澡……”体弱的杨北怜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元气显然耗损不少。
杨南筠却打断了她的话,“秦泊因的大笨狗……怎么会在这里?”同样气喘如牛的她在闪到安全距离外后,立刻质问道。看着身上纯白的耐吉T恤已沾满了狗脚印,一把怨火不受控制地猛烈燃起。
见杨南筠的眼睛盛满了怒火,杨北怜立刻怯怯地低下头,用着充满歉意的声音道:“三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
“说重点。”她厉声道。“你只要告诉我,那家伙的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挨了一吼,杨北怜有些委屈地咬了咬下唇,道:“是泊因哥哥寄放在这里的。”
“寄放?”
杨北怜点点头。“泊因哥哥说,今晚,他有一个朋友临时要到家里来作客,因为他那个朋友非常怕狗,而他们家人都到美国去了,暂时找不到人可以把美丹带开,所以……”
“所以你就很有爱心地答应收留!?”杨南筠语带谴责又讥讽地接续道。“杨北怜,你到底是姓秦还是姓杨?别人的朋友怕狗,你三姐就不怕吗?你到底帮哪一边啊!?”
讽刺的话语方歇,杨南筠像想到了什么,突地静默了一会儿。
朋友?她又忆起停在秦家前面的那辆红色敞篷车,一张跋扈嚣张又气焰猖狂的脸随之在脑中浮起。上次那股未平的旧气加上今天这股新气,在她心中形成一股超级强烈的“气”团,且愈卷愈大……
“三姐……”看着杨南筠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杨北怜想解释,但无奈,天生就欠缺一张利嘴的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就是说不出来。
而看着散了一屋的书本讲义,杨南筠心中那股超级“气”团终于撞到陆地——
“可恶!”她咒骂了一声后,踢开了跌落在脚旁的背包,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气势笔直朝美丹走去。
美丹一见到她,又开始不安地窜动。
“闭嘴,你如果敢再靠过来,我就把你阉了!”她大斥了一句后,解开了绑在扶手的绳子,拉着美丹,往门口走去。仿佛能感应到她心中的“气”团似的,这一次,美丹竟然安安分分地任由她拉着走,没有什么太过造次的举动。
了解到杨南筠的意图后,杨北怜立即趋上前,阻止性地惊呼了一声:
“三姐——”
“闭嘴!你如果敢在头发未吹干前跑到外面吹风,我一定会好好修理你!”撂下这么一句狠话后,杨南筠就带着胸中那一股欲讨回公道的气愤,拉着美丹——喔!不,应该是美丹拉着她,往隔壁走去。
出了大门,美丹仿佛知道杨南筠要带它回去见主人似的,一到隔壁,又开始兴奋地窜动。
她抬手按了门铃,却没人反应。气愤填膺的她干脆自行扭开门把,不料,门竟真的应声而开,当下,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踏进门口。
一进门,她便扯开喉咙喊道:“秦泊因,你给我出来!”
没人回应她,因为客厅根本空无一人。看着空荡又陌生的客厅,一时之间,她前进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因为,刚刚被气愤压过头的理智现在已回复了一点点,这才想到擅闯别人家的不合宜。
正犹豫是继续叫,还是把美丹丢在这儿之际,美丹却像洞悉她的意图般,突然扭头往楼梯的方向奔去。
“啊——”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毫无防备的杨南筠反射性地抓紧了绳子,想阻止美丹的力道。
但,人狗力量显然相差太多,娇小的杨南筠由于手腕紧紧地缠着绳子,当然只能被美丹的力道拖着走。
美丹一路冲上四楼,这可苦了后头被它拉着跑的杨南筠。
一路上,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想抓紧绳子让美丹停下来,却都功亏一篑。
还好,美丹终于在四楼楼梯口停了下来,并等在那儿用一种殷切的眼神迎接她。